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夕陽是條分割線.
太陽下山後,周邊靜悄悄,原本還依稀可聞的人聲全都消失了,黑漆漆的小山樹林像是恐怖片裏該出現的場景。
松柏對恐怖片很熟,被感染成喪屍後,她找個了幹淨的沒死過人的別墅住下,裏面的觀影室裏有很多緩存好的恐怖片,深夜眼睛難以視物後她就坐在觀影室裏開燈看片。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在這樣沒有月光的夜晚,她也可以清晰地看清環境,握着本命靈劍,像個雕塑一般坐在石頭上。
出現了。
透明的魂體從茂密的灌木叢中走出,朝着家的方向前進。
松柏撥開灌木叢,探尋他的來處。
樹,全都是樹。
她禦劍升空,發現不同尋常的是這附近有條小湖。
有沒有遺落?
對了。
松柏想起剛才的魂體和昨天魂體的區別——
濕潤。
剛才的魂體中夾雜着熹微的水汽。
她看着小湖,有點猶豫。
不是害怕前路危險。
是出于不會游泳的人對溺水的恐懼。
松柏小時曾倒黴地在水裏喝了一肚子水,差點爬不上來,從那之後,她對下水這項活動可以說是敬而遠之,最多能接受坐在岸邊泡腳。
她從芥子袋裏拿出一大把閉氣符,先是看着手裏的符咒沉思一會,後來決定長痛不如短痛,快速卷起一張塞到嘴裏,蹲下跳進湖裏。
藍焰,被稱為永遠不會熄滅的火,實際上就像一個以靈氣為能源的火焰形狀燈泡。
松柏握着它,繞着湖底一寸寸尋找。
很輕易地在石壁上發現一處怪異的區域,幹幹淨淨,很有斜斜長着的水草,摸上去很硬。
像一扇門。
中心有一個窟窿,剛好可以嚴絲合縫地把那塊測靈石碎片塞進去。
測靈石放進入後,石壁表面猛地開始發光,一條一條的藍色光絲纏繞發散,走向不規則,遍布整個湖底,瞬間點亮暗黑的水底,身邊湊熱鬧的小魚都清晰可見。測靈石是每條光絲的發源地,宛若光絲的心髒,鑲在石壁上。
耳邊傳來輕輕的咔噠聲,石壁緩緩移動,随後露出一條小路,藍色光絲只照亮兩人寬的洞口。
把手裏的藍焰扔進去。
小路不長,走廊沒燈,盡頭有兩個房間。
松柏眉頭一擰,沉思片刻後還是決定走進去。
有句老話說得好,來都來了。
邁進小路與小湖相交的透明屏障,松柏激動于可以不用再沉水,但輕松的神色沒有持續多久。
一股濃重的魔氣撲面而來。
還好她下午時封閉身體沒有偷懶,要不然走進這裏整個人都會被魔氣淹沒。
她會變成一塊強力魔氣磁體,比吸塵器還能吸。
行走過程中,結願始終領先她一步。
門上都有鎖,但都沒鎖。
有蹊跷。
确認她手上全是随扔随用的攻擊性符咒後,結願用劍尖挑開左側的石門。
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一人一劍在這搜了半天,只找到些衣裳類的生活用品,還都是破了好幾個洞的,和松柏的衣服差不多陳舊。
一人一劍面面相觑。
一切已知的證據都指向房間的主人跑路了。
确認沒有隐藏的危險後,松柏劈碎隔壁的石門。
地上歪七扭八地躺着五個孩子。
其中的一位她非常的眼熟,就是找了兩天的石頭。
松柏不敢貿然捅破這裏的天花板,她擔心魔氣洩露,要是被正道發現,行蹤就白隐藏了。
用繩子把孩子系成一串,再往每個孩子嘴裏塞一張閉氣符,然後關上石壁,拉着一整串孩子離開湖底洞穴,用靈氣送到岸邊。
松柏不懂醫,只能用靈氣查看他們有沒有皮外傷。
什麽都沒有。
他們看起來并無大礙,甚至天亮之後就開始陸續轉醒,有外向的,已經開始叽叽喳喳地和松柏搭話。
石頭和另一個男孩是山下村莊的,另外兩女一男三個小孩則是隔壁村莊,同樣離小山并不遠。
松柏問他們是怎麽被抓的。
每個人都回答是走在半路突然暈倒,就開始做夢,睜眼時就在這了。
石頭道:“其實,我是醒來之後才知道之前在做夢,我還以為我每天都按時回家呢,我記得還見到了奶奶。”
走在路上突然失蹤?
有點像古早世界未解之謎裏的情節,但這裏是修真界,一個真的有法術的地方,哪有這麽巧的事。
見天已經大亮,孩子們紛紛表示自己除了特別餓之外沒有什麽問題,都想跑下山找家人團聚去。
看着面前五雙亮晶晶的眼睛,松柏沉默片刻後才開口:“你們真的要回去嗎?”
獲救未必是件好事。
有個男孩相當不耐煩,口氣很沖,“你是我爸花錢雇來幫忙的吧,拿錢做事罷了,少在這充當英雄。”
松柏看他一眼,發現是一副熟悉的面孔。
她沒在意,自顧自地繼續開口:“我查看你們的身體後發現,在場各位均已經引氣入體。”
“真的嗎!”有人驚呼出聲,“那不是可以直接上宗門拜師了!”
樹林內充滿快活的空氣。
“并沒有,你們引入體的是魔氣。”
一盆冷水當頭降下。
剛剛還在激動的孩子們突然陷入沉寂。
松柏:“你們應該都懂仙魔不兩立吧。”
他們的反應表示應該是懂的。
“我感受到有修士已經到達山下的村莊。”
本就是萍水相逢,松柏自己也自身難保。
她給出最後的忠告,“所以,我建議你們趕緊離開,往別的方向走說不定能離開。”
剛剛怼她的男孩又開口了,“宗門怎麽可能舍得放棄我這種資質的弟子,少在這胡說八道。”
他冷哼一聲就扭頭下山去了。
有第一個人發表意見,後面的人肯定會受到影響。
剛剛還在猶豫的幾人站在原地,看了看男孩的背影,又看了看無動于衷的松柏,尤其是看了看她滿是補丁的黑衣,小聲朝她道了聲“謝謝”後也下山去了。
純靠孩子的腳力,從這裏下山大概要一個時辰左右。
松柏看向最後一個孩子,“你呢,還不走嗎,你奶奶還在山下等你呢?”
石頭看着逐漸消失在山邊的幾個背影,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刷的一下跪在地上,“仙長,求您了,我走後,您能幫我照看一下奶奶嗎?”
松柏十分冷酷無情:“想多了,那是你奶奶,不是我奶奶。”
她自己的奶奶呢?
早就變成喪屍了吧,忘了,不過一個空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而已。
“那您能幫我給奶奶帶個信嗎,就說我還活着,以後一定會回來的。”石頭沒有嘗試道德綁架,提出了一個還算合理的要求。
松柏歪頭看他,“你信我?”
“嗯。”石頭應道,“我一直知道世界上永遠是壞人多。”
就比如剛剛甩臉色第一個下山的男孩,經常在其他孩子面前嘲笑自己沒有父母。
面前的黑衣女修,眼神冷酷厭世,看起來對萬物都沒有興趣,但他莫名覺得她是個好人。
見女修答應自己的請求,他鄭重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松柏從芥子袋角落裏掏出幾個低品價的攻擊性符紙給他,這種等級的符紙對她來說和刮痧一樣,沒什麽用處,但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來說用處挺大。
處理完石頭,她本想抓緊時間找古樹問問題,但鬼使神差地拿出瞬移符把他送到有一定距離的市集處。
當石頭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時,他充滿感激的“您真是個好人”的喊聲還在這回響,像個彈珠一樣彈來彈去。
當即,松柏認為自己昏了頭。但幾年後回憶複盤時,她意識到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某個人的影子,這才動了恻隐之心。
跳上靈劍,松柏飛速上山,去取回自己應得的報酬。
山下。
蕭元白收到一條信盤消息。
[林白姐姐:石頭入魔,頂撞我,被我殺了,我自會向陳大娘解釋。]
*
“我已經完成你交代的事,你該兌現承諾了。”站在古樹前,松柏開門見山。
光點脫離樹幹,在她身後凝成人形。
松柏轉頭看她,只能看到她透明的後腦勺,猜測她正俯視山下的村莊,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麽。
“有修士到了,你覺得剛剛那些回去的孩子會面對什麽?”
果然,山上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眼皮底下。
松柏雙手抱臂,站在她身後,不為所動,“你再不回答我,下一個死的就是我了。”
古樹繼續自顧自說話,“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很親切。”
松柏:……
“活了上千年,從來沒見過像你一樣純淨的木靈根。”
打是打不過。
松柏糾結要不要直接走了算了,及時止損。
古樹嘆氣,轉身面對她,“罷了,看來你也不想聽一個老人家唠叨,我回答你吧。”
“修者,如果靈府穩固的話,魔氣環身也不會入魔,靈府穩固程度和道心穩定程度相關,因此魔氣入體,只要道心穩固,便可以抑制,不至于入魔。”
松柏面色稍顯不虞,她覺得古樹真的很奇怪,所有的言語都在引導着什麽,“我的問題是怎麽驅散魔氣。”
“不要着急,都會說到的。”
古樹用看急性子小孩鬧脾氣一般的眼神看她,“驅散魔氣的話,如果道心穩固,可以用脈絡裏的靈氣驅趕,就是有點痛,但真正入魔後,靈府破碎,驅散魔氣後還需要修複靈府。”
“但這說的簡單,自行驅散魔氣的過程基本沒人支撐得下,切身體驗無異于用刀子片肉,可以稱得上酷刑,在凡人界只有窮兇極惡之徒才需要承受。”
松柏将信将疑:“我之前嘗試分割靈氣和魔氣,沒有成功。”
古樹笑道:“那是你還不夠狠,再用力點就行了。”
松柏沉默,她确實沒有用片火鍋肉片的精神來實施。
“當然,除了這個還有別的方法。”古樹又道,“你知道幾千年前的仙魔之戰,如今的正道修者是怎麽獲勝的嗎?”
松柏:“我已經看完信盤裏于此有關的所有帖子,找不到具體的記錄。”
古樹又笑了,笑聲清脆,但莫名有些悲涼,如即将幹涸的小河打擊石岸發出的聲響,“因為他們不敢讓別人知道。”
“草木,生而有靈者喚作妖,歷歲月浸染後化靈者稱為草木靈,有一種草木靈的靈氣可以吞噬魔氣,還可以修補被魔氣損傷的靈府。這種草木靈生于極寒之地冰封湖泊邊,其形似蓮花,葉片呈玉質,因此被稱作‘玉蓮’。”
“玉蓮?”這種生物松柏從來沒聽說過。
古樹的神色沉下,“仙魔之戰僵持數十年,最終是靠佛子和煉器門一同制作的法器——蓮杖,每一把蓮杖均由幾十株玉蓮的靈體煉化而成,據傳聞,應該做了十把,不知道如今還剩下幾把。”
松柏:“……已經有靈了?”
“沒有靈的話不就是普通草木?”
有靈,這就說明他們在被煉制成法器之前就有人形和自己的思想了。
古樹突然走到她跟前,直直地看着她,“你猜他們是自願的嗎?”
松柏和她對視,沒有閃躲,“我猜佛子說他們是自願的。”
樹林裏刮起小風,發黃的枯葉被挾持着在風中飄舞,古樹捏住一片正好路過的葉片,把它揉捏成粉末。
“你很聰明,但你不問問我哪裏可以找到玉蓮?”
松柏整理了一下自己背上的系帶,已經準備離開,“大概已經滅絕了吧,如果真有你說的這麽好,那每個入魔的人都在尋求玉蓮救贖自己。”
古樹看着她的背影,“我已千年未聞玉蓮的蹤影,但說不定你真的能找到,我相信不會有草木會讨厭你,拒絕和你神交,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吸引力。”
這麽幹淨的木靈根,連她看了都有點心動。
話題突然不正經了起來。
松柏的腳步一滞,“神交?”
古樹忍不住發笑,“不然怎麽縫補靈府。”
松柏覺得荒誕,作為堅定的純愛戰士,她才不會為了驅散魔氣就随便和人神交。
黑衣劍修利落上劍離開,并不知道古樹的眼神始終追尋着她的背影。
她同樣不知道,自己寶貝的本命劍裏有人同樣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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