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冬天下過雪, 冷得很了,陽光都凍成了冷白色,一寸一寸, 從上到下的籠罩,給車窗外的景色蒙上了一層不真切的濾鏡感。
蕭索的行人,變換的紅綠燈。
施妤對去陽霁家的路很熟, 路口了轉彎,附近有超市和菜市場。但她泛起懶, 從地下車庫取了車,中途就沒再停下來。
兩手空空地敲陽霁家的門, 蹭飯吃, 她只帶了提前準備好給知遙的禮物。
陽霁把門打開。
施妤站在門前, 特意地, 先朝屋裏面望了眼。
陽霁懂施妤的意思, 側過身, 方便她進來:“梁睿有事出去了,不在家。”她說這話時, 唇邊散不去的苦笑, 只讓站在她腿邊的小知遙看清楚了。
知遙喊了聲:“媽媽。”
陽霁勉強打起精神,笑說:“不和施妤姨姨打聲招呼嗎?”
知遙便昂着小臉,小聲地喊:“施妤姨姨好。”
隔了許久不見,小姑娘似乎又回到了當初時,那種怯生生、乖巧的樣子。她沒有主動上前,向施妤表示進一步的親昵。可當施妤要抱她時,她也沒有和最初一般的抗拒。
只安靜地讓施妤抱了起來。
施妤揣着小姑娘, 颠了颠重。
嗯,小姑娘看着沒怎麽長個子, 果然體重也沒怎麽變。
她可是向林奢譯咨詢過的,四五歲的年齡段,是小朋友長身體的黃金時期。她買了好些營養品,務必要讓陽霁多加重視,從今天開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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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妤一邊想,邊抱着知遙,往屋裏走。
走第一步時,她動作還生疏,但多走了幾步,她找回抱崽兒的手感,半托半抱着,知遙靠在她懷裏的動作也從僵硬,漸漸的舒緩起來。
小姑娘扭了扭身子,把頭枕在施妤頸側。
感覺到施妤身上傳來的冷意,她猶豫了一瞬,還是幫她暖起了耳朵。熱乎乎的掌心放在施妤的臉上,幫她暖被凍僵的臉蛋。
施妤笑眯眼,謝謝小姑娘。
知遙不由随着她的笑,放松了緊張的心。媽媽說施妤姨姨工作很忙,不能打擾她。她以為施妤姨姨會把她忘了。施妤有時候忘東忘西,還拜托過她來提醒她。
知遙的記憶力很好,能記住很多事。
幼兒園的老師們都誇她。
從小陽霁跟她講說,她有爸爸。爸爸很高,很帥,很溫柔。知遙對“很帥,很溫柔”沒有确切的認知和定義,但很高,她第一次見到李梁睿的時候,拼命昂着腦袋看他。
男人居高臨下地也看她。
用成年人特有的,俯視的目光。
施妤在屋內環顧一圈。
她還沒見過李梁睿,但她對陽霁家很熟,看來看去,沒發現屋內有什麽顯著的變化。她打趣說:“你家不像是新添了個男主人的樣子。”
陽霁無奈地笑:“梁睿前些日子一直出差,這兩天剛回來。住沒幾天,自然沒什麽東西。”不止沒什麽東西,冰箱裏的菜也寥寥。她穿了外套出門,施妤正給知遙展示新買的新奇玩意兒。陽霁問:“想吃什麽?”
施妤随口道:“随便吧。”
她在陽霁家吃飯不挑,陽霁做什麽她吃什麽。
吃過午飯,施妤去刷了碗。
知遙舍不得施妤,難得任性,說自己不困,不需要睡午覺。她小手小腳,縮在施妤的身邊,施妤便把她抱在了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她的後背。
電視節目很無聊。
施妤打個哈欠,知遙更是打個了長長的哈欠。
施妤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樣,輕聲問陽霁:“他怎麽還沒回來。”她自然對李梁睿沒有好感的,話裏提起“那個男人”,還有早些年看陽霁獨自艱難生活,積攢下來的怨念。
陽霁說:“不知道。”
施妤問:“他沒跟你說嗎?”
她把話問得理所應當,陽霁反而不知道如何回答。陽霁輕聲說:“梁睿的工作性質比較複雜,我沒有過問過。”
施妤微微蹙起了眉。
她對這種說法頗有異議。
因為不同于陽霁,她對林奢譯的行程可謂了如指掌。
她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小林老師都會主動彙報給她。
他滑雪摔了大跟頭,他似乎有打冰球的天賦,他用勺子,喂小朋友吃橙燦燦的烤地瓜。他還給她買了紀念品,是什麽,暫時保密。
不過根據以往經驗推測,林奢譯怕是被紀念店的店員忽悠着,買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僅有的錢,他都喜歡往她身上花。
林奢譯明明改變了很多,卻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改變。
施妤以為那些失去了的、被她遺忘了的、朝夕相處過的感情和默契,甚至不需要回憶,只在日常點滴中,便如流水般,緩緩地重新包裹住了她的心。
但陽霁明顯不欲多言。
她沒有回避她的視線,卻生硬地岔開了話題,也問:“你和小林老師,怎麽樣?”
知遙聽見熟悉地幾個字,勉強打起精神,睜了睜眼。她想聽,可施妤藏着笑,故意伸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黑咕隆咚。
看不見,看不見了。
知遙半睡半醒中,以為天黑,睡意更濃了些。施妤小幅度調整了她的姿勢,小姑娘支撐不住,很快就睡了着。陽霁抱知遙回房間,施妤給她蓋上被子,掖實了被角,才是說:“幼兒園有露營活動,他下午才能回來。”
陽霁問:“你們重新在一起了嗎?”
施妤眼睫微動。
她覺得陽霁的說法,好像有點問題。
她并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她和林奢譯的事。
陽霁突然笑開。
她嘴唇塗得口紅色,鮮豔欲滴。即使在家裏,吃過飯,也妥帖地補過了妝。她笑着說,“我也只是猜測。因為我一直覺得,”她似乎不知道該什麽形容,“你好像只有,不規整的一半。”
點到為止的人際關系,缥缈無定的感情。
她從前以為施妤是“不需要”,後來她覺得,可能是施妤曾經得到過太多。多到她可以随意浪費,多到她可以完全不珍惜,甚至于她無意識地,被太多太濃烈的感情所包裹,而隔絕了與其他人的正常相處。
“當我發現你和林老師有貓膩的時候……”
施妤問:“很明顯嗎?”
陽霁說:“超明顯。”
施妤自認對自己還是很了解的,她辯解說:“我沒有。”
陽霁更換了說辭:“你是反常,他是明顯。”她眼神溫柔一些,“我以為你終于放下了過去,決定敞開心扉,接納他人。沒想到,林老師就是過去的那個人。”她雙手微得合攏,試圖把話題變得輕松一些,“重新在一起了。”
施妤還是不明白。
陽霁笑着嘆口氣:“好吧,我舉個例子。”她性格裏的內斂,讓她并不容易說出這種話,她斟酌着措辭,“你……是不是以為你從來不挑食?”
“對啊!”
“那是因為……我只做你喜歡吃的。”趕在施妤反應過之前,陽霁連忙改口,“你來我家吃飯時,雖然你說了‘随便’,但我會選擇做些你喜歡吃的菜。”
施妤露出一個被背叛了的表情。
她可是厚着臉皮,在陽霁家蹭吃蹭喝了很多次,并美其名曰:不過多一雙筷子的事兒。現在告訴她,其實對方一直在遷就她,多讓人難為情啊。
陽霁握了下她的手,又很快松開。施妤并不喜歡有人過多的觸碰,“不過沒關系,”她說着,眼眶有點發紅,“因為我們是好閨蜜嘛。”雖然一開始是她一廂情願的纏着施妤,但後來,确實是成為朋友了。
陽霁總結她這幾年和施妤相處的經驗,“你需要一個給你很多很多愛,時刻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你的不規整,他會完美的貼合。”
小知遙睡醒之後,施妤和她一起做幼兒園的手工作業。
施妤剪出來樹的形狀,知遙在樹幹的部分塗上棕褐色,在枝丫的部分塗上綠色。她剪出來花的形狀,知遙用膠棒小心翼翼地粘在枝丫上。
陽霁沒有參與,只在一旁笑着看她們。
她時不時也看向挂在牆上的時鐘。
直到施妤在她家吃完晚飯,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多,都沒有見李梁睿回來。施妤不滿意,還要說李梁睿的壞話,這話她說了好幾年,簡直出口成章,稀裏嘩啦。
陽霁捂着知遙的耳朵,不讓小姑娘聽。
施妤捏了捏知遙的臉蛋。
知遙乖巧地笑,眉眼彎彎,露出兩個小酒窩。
施妤這才從知遙身上,勉強感覺出一點李梁睿的好。基因好,小知遙真真是可愛。
施妤一路開車回家。
冬日裏的冷沒吹到她幾分,但林奢譯明顯受了寒。
施妤給他撥去一個視頻通話,他良久接起來,頭發還在滴水。他沒開房間裏的大燈,像是書桌旁亮起的一盞臺燈。在不甚明亮的光暈裏,他濕漉漉的,平添了幾分脆弱感。
林奢譯啞聲說:“對不起。”
沒見到面。
他聲音啞得厲害,臉色也缺氧般的發白。他拿了條毛巾擦頭發,努力地擦了擦臉,從視頻裏看上去有血氣一些。他怕自己不好看,施妤不願意和他多聊了。
施妤問他吃藥沒有。
林奢譯說:“只是吹了點寒風。”
明明照顧小朋友那麽細心,怎麽到自己身上,就不上心了。施妤心疼他,說:“把頭發擦幹淨。”她看林奢譯動作慢吞吞的,催促他,“我要看你擦幹淨,才能關視頻,放你去休息。”
于是林奢譯擦頭發的動作更慢了。
他的頭發偏長了些,滴答滴答的水,在肩膀處氤氲出一小片濕痕。他穿着的薄體恤,濕痕貼了骨,顯出來了極瘦得一段頸窩。
施妤提醒說:“衣服也要換一件。”
“嗯。”
她在關心他。
林奢譯擦額發的時候,毛巾虛虛蓋住了他的眼睛。
他一邊擦,動了動唇,一邊輕聲說:“施妤,我頭疼。”好想她,即使看着她,也還是好想她,“我的帽子丢了。好像是忘在營地了。”即使知道不應該再對她撒謊,不能再重蹈覆轍。
但他還想要她的關心。
視頻另一端的施妤,正坐在燈光明亮的客廳裏。
她的視線沒有直視屏幕,嘀嘀咕地說:“知道啦。”她起身去拿了什麽,然後回到了視頻前。她戴着一頂棕色的冬帽子,是個男款,帽子有些偏大,滑滑的垂落下來,斜露出頭頂一個毛絨絨的大毛球:“你覺得這個怎麽樣?”她補充說,“我當時買了兩頂,買一贈一的。”
林奢譯定了一瞬,溫柔地笑開:“一定很暖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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