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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林奢譯慢慢地放下了手機。

他站在燈光裏,看着施妤身披夜色,從遠處向他走近了來。

她因着他給的指路,一步步,乖順地來到了他的面前。她若無所覺,只是在夜裏待得久了,凍得鼻頭發紅。夜裏更是降溫,她身上卻還穿着清早的那件毛呢外套,呼吸間是一小片細白的霧氣。

樓前有幾級臺階。

施妤停住在臺階前,不再繼續走近了。

她似乎有些局促,沒說話,反而先伸手捂住了鼻尖。她逃避似的左瞄右望,塗了櫻桃色的指甲,在她臉頰旁,被燈光映襯得發亮。

有點冷得可憐,很可愛,讓人心動。

面對面,咫尺的距離。

林奢譯仿佛一伸手,便能擁她滿懷。

烘焙室裏暖氣開得足,現在的他很暖和,可以溫暖她。他身上還染着好聞的餅幹香氣,是她會喜歡的味道。

要是能碰一碰她就好了。就只是簡單的抱一下,在分開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他是如此迫切地想念着她啊。

但施妤只看了他一眼。

她的視線甚至并沒有在他身上聚焦,便迅速地滑了過去,落去了他身邊的小姑娘身上。她打起精神,歉意地跟小姑娘說“對不起。”

知遙搖搖頭:“沒關系的。”

施妤眉眼彎起來,沖小姑娘開心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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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奢譯垂眸,不由也随着她笑了笑。

原本因見到她而變得躁動不安的心,一點點平複下來。

曾經他見不到她,那總也發不出去的信息,打不通的電話,讓他徹底地崩潰絕望。他睜眼閉眼都是刺眼的血紅色,電話另一端的忙音在他腦海裏萦繞,幾乎讓他分不清,哪些是真正的聲音,還是他過度臆想的幻聽。

他在浴缸裏放滿了水。

像是他曾經讨好地為他爸爸做過的那樣。

狹窄的浴室裏蒸騰起虛無缥缈的水霧,只是他醉醺醺的老爸已經死了,沒人再會使力地把他往浴缸裏按。

于是林奢譯把自己淹在了水裏。

他也不再掙紮了。

他突然覺得或許他是錯怪了他爸爸。其實他爸爸不是讨厭他,不是厭惡地想殺了他,而是水很澄澈,水裏真得很安靜。

能讓他屏除掉腦海裏的聲音,安靜地想一個人。

那次,林奢譯差點就死了。

他從浴室地磚上醒來的時候,他僵硬地躺着,動不了身。他呆愣愣地看着頭頂炫目的浴燈,眼前被暈照的一片模糊。這場景和他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傷人時有些相似。

彼時他聽見那人說的話。

他竟然在慫恿施妤把他丢掉。

他氣瘋了,失去了理智,他滿心滿眼地只想要那個人徹底消失。他回了一趟很久沒有回過的家,他從門後找見了那根棒球棒。他舉起來,狠狠敲在那人身上的時候,他腦海裏閃現的是他爸爸用它打他媽媽的場景。

媽媽被打了,只會在原地蜷縮着哭。

但這個人會跑,會向前爬。

于是他模仿着他爸爸的動作,更兇更狠地敲在了那人的腿上,撕心裂肺地慘叫。

他把棒球棒放回原位。

拿着鑰匙去開對面施妤家的門。

施妤在等他。

她跟他說了好些話,颠三倒四地解釋,眼神游弋,躲閃。

他去浴室裏洗澡,也是這般在浴缸裏呆着,呆了很久很久,放了很久的水,徹底沖刷掉了身上沾染的別人的血。

當他打開浴室門的卡扣,想要出去時,門一下就被打了開。睡得迷迷糊糊的施妤,驟然沒了依靠,滑落在他的腿邊,他連忙扶穩了她。

施妤困倦地問:“你洗好了?”

他點頭。

施妤就晃悠悠地站起身,要回卧室去睡。她說:“那就好。”

她不是想用浴室,她只是因為擔憂,在等他。

她曾經是如此的在關心他啊。

林奢譯在地上躺了不知多久,渾身的骨頭都透着股涼意,手臂和胸口的傷再次撕裂了,染出一片一片的水紅。他的視線從天花板,調轉到關着的浴室門上。

他心中突然燃起希望。

他艱難地爬起來,扶住牆,滿懷希冀地走到了浴室門前。

他緩緩地拉開了浴室門。

門外空無一物。

林奢譯全身還濕透着,發絲、衣角、褲腳都在淌着混血的水。但他已經哭不出來了,他只是麻木地将浴室門重新關上,等上一會兒,再打開。

無論他反反複複多少次,施妤不都會再出現在門外。

他終于接受了她離開了的現實。

便就這世上唯一一個關心他的人,最終也不要他了。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是他性格過分的偏執、善妒,他發起瘋來,難以自控的模樣,讓施妤害怕,也深深傷害了她。他總是內向、陰沉、不善言辭,是他太差勁了,是他配不上她,所以施妤和他在一起,總會因他而受到朋友們的非議……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會改的。

既然他爸最終沒有狠心淹死他,他也沒有淹死自己,他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可他數次的僥幸存活,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最後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他把他最可怕的記憶都封存在那間浴室裏,連帶着他悲傷破裂的林家,他飽受欺淩的上學生涯,和施妤離開之後,他煎熬孤寂的心。他把它們都留在舊的城市裏。

他只身來到S市。

他會拼命抓住僅有的這一次機會。

在這裏,他和施妤會重新開始。

只要他好好表現,施妤會喜歡上現在的他,并重新回到他身邊的。

*

雖然只是在一旁幫老師遞些制作餅幹的模具,但知遙小廚師的裝備十分齊全。她戴了頂橘色廚師帽,圍裙,胳膊上也戴着同色系的小套袖。

她跟施妤解釋:“林老師在烤餅幹。”

施妤笑問:“所以你有好好幫忙嗎?”

知遙很高興:“有的!”

“那你簡直太棒啦!”施妤鼓勵地摸了摸她的廚師帽,“換換衣服,我們回家吧。”

知遙聽話地回了屋。

路過林奢譯時,他微側了側身,給小姑娘讓開了的道路。

于是在知遙進屋之後,外面便只剩下了施妤和林奢譯兩人。

施妤思忖着,要不要打個招呼。

便就說句“好久不見”什麽的。說這話合适嗎?不合适嗎?她的視線飄來飄去,不知道該看哪裏,幾個字含在唇齒間,她猶豫地說不出口。

反倒是林奢譯神色自若,他半倚在門前,主動開口道:“下次晚下班,一定提前打聲招呼。”

“啊?”

施妤回神,一時竟然沒明白他的意思。

林奢譯目光短暫的掠過她,投向屋內的小知遙,無奈地解釋:“知遙很擔心你啊,拜托我打了三遍電話,都沒人接。”

施妤:……

她自知理虧,心虛之中,又開始了誇張地解釋:“實在是工作太忙了,真是忙得顧不得喝水,來不及吃飯,我剛一下班,一看手機,一踩油門,當即就直奔這裏而來了。”

林奢譯抿了抿唇,沒忍住,輕笑了下。

施妤站在臺階下面,擡眸看他,能看見他側臉的下颌線,在室內燈光的鋪陳中,勾勒出一種玉脂類般的白。

他配合地笑說:“那真是辛苦你了。”

他說完,動作一頓,轉身也回了屋。

施妤的視線不由随他而去看。

烘焙室內的角落裏,小知遙解不開圍裙的系帶,正無措地想着辦法。

明明施妤和林老師都在一旁,她卻沒有向他們尋求幫助。自個嘗試着摘下了廚師帽,摘了套袖,疊起來和其他小朋友的廚師套裝一起放整齊。但她不會摘圍裙,小手背在身後,胡亂地勾,卻找不見系帶的活扣。

林奢譯注意到了,走過來幫她。

施妤猶豫了下,也跟進了屋。

在林奢譯幫知遙摘下了圍裙後。

施妤熟練地半蹲着身,給小姑娘套上了羽絨外套。

林奢譯搭把手,把知遙的冬帽和圍巾遞給施妤。

施妤便笑着給小姑娘戴上了草莓帽子,毛絨絨的圍巾圍得仔細又嚴實,只露出了她一雙明亮水潤的漂亮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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