48 前世

冬去春來,光陰荏苒, 三月初, 杏花将将荼蘼時,聖上忽然起了興致, 于承明殿行宴。

錦書有孕四月,腰腹處隐約能見出幾分凸起,人也有了幾分孕态, 卸去冬衣後, 身段更顯窈窕,倒不臃腫。

聖上前頭也有幾位皇子, 但哪一個都不曾如她腹中這個一般, 得到他這樣的關切與寵愛, 宮中人見了,不免私下裏絮語。

說聖上這樣期盼皇後生子,若是生女, 來日還不知如何失望呢, 搞不好, 連帶着皇後都會失寵。

宮妃們像是被醋浸了一個冬天的蒜瓣, 剝開一層又一層, 一直酸到心,聽聞有人這樣說, 或多或少覺得寬慰,也不制止底下人去傳。

這樣的閑話多了,錦書自然不會聽不見, 只是不必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傷神,吩咐人處置了嚼舌根的幾個宮人,又将幾個推波助瀾的妃嫔降位,這事兒便無聲無息的消散掉了。

春光依稀露頭,兩側草木也生了嫩芽,一派欣欣向榮之态。

錦書扶住紅葉的手前行,向身後的承安道:“我聽人說,你在騎射上倒很有天分,考校過後,武苑的師傅最贊賞的便是你。”

“師傅們不過是客氣罷了,”承安跟在她身後,并不自傲,暈黃的宮燈映襯,使得他面上覆蓋了一層薄薄暖意:“畢竟我們年紀不大,比試的人也只有那幾個,當不得真。”

這位自幼便不被人重視的二皇子,在進入甘露殿之後,漸漸綻放出令人贊嘆的光彩來,惹人側目的很。

文苑之中,他進度追的很快,武苑內更是如魚得水,前番比試,竟将只比他小一點的三皇子甩開好遠,拔了頭籌。

文苑與武苑中的太傅皆由聖上親自選定,避開了諸皇子的外家與姻親,每隔一旬進行考核,成績也相對公正。

他們既然與諸皇子外家并無幹系,出去說幾句也無妨,二皇子身上逐漸綻放出的這種光芒,被他們傳揚出去,或多或少的引起了不少朝臣注目。

說起來,不算皇後腹中未曾出世之子,居長的皇子,便是他了。

倘若聖上有意,未必不可一望儲君之位。

後妃雖多,生下皇子的卻也只有那幾個,與那幾家攀扯不上關系的朝臣大有人在,加上現下聖上的态度變化,還真有人到承安那邊去燒冷竈,搏一個從龍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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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承安自己知曉分寸,更知道天威難測,所以無論對誰都是一視同仁,便是有人表示親近,也不會顯露喜怒。

加之他未曾大婚,尚且留在宮中,倒也沒人真的能每日守着去說,也是得了安寧。

“贏了就是贏了,沒什麽好謙虛的。”

錦書走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累了,腳步略微慢些。

紅葉會意的招手,示意辇架近前,扶着她坐了上去,她這才道:“出類拔萃,總比泯然衆人要好。”

十六擡的鳳辇華貴端肅,同這座沿襲百年的宮闕一般,在夜色中徑自沉默,承安跟在辇架一側,輕輕應了一聲:“是。”

“宮中人都在猜測,我腹中骨肉究竟是男是女,”似乎是想起什麽有趣的東西,錦書莞爾,低頭看他:“你覺得,是男是女?”

承安目光平靜,無波無瀾:“兒女都是福氣,父皇都會喜歡的。”

“那你呢,”錦書目光停在他面上,淡淡道:“你希望,它是男是女?”

承安靜默幾瞬,反問道:“娘娘,你又想從我嘴裏……聽到什麽答案呢?”

“你不回答,是很聰明的做法,”錦書不再看他,收回目光,掃向已然在望承明殿,夜色閃爍,看不清她神情:“對于你而言,無論怎麽說,都是錯的。”

承安微微一笑,沒有再回答。

他們過去的不算早,底下的位子都已經滿滿當當,聖上正坐在上首,對着不遠處的燈花出神。

“含元殿到這裏,可比甘露殿遠得多,你倒比朕來得晚。”聖上見她過來,一面去握她手,一面道。

“前些日子天冷,總是躺着不動,也倦的很,聽宮人們說甘露殿外的那片丁香開花了,便走着去看了看,卻不想來的遲了。”

錦書向他一笑,低聲道:“七郎不要見怪。”

“又不是什麽大事,有什麽好怪的。”聖上捏了捏她手指,含笑道。

“聖上今日興致好,竟有心思行宴,”賢妃湊趣道:“臣妾前幾日出門,見那從杏花吐花苞了,還準備吩咐人折兩枝回去插瓶呢,可巧,今日便全開了。”

“萬物回春,理當一慶,這是其一,再則,”聖上看向坐在下首的幾個皇子,道:“太傅們說,你們近來都很用功,也是好事,更該慶祝才是。”

他忽然這樣說,不只是賢妃有些楞,連錦書也有轉瞬的怔然,看一眼下首的皇子們,心中随即複雜起來。

諸皇子并無庸碌之輩,素日裏也不會怠慢課業,聖上見了,雖然也會勉勵一二,卻也不會拿到臺面上說。

今日如此,竟是在給二皇子做臉了。

畢竟前番考核剛過,便是他在武苑中獨占鳌頭,文苑中雖說不是數一數二,可對比他的基礎,卻也是很好了。

現下聖上出言去說,不是誇獎他,還能是誇獎誰?

賢妃的臉隐隐有些黑,連三皇子的面色,也不是那麽好看了。

錦書與聖上做了這麽久的夫妻,朝夕相處之下,對于他心思也能猜出幾分,所以才更覺詫異。

——他喜歡承安嗎?

不,一點兒都不喜歡。

直到現在,錦書都能從他隐約透露出的态度裏,感覺出他的厭惡。

可即使如此,聖上仍舊肯在人前給他臉面,便叫人有些摸不透了。

錦書微微垂着眼睛,心下正不解,卻敏銳的察覺到一道惡意的目光遠遠掃到自己面上,當即擡眼看了過去。

是坐在賢妃身側的三皇子。

她這樣快便回望過來,目光是淡淡的,不帶溫度的平靜。

三皇子似乎被她看的有些驚慌,将眼底的怨恨遮掩住,下意識的低下頭,躲開了她視線。

聖上見到事情始末,不由在邊上一笑,低聲道:“憐憐,你吓着他了。”

“關我什麽事,”錦書也不掩飾,大大方方道:“他看我,我也看他,他自己心虛,難道還怨的到我身上去?”

“朕哪裏說怨你了,”聖上只是發笑:“承庭性情倨傲,除去朕與賢妃的話肯聽,別人都不怎麽理會,唯獨怕你。”

“大抵是一物降一物吧,”錦書想了想,道:“我剛好克他罷了。”

不知是被她這句話戳到了哪裏,聖上笑的更加厲害,惹得底下妃嫔們,都隐隐将目光投過去。

錦書也是不明所以,正待去問,聖上卻伸出手來,很親昵的拍拍她面頰,示意傳膳了。

于是,她也将心中不明咽了下去,沒有追問。

這一場晚宴吃的有些沉郁,席間也沒人出來調節氣氛。

聖上只是同皇後說着話,偶爾再跟其餘人聊幾句,似乎真的只是想慶祝一下諸皇子近來的用功,別無他意。

當真是不鹹不淡,也叫人摸不着頭腦。

但在這之後,二皇子承安在宮中的待遇,卻顯而易見的好了起來。

這就是後話了。

晚間時分,錦書早早松了發髻,正取了犀角梳子,獨自在鏡前梳發,餘光瞥見聖上坐在窗前翻閱一本不知是什麽的書,唇角含笑,忽的心中一動,想到他今日所為來。

“方才在席間,我說起一物克一物來,七郎怎麽這樣高興?”看一眼聖上,她這樣問。

“其實也沒什麽,”聖上将手中書本随手扔到床邊,踱到她身後去,輕輕抱住了她肩:“只是忽然之間,想到了一些趣事。”

錦書半信半疑,尤且笑道:“什麽事?”

“都說人往生之後,再遇上前世仇人,或多或少會覺得畏懼,”聖上彎下腰,氣息微熱,湊近她耳邊:“或許,前生你同承庭是仇人吧。”

“若是如此,想來這場仇怨,我最後是贏了的,”錦書略一思忖,倒是釋然:“不然,憑什麽他這麽怕我?”

聖上居然點頭了:“朕也這樣想。”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錦書噗嗤一笑,伸手推他一推:“越說越沒邊了。”

聖上低下頭,在她面上親了一親,靜靜摟緊了她,卻沒有再說什麽。

~~~

這年的冬天十分冷,也十分難捱。

即使是身處內殿,被暖烘烘的熱氣包圍着,也依舊是覺得冷。

寧海總管侍立在一側,見幾個太醫聚在一起,對着脈案看了又看,口中探讨不停,面上卻一籌莫展之後,心中的風便吹得更猛烈了。

“娘娘,”太醫令須發斑白,遲疑着道:“臣等無能,于此愛莫能助,雖然開出方子來了,卻是虎狼之藥,聖上若是用了……”

皇後坐在上首,面色比一側的佛像還要肅穆,聞言問道:“若是用了,又會如何,可能清醒過來嗎?”

“娘娘恕罪,老臣不敢擔保。”

“那你告訴我,”片刻的沉默之後,皇後方才徐徐問:“清醒過來的幾率,有多大?”

幾個太醫彼此對視幾眼,最終将目光彙聚到太醫令身上。

太醫令面露躊躇,嘴唇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終于不曾言語,只戰戰兢兢的伸出三根手指來,搖晃的燈光一般,只需一陣強些的風,便會猝然滅掉。

“三成?”皇後語氣加重,語氣沉痛,不可置信:“居然只有三成?”

太醫們一道垂首:“臣等無能,請娘娘恕罪。”

皇後沉吟片刻,試探着道:“倘若,按照之前商定的藥方,溫補着來呢?”

“倘若如之前所言,徐徐圖之,臣等有八分把握,使聖上轉醒。”

“只是,耗費的時日……便要多了。”

又是久久的靜默。

誰都知道,現下最缺的,便是時間。

“好,”皇後的聲音低沉,卻很有力,聽不出一絲顫抖:“就按之前的來。”

“來人,”她聲音微揚,便有禁衛入內:“送幾位太醫往偏殿去,仔細照料,不要出了纰漏。”

這樣的關頭,誰都明白皇後此言意味着什麽。

一片寂靜之中,禁衛們帶着幾位太醫離去,仿佛是幾片樹葉在風中落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皇後靜默着不說話,年幼的儲君同他的母親一樣,抿着唇,無言的沉寂着,許久許久之後,寧海總管才聽見她喚自己。

“想辦法,透一絲消息往披香殿去,就說太醫們找到了辦法,”皇後轉目看他,目光幽深,仿佛是最漆黑的夜:“待到今夜,聖上便會轉醒。”

“你有辦法叫他們信的,”皇後如是說:“我知道。”

寧海總管的嘴唇動了一動,眼珠卻直直的,似乎轉不動了一般。

“蕭鑒大軍已然迫近長安,距南軍不過五十裏,聖上若還醒着,只需遣使驗收虎符,抑或一道诏書即可,可是眼下他昏迷不醒,我只能早做決斷。”

寧海總管有些遲疑:“靜儀長公主那裏……”

“你自己看,”到了這地步,皇後也不瞞他,将昨日收到的密信丢到他腳邊去,目露譏諷:“有奶就是娘,長公主和驸馬真是好樣的,人都到了茂陵北,卻駐軍觀望不前,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顯然是氣的狠了,話也不客氣:“這還是聖上的胞妹,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到最後,說把自己哥哥賣了就賣了,想想聖上是怎麽對她的,她也不怕自己不得好死!”

寧海總管在聖上身邊多年,比皇後更能知曉其中要害,展開那封密信,面色不覺一沉:“長公主她……”

“還叫什麽長公主,”皇後冷冷道:“人家八成是同賢妃達成了什麽共識,等着做大長公主了。”

“娘娘,咱們也不是什麽都沒有的,”寧海總管勸道:“禁軍與楚王殿下,皆是助力。”

“楚王還在東南,饒是快馬加鞭,只怕也來不及,至于禁軍,”皇後眉宇間冷色更甚:“禁軍從來只聽命于聖上,禁軍統領也是聖上心腹,現下聖上還昏迷,難免人心浮動,一日兩日看不出什麽,日子久了,禁軍統領也難以維系,未必不會生變。”

“不管怎麽說,三皇子同儲君一般,可都是姓顧的——備不住就會有人這樣想。”

“娘娘,”寧海總管道:“那您的意思是——”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釜底抽薪,”皇後轉向他,淡淡道:“勞煩總管一回,今夜親自往披香殿去,請三皇子過來。”

“請他過來?!”寧海總管大驚失色:“局勢已然勢如水火,披香殿嚴陣以待,他如何肯信?”

“對,請他過來。”皇後神色不變:“披香殿是鐵板一塊,必須要身份足夠的人,才能将門撬開。

你對他說,聖上轉醒後,深恨皇後封鎖含元殿,囚禁宮妃,朋扇朝堂,下旨幽禁皇後,只是究竟難支,油盡燈枯之際,唯恐主少國疑,意欲托付大業與他。”

“賢妃多疑,三皇子亦是如此,你這樣講,他們輕易不會信的,所以,你要帶點叫他們信得過的東西去。”

她站起身,往聖上枕邊摸索,随即取出半塊玉璧來,親手放到他手心裏:“這是蕭鑒調動大軍的另一半虎符,你拿去,以此為證,他們必然會信的。”

“娘娘,”寧海總管急的額上生汗:“可是,倘若他們拿了虎符,卻送到蕭鑒那兒去,可就全完了!”

“你慌什麽!”皇後面色一厲:“論起深仇大恨,在賢妃心裏,誰能越過我去,我尚且不怕,你有什麽好怕的?”

“若是落到賢妃手裏,我必然比你死的慘烈百倍,你信是不信?”

寧海總管讷讷不能言,連汗也不敢去擦:“……是。”

“總管是宮中老人,陪伴聖上也最久,雖然免不得投機,可人還是聰明的。”

皇後看着他,柔和了語氣:“我知道,你一直很想過繼兄長家的幼子到膝下去,将來為自己養老送終,還悄悄的将他接到了長安來,只是礙于宮規,內侍不得有養子義子,才未能如願。”

“等到這次事了,我便做主,準了這件事。”

皇後微微一笑,恩威并施:“楚王已經在路上,雖然離得遠,但該來的總會來,收拾蕭鑒不過是早晚的事,我便是死了,最後也有人收屍雪恨,總是不虧。”

“寧海總管,現下才過午時,”她緩緩道:“你還有幾個時辰,去思量如何取信于賢妃和三皇子。”

寧海總管面色幾變,終于一咬牙,點頭應了下來。

聖上病的突然,猝不及防之下,也給了蕭家動手的機會。

三皇子承庭最開始接到外家傳來的消息時,心中還有些驚惶忐忑、以及對于父皇長久以來的恐懼心理在游走。

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在母親的誘導與野心不停的發酵之下,他面上不覺也生了躊躇滿志與得意來。

含元殿是天子居所,便是他也很少來,但再過幾日,他便能日日夜夜的待在這裏,成為新的主人了。

聖上病重,內殿裏皆是湯藥的苦澀氣息,仿佛是遲暮之人還未咽下的最後一口氣,充滿了死亡與終結的意味。

許是那藥氣太熏人,內殿的香爐裏點了重重的香,硬生生将前者驅散了大半。

三皇子皺着眉,拿衣袖掩住口鼻,意氣風發的往內殿去了。

“就在裏面,” 寧海總管帶着他進了寝殿,将層層帷幔掀開:“殿下,請吧。”

三皇子對着那些無風自動的帷幔看了一看,心中忽的湧起一陣慌亂,似乎那裏面隐藏了一只嗜血的獸,随時能咬斷他的脖子。

這感覺來的太突然,也太莫名,一閃即逝之下,連他自己都以為那是錯覺了。

最後一層帷幔被掀開,他面露驚怒:“——怎麽是你?!”

猝然轉頭,三皇子去看身側的寧海總管:“你騙我!”

皇後坐在塌上,面色沉靜,年幼的太子坐在她身邊,稚嫩的面龐上有種與母親類似的神情。

“娘娘,您同三殿下說話,”寧海總管輕聲道:“奴才帶太子殿下出去。”

“你且自己退下吧,他就不必了,”皇後目光淡然,低頭去看兒子,緩緩道:“他必須要知道,有人為了那個位子,願意付出什麽,有人為了維護那個位子,又付出了什麽。”

“我生他養他,可是不欠他,沒理由自己浴血厮殺,卻叫他在後面坐享其成。”

寧海總管聽得面色一滞,掃了一眼面色如初的太子,再去看勃然變色的三皇子,終于搖搖頭,退了出去。

“你這毒婦!”三皇子目光狠狠刺在她面上:“竟敢如此愚弄我!”

“愚弄你怎麽了,”皇後笑意嘲諷,哂然道:“要怪,還不是你自己蠢。”

“哦,也是,哈哈哈哈,”三皇子不知是想到了哪裏,忽然大笑起來:“你也是窮途末路,沒辦法了,才這樣吧?怨不得連虎符都拿出來,作為引我上套的工具!”

“不,”皇後莞爾:“虎符終究只是死物,沒了便沒了,但命只有一條。”

三皇子聽得不解,正待發問,皇後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一笑之後,信手自身後拔出長劍,直刺他心口而去!

含元殿內是不得佩戴兵刃的,便是諸皇子也不例外,三皇子只當今日是來收取最後果實,哪裏會帶防身之物,登時驚懼變色,慌忙躲閃。

在武苑時,論及身手他雖不及楚王承安,卻也非泛泛之輩,平日裏更不會将皇後這等弱女子放在眼裏。

只是今日也不知怎麽,他正想往後躲,腳下卻是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周身無力,酸軟起來。

“呀,”皇後一笑,似乎是剛剛想起一般:“這幾日有逆賊在外,我難以安枕,便命人燒了點安神香,三殿下,你這是怎麽了?”

她笑的時候,還緩緩說着話,語調輕快極了,三皇子倒在地上,隐約瞧見她舌頭底下壓着的還神葉。

難怪她不受影響,原來,這香氣對她根本沒用。

他這樣想的時候,那柄劍毫不留情的刺到了他心口,血色濺出,濕了他的華服,也在他面上添了狼狽與狠厲。

“等着吧,”他痛的面色扭曲,斷斷續續的說:“你敢殺我,舅舅入了長安,決計……不會饒你……”

“蕭家的人,都這樣優柔寡斷嗎?”

皇後将那柄劍拔出,随即一笑,重新刺入他腹部:“蕭鑒若能早下決斷,直入長安,扶持你登基,快刀斬亂麻,還能有幾分成事的把握。”

“可是現在呢,他既顧忌着名聲,又顧忌着聖上,便被絆住腳,如何成不了了,民間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哦,我想起來了。”

“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活該到最後一場空!”

她那兩劍刺的又準又狠,三皇子果真堪稱肝腸寸斷,痛楚之下,面容都扭曲起來,只斷斷續續說了幾句話,便瞪着眼睛,咽了氣。

皇後目光靜靜在他面上掃過,目光微沉,向一側太子道:“把劍拔出來,擦幹淨,放回原地去。”

太子年紀還小,卻也沉穩,見了這樣一場變故,也不變色。

緩緩走過去,他将那把劍拔出,掏出懷裏的帕子,仔細擦拭。

皇後忽的輕輕嘆一口氣,不知是在擔憂,亦或是覺得疲憊。

“寧海,”她吩咐道:“三皇子今夜突發疾病,暴斃而亡,派個人往披香殿送信,再公示于長安勳貴,命人吊唁。”

“娘娘,”寧海總管猶疑道:“蕭鑒若是知道,只怕會狗急跳牆……”

“他不會的,”皇後道:“退一萬步講,便是跳,也不怕他。”

“三皇子死了,他手上沒有皇子裏應外合,若是攻城,便是謀逆,別忘了,蕭家幾百口子人,可全都在長安城裏頭呢,大不了,就魚死網破。”

“再則,對于禁軍而言,效忠的人只要姓顧便是,至于究竟是二皇子九皇子還是三十七皇子,對于他們而言,其實也沒什麽差別,但是,總不會姓蕭就是了。”

“真的到了那一步,怎麽也能支撐到楚王趕過來。”

“按我的吩咐,去吧,”皇後道:“接下來該頭疼的,便是蕭鑒了。”

“是。”歷經兩朝的內侍總管目光敬畏,應聲退下。

一道道命令附屬皇帝印鑒,發出含元殿,傳到這座宮闕的每個宮室內,宵禁使然下街道的一片寂靜被馬蹄聲踏碎,暖爐熏得醉人,卻依舊掩不住隐隐傳來的金戈之聲。

禁軍将含元殿把守的嚴密如鐵桶,透不進一絲風,但所有人還是覺得冷,為自己未知的前途陣陣發寒。

皇後幾日沒有合眼了,吩咐太子就近睡下,便靠在壁爐邊打盹兒,宮人過去勸慰:“娘娘且先歇一歇吧,別熬壞了身子。”

“這種關頭,我哪裏睡得下,”皇後道:“身處禁宮都能聞得到硝煙味兒,更別說長安城牆與南軍駐地了。”

宮人頓時沉默下來,沒有再度開口。

一片叫人心慌的沉寂中,一道帶着驚喜的聲音擊碎了人心中的恐懼:“娘娘,娘娘!”

內侍臉上尤且帶着笑意:“——聖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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