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惡人本色
惡人本色
大理寺牢獄
寂靜的環境中,唯有明滅可見的燭火發出“咔咔”的細碎聲響。
三人默然站立着,神色各異,牆角的青年渾身傷痕,氣息微弱,似乎方才的那番話已經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氣,事到如今,就算聽到自己一直心有虧欠不敢面對的兄長的聲音,也沒有力氣再擡頭了。
面對着眼前濃厚的殺意,杭越臉上的愕然一點點消失,他狹長的雙眼一點點将目光從衛南星身上移開。
像是用力移開,伴随着目光帶來的重量,一起從衛南星的身上轉移到顧時鳴的臉上。
“嗤。”
忽然,一聲嗤笑聲從杭越的口中毫無征兆的響起。
這個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維持着虛僞的和善假面的男人,在此時此刻破天荒的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衛南星眸色微暗。
在兩人的注視下,杭越的嘴角緩緩揚起,漸漸的變為扭曲的笑容。
他昂起了下巴,雙眼一大一小,一臉鄙夷的看着眼前的顧時鳴,嘴角咧開露出攻擊性極強的笑容,陰柔的聲音此刻嚣張又狂氣:
“哦?顧指揮使來了啊。”
“讓我猜猜,你是怎麽知道這裏的事的呢?”他一臉煞有其事的低下頭,指尖一點點的點着自己的額頭,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眉頭做作的皺起。
“啊!”迎着顧時鳴陰冷的注視,杭越忽然靈動的擡起頭來,左拳砸進右手手掌裏,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面帶笑容的伸出手指:
“難道,是我心愛的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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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忽然響起的溫和聲音打斷了杭越的表演,衛南星那張樸素的臉皮揚起一抹自然無比的笑容。
在杭越說出“養子”這個稱呼的同時,顧時鳴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不過還是如常冷硬的一言不發。
衛南星用易容出的臉硬生生做出了讨好的笑,他一步上前,直接站在了杭越笑容漸漸消失的面前,仿佛全然不怕對方一爪直接将自己斃命。
他全然信任的攤開手,一臉無奈的緩緩舉起手,無辜道:
“父親大人有所不知,阿星遇到了誰。”他嘆息一聲,誇張的單純表現和杭越的演技簡直師出同門,“父親讓阿星扮做…吸引那位刀客侍衛的注意力,可誰想到……”
“我遇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那裏的人。”
他擡起了頭,一手按在自己的面皮上,在顧時鳴殺意四起的表情因為他的變化露出幾分驚疑的注視下,毫不猶豫的撕下了自己的面皮,那規矩的躲閃的目光此時也“大逆不道”的看向了杭越的臉。
俊逸的青年面龐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這張無害又健氣的輕佻面龐,和杭越那俠氣溫婉的臉相對,竟讓人生出諷刺感。
這場僅有的兩個“壞人”,卻遠比真正貫徹俠道的人更像“正道”。
——“那是血公子。”
在這句話響起的一瞬間,杭越也出手了,他一把掐住了衛南星的脖子!
而對方也的确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似乎全然信任、将自己的生命交付于杭越手上。
衛南星吐出這個讓杭越也愣住了的表情。
他掐着衛南星脖子的手一松,看着後者即使因為痛意半眯起眼睛,依舊用那張自己從小看到大的臉對自己露出讨好的笑容,杭越一點點松開了桎梏他脖頸的手。
杭越的确乖張。
顧時鳴皺眉看着瞬間又揚起了笑容的杭越,短短幾分鐘內,對方簡直像是民間神經質的瘋子一般,表情變換極為激烈。
杭越瞬間又變了個人,他一臉和善慈祥的擡手拍了拍衛南星的肩膀,為對方細心的整理着撕去易容後脖頸上的殘留,仿佛看不見那上面自己剛剛一瞬間掐出的青紫痕跡。
他的聲音溫柔無比:“原來是這樣。”
“不過……誰允許你叫我父親的?”
滿眼溫柔的男人說出這樣涼薄的話。
眼前咳嗽數聲的衛南星笑意不減,在顧時鳴怪異的注視中單膝跪地,然後起身自覺站在了對方的身後,頭狠狠地低下,似乎全然變成了木人。
而杭越似乎也将注意力真的轉移開,滿臉不在意的和善笑容看着眼前的顧時鳴。
他微微拘禮,仿佛身處朝堂之上,如果忽視他白金長袍上斑駁的血跡的話:
“顧指揮使大人,這深更半夜的,勞煩您來,真是大理寺的失職。”他搖頭嘆息一聲,對于眼前因為他的話暴漲的殺意視若無睹,“放心吧,為了顧指揮使和錦衣衛,我會禀明陛下大理寺的失職的。”
“這種得罪人的活,就讓西廠來做吧。”他滿臉虛僞笑容。
顧時鳴緩緩閉上了眼睛,握着繡春刀的手一點點縮緊。
他不是為杭越一如既往惡心他的話而憤怒,他只是想起了方才聽到的玄間的話。
【在皇上面前的好人都是西廠來做,錦衣衛永遠是百姓眼中的走狗。】
他擡眼,那雙無感情的褐眸平靜如水:
“然後呢,大理寺在皇上前的權威再降。”
“然後是在民衆眼前的清白。”
顧時鳴面無表情的臉對着杭越的笑眼,聲音無比清晰:
“最後,如錦衣衛,如南鎮撫司一般,一點點被西廠蠶食。”
他道:“可西廠有那麽大的胃口嗎。”
杭越唇角的笑容微降,可随之而來的是迅速擴大:“顧指揮使真是多慮了。”
“如果你在意的是西廠同時樹錦衣衛和大理寺兩個敵人是否會顧得來的話……大可放心。”
他眯起的笑眼睜開,眼中沒有絲毫的笑意,有的只有滿滿的嘲諷和貪婪:
“錦衣衛,不是在今晚就要消失了嗎。”
話語擲地有聲。
随同響起的兵器相接的刺耳碰撞聲。
“乒!”
突然發難的顧時鳴飛身上前,他眉眼冷冽的俯視着身前以恐怖速度拔劍對上自己繡春刀的杭越,長劍橫在顧時鳴面前,和繡春刀對撞,兩股內力相遇,兵器微微顫抖着。
在杭越身後,衛南星腳步輕巧的退後,他斜睨了一眼身邊奄奄一息的顧玄間,腦海中卻浮現出方才杭越雙手拍在自己肩膀上時,那冷漠的眼神和顫動的嘴唇說的密語:
【處理好外面的蟲子,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
“錦衣衛是否消失,不是你說了算的。”
冷靜的聲音一如既往。
杭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擡眼看着眼前雙手用力,将兵器硬生生壓下來的顧時鳴,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吃力的表情來:
“哦。說的也是。”他陰柔的聲線忽然消失,變回了低醇的男聲,“每個被我擊敗的‘英雄’臨死前都是這麽說的。”
“可惜。”他一臉嘆惋,“他們都是高尚的俠道者。”
“這個世界上,陰毒是貪婪者受到推舉的令牌。”他單眉挑起,不無挑釁的看着顧時鳴,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間接承認了他這些年敗壞錦衣衛名聲讓西廠獨大的舉動:
嘆息的聲音帶着笑意,在空蕩蕩的牢房中無比清晰。
“而俠義,只能是俠道者的墓志銘。”
*
“快!”
沖到大理寺門前的郭瑜皺眉招呼着身後的徐八,後者緊随其後,眉眼間的少年氣斂去,帶着行大事前的冷靜專注,他的手始終放在腰間的刀柄上。
相比走正路的兩個錦衣衛,葉初瑩和程天機兩人的腳步更為輕巧,飛檐走壁的同時一個翻身率先躍入大理寺大門之中。
然而,當葉初瑩落地的那一刻,一抹刀光忽然一閃而過,她身後快速伸出的一只手在最後關頭用力拉了她一把!
“嗤!”
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響起,葉初瑩呆滞的看着眼前從屋頂落地的男人,後者手持短刀,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耳邊因為驚懼帶着嗡嗡聲,程天機呼喊的聲音良久後才傳入她耳間,可是當她讷讷轉過頭來的時候,迎面的卻是一張帕子。
當郭瑜和徐八沖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臉急色和怒火的程天機正一把将葉初瑩護到自己身後,那張樂天派的臉上此刻滿是怒意的兇狠看着眼前站在那裏的陌生青年。
“……!”徐八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他看到程天機身後的葉初瑩臉上的那塊帕子正在迅速的染紅。
當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愣在原地的葉初瑩臉上的帕子不慎脫落的時候,她鼻間那道橫亘的刀痕觸目驚心。
汩汩的鮮血流淌而下,郭瑜的臉上表情凝重,相比徐八的猝不及防,她很快回過神來,淩厲的眉眼帶着一絲火氣。
“抱歉,這位女俠,不想毀容的話,就別再靠近了哦。”衛南星溫和的聲音響起,此時的他再沒有面對元初君時前所未有的憐憫和仁慈,甚至因為不應該出現的行為被杭越看破而煩躁,此時的行為比往常要粗暴的多。
他面對着程天機的殺意,不甚在意的聳了聳肩,此時的他竟有幾分和乖戾的杭越相似之處。
“畢竟你的臉看樣子很容易畫出來,我也沒什麽‘收集’的欲望。”他擡眼,眼底的不在意讓茫然的葉初瑩緩緩回了神,她接過被郭瑜一把撈起來的帕子,皺眉捂在鼻子上的傷口上。
她雖然刁蠻人任性,但不是蠢貨。
從方才那突然襲擊的一刀便知,眼前的男人看似無害,恐怕實力極為強勁。
程天機的眉心突突的跳着,雖然知道憑自己的醫術能幫助葉初瑩減輕疤痕,可他手上的青筋還是暴起,畢竟在山上一向縱容的小師妹被突然出現的家夥傷了臉,這已經讓他無法再維持以往的漫不經心。
可就當他即将攻過去的時候,他的袖子忽然被身後的人扯了扯。
一回頭,程天機緊皺着眉頭,看着身後的葉初瑩用帕子捂着迅速染紅手帕的鼻子,一雙杏眸此時瞪圓了看着他,眼中的情緒并沒有因為傷情有任何變化。
看到葉初瑩的眼神的那一刻,程天機就讀懂了對方話語間的內容:
【救人要緊。】
放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又一下子松開。
他轉頭看向眼前的衛南星,此時臉上習慣性的笑容已經全部消失。
程天機面無表情的看着衛南星,開口道:“你是無為樓的千面樓星。”
篤定的話語吐出來,對面的衛南星單眉挑起,或許因為接下來的麻煩事沒有耐心繼續閑聊,也無暇去管對面這個素不相識的武林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畢竟衛南星自認不是什麽好人,至少他殺過的江湖人,剝下的俠客面皮,早已經數不勝數。
他笑着看着程天機,轉動着短刀的手握緊刀柄,緩緩橫于身前:
“答對。”
“獎勵你五秒鐘的逃跑時間。”
“1。”
他笑吟吟的看着對面面無表情的程天機,以及迅速做好作戰準備的兩個錦衣衛,半眯着的眼睛忽然間睜開,輕抿的唇再無笑意:
“5。”
徐八呼吸一滞,他當機立斷一腳踹出,擋在郭瑜面前的他迅速拔出刀,才堪堪咬牙擋下了眼前輕功卓越到恐怖的衛南星,迅速轉頭對郭瑜大喊:“跑!”
一擊不中立刻閃身後空翻落地的衛南星輕描淡寫的握緊刀,擡眼随意的看了一眼當機立斷,直接轉身就朝着來路迅速離開的郭瑜,不甚在意的垂眸,好似不在意他離開一般,只是對着留下的三人喃喃道:
“抱歉,我沒上過學。”
“不過也沒差吧?”短刀在手腕上轉動,他斜睨向眼前的幾人:
“畢竟早一秒晚一秒……結果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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