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王泗水被革職,海安府知府的位置便空了下來。江燕卿在下朝後去了禦書房,這也是第一次有臣子在禦書房與蕭錦年議事。

“陛下,海安府知府可有人選?”

蕭錦年心裏還真有個人選,許清讓。

鹽務是個肥差,對人的意志力來說是極大的考驗。許清讓能在戶部那團污水裏保持着清正,最終不惜以死正名,除了他以外,滿朝文武,蕭錦年已經想不出第二個更加合适的人選。

而且将許清讓調離戶部,以後不知能不能改變他餓死的命運。死後雖留清名于史,可什麽也沒有好好活着來的好。

“愛卿覺得許清讓如何?”

江燕卿沉思,他雖然沒什麽人脈知道許多密辛,但許清讓之名他也有所耳聞。

有人說他身為戶部官員卻窮困潦倒,飯都吃不起,有人說他做做樣子,實則院子裏藏了金山銀山。

說來說去都是別人的猜想。

那日皇帝叫了連同他在內的六人去禦花園吃火鍋,明明他們既無家族背後支持,又不是身居高位。皇帝拉攏他們這樣無權無勢的人物,實在是令所有人都琢磨不透。

像他們這樣的哪怕再來六個,也翻不出浪花。

但江燕卿很快就從裏面找到另外一個共通點,品行端正。

即便是被稱為庸臣的宋老大人和孫老大人,在品行上也是挑不出一絲錯處,子孫後輩也教導的十分優秀。

許清讓能被皇帝叫去,已經是一種證明。

江燕卿如實回禀自己的想法,“許大人出淤泥而不染,能當大任。”

三日後,就在百官焦頭爛額,想遍法子躲過海安府知府一職時,上頭就下了聖旨,命戶部倉部主事許清讓任海安府知府。

小小的倉部主事官職低微,遠遠比不上一府知府。不過海安那個地方,哪怕是在皇城裏當乞丐,也比在海安強。

戶部這些人早就看許清讓不順眼,之前許清讓被皇帝身邊的太監叫去說陛下賜宴,他們還心有不滿。也不知許清讓背地裏使了什麽手段,被皇帝注意到。

如今看來,依許清讓惹人厭的脾氣,定是當日得罪了皇帝,這才明升暗貶,送許清讓去海安府受苦。

許清讓背後無權無勢,他去海安,怕是再也無法回皇城一步。

世家們聽到皇帝派了個小小的倉部管事去海安府,也不由得笑開。他們只要一句話,沒人願意去填海安府這個窟窿,小皇帝手裏無人可用,竟是随便打發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官去那。

海安府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有根基背景,去了能不能有命活着還兩說。皇帝這是病急亂投醫啊,不過管他的呢,王家是世家之首,小皇帝竟然當文武百官的面下了世家的面子,叫他吃些苦頭,也好。

海安府是個龍潭虎穴,蕭錦年不是不知道。

可他沒什麽人手用,之前也是打算把後續的事情交給霍燼,畢竟鹽在這個時代十分的重要。他雖是皇帝,但也沒有能力護着望不到邊的金礦。

這樣一來他既能把權利讓出去,不讓霍燼以為他要奪權。又能讓霍燼的勢力護着許清讓,保證他的安危。

蕭錦年給自己聰明的腦瓜點了個大大的贊,哎,我真聰明啊!

想曹操曹操到,禦書房門外傳來通報聲,正是霍燼來了。

如今天一天比一天冷,蕭錦年畏寒,禦書房和瑞寧殿內的地龍已經開始用上。霍燼身上披着白錦鍛面暗紋鬥篷,領口出滾着一圈銀狐毛,白中帶銀看起來毛茸茸的。就連霍燼那張冷豔的臉都被襯出幾分柔軟之意。

屋內溫度高,霍燼解下鬥篷,小福子立即上前接過,拿到一旁安置好。

蕭錦年放下手裏的書,即是有事相求,那态度自然要好,他笑彎了眼睛,一派親昵模樣,“小福子點了銀絲碳,愛卿快來朕這裏坐下暖和暖和。”

霍燼看着蕭錦年的笑顏,眉目間的冷峻也融化許多,輕笑道:“臣遵旨。”

随着霍燼的靠近,蕭錦年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不是,霍燼手上拿着長長的東西是什麽!

“愛卿,你手上拿的是為何物?”蕭錦年一個頭兩個大,可千萬別是他想的東西啊!他怕疼的!

霍燼低垂眼眸,漫不經心的一瞥手中之物,回道:“戒尺。”

還真是!

蕭錦年笑不出來了,他眼睛絲毫不錯的盯着霍燼的手看,準确的說是盯着霍燼手上捏着的戒尺看。自欺欺人的問道:“愛卿沒事拿着戒尺作何?”

“臣之前說過,陛下若不完成任務,臣會罰你。”霍燼慢條斯理的回道。

蕭錦年這才想起霍燼之前給他留作業了。剛開始忙着王泗水的事情,是沒時間做。後來霍燼一直沒提,他不就也懶得做,就算是罰也頂多就是禁足。天冷了,禁足還不用早早從被窩裏爬起來上朝,何樂不為?

霍燼捏着戒尺的手指往下滑了一些,将戒尺握的更緊。

蕭錦年一直盯着霍燼的動作,将這一幕收入眼中,覺得這玩意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小時候因為調皮,沒少被院長打手心,真的可疼了!

霍燼身形微動,蕭錦年一時情急,說話嘴瓢,驚天動地的對着霍燼大喊一聲,“愛妻冷靜!”

這一聲喊,就連不遠處候着的小福子都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是被吓得。

蕭錦年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臉瞬間紅透,眼神飄忽不定,不敢看霍燼的臉色,結結巴巴的辯駁,“朕、朕咬到舌、舌頭了,說錯了話,愛、愛卿莫怪。”

愛卿兩字咬的極重。

蕭錦年話音剛落,下颌就被微涼的指尖捏住被迫擡起頭,正對着霍燼。

霍燼似乎并沒有因蕭錦年口誤的輕薄生氣,眼簾半遮目光落于蕭錦年唇上,音色低沉磁性,“陛下,張嘴。”

蕭錦年不明所以卻也下意識的聽話,微微張開嘴巴,霍燼不知盯着看了多久,蕭錦年感受到捏着他下颌的指尖變熱,力道加重,半晌耳邊終于想起男人有些低啞的聲音,“舌頭沒有破,陛下以後說話莫急才好。”

“朕、知、道、了。”蕭錦年故意拖長聲音,慢悠悠的說道。

霍燼看了蕭錦年一眼,很快又移開視線,垂着的指尖微動,壓着過快的心跳,“陛下,身為帝王應勤政愛民,您過于松散懈怠,實屬不該。無規矩不成方圓,領罰十戒尺。”

蕭錦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霍燼這是因他擺爛罰他?可他擺爛不應該是霍燼最想看到的嘛?霍燼叫他勤政愛民,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嗎?

霍.黃鼠狼.燼,手持戒尺,說一不二,“陛下,手伸出來。”

知道霍燼是動真格,蕭錦年苦着一張臉,一副赴死模樣,伸出了手。他緊閉眼睛不敢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啪——

戒尺應聲而落,蕭錦年受痛,肩膀一哆嗦,瞬間握着掌心,小獸般嗚了一聲。

霍燼對蕭錦年道:“陛下,手松開。”

蕭錦年顫巍巍的松開手指,掌心火辣辣的疼,還帶着一些麻麻的感覺,他眼裏已經裹着淚,說不出是疼的還是羞的。

啪——

戒尺再次落下,疼痛加劇,蕭錦年低着頭再也蓄不住眼淚,淚珠奪眶而出,他羞愧難當,這麽大的人被打手心就算了,還有臉哭。可是他真的忍不住,眼淚根本不聽他的話,就像開了閘的水,再也收不回去。

在第三下落下前,蕭錦年雙手握着霍燼的手,這是他小時候被院長打掌心慣做的,他将額頭抵在霍燼手背上,哽咽道:“我很疼,你能不能不打我了?”

霍燼察覺到手背上濕熱的水漬,知道小皇帝哭了。柔軟的示弱,讓霍燼手中的戒尺再也無法擡起來。

小皇帝之前性子太過軟弱,像個提線木偶。落水再醒後,充滿活力,批閱奏折方式雖說有些胡鬧,可也不難看出小皇帝心如明鏡,看的比誰都透徹。知道誰是虛情假意阿谀奉承,知道誰是真心實意清正君子。從他的批語中,也能感受到他的愛民。

只是,小皇帝似乎很排斥他人認可。所以總是做些不着調的事情來僞裝本性,讓所有人都覺得他不學無術,整日裏只知吃喝玩樂。

霍燼指尖輕動,無奈嘆息。他的病情發作時間相隔越來越短,若在他死前,小皇帝還不能完全成長起來,怕是會被那些世家生吞活剝。

“陛下,很痛嗎?”霍燼最終還是放下戒尺,本來的十下,只罰了兩下便徹底作罷。

蕭錦年依舊抵着霍燼的手,點點頭,“嗯。”

霍燼用手将蕭錦年的頭捧起來,精致的臉上挂着淚痕,此時眼睛與鼻頭都紅紅的,看起來脆弱易碎。

他用指腹蹭掉蕭錦年臉上的淚痕,細膩的觸感如玉如綢,生硬的安慰,“別哭。”

蕭錦年也覺得這麽大的人被打哭了,還被人拎起來看了個正着,實在是有些丢臉。他吸吸鼻子,嘴巴緊抿,拼命将眼淚憋回去。怎奈越想憋,眼淚就越往下掉。

霍燼看着小皇帝哭着的模樣,情緒也跟着莫名低落,生出幾分焦躁。他一遍遍的蹭去小皇帝臉上的淚珠,輕聲哄道:“上元佳節,桃花源酒樓每年都會出一盞獨一無二的花燈。聽聞今年的是兔子花燈,耳朵與尾巴能動。陛下想要嗎?”

蕭錦年被花燈吸引,他那個時代已經沒有這些東西了。耳朵和尾巴能動的兔子花燈,對蕭錦年的吸引有些大。

他抽泣道:“想、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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