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4章
久違的小區大門, 在施妤面前緩緩打開了。
如同往日裏塵封的回憶,夾雜在冬日淩冽的寒風中,紛沓而來。施妤牽住知遙的手, 說:“我們進去吧。”但她眼前所閃現的,卻是當年她一步步離開時的畫面。
不管多久都沒有變過的,僅有一條道的進出口。
此時踏出的腳步, 印在了彼時離開的落腳點上。
重疊,亦或者是覆蓋。
她要沿着當初的那條道路, 重新走回去。
大抵走了有幾十步遠。
施妤指着不遠處的一棟樓說:“那兒就是我家。”
兩人上了樓。
她家防盜門的外沿落滿了灰塵,很久都沒有被使用過了。施妤沒有鑰匙, 象征性地敲了兩下, 果然也沒有人開門。
她跟知遙介紹說:“我家對面, 就是小林老師家哦。”
知遙好奇地要過去, 但被她攔住了。
雖然對面的那扇門同樣關得嚴絲合縫, 披着陳年的灰塵和蛛網。可細嗅之下, 施妤似乎依然能聞得見那股濃稠黏膩的血腥氣息。
那是鄰居們口中嫌惡的“晦氣”“不吉利”,是小夥伴們口中“你沒有爸爸媽媽了”的□□真相……那時的她和林奢譯只是孩子, 也只顧得上趕在被更多人投訴之前, 把滿屋腐爛腥臭的血跡擦幹淨。命案現場,被砸稀爛的玻璃渣,林媽歇斯底裏的崩潰刀印……有些東西還殘留在林家,維持着當年殘忍的模樣。
施妤說:“我們先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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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示意知遙她手裏提着的大包小包,至少也要把禮物都放下,騰出手來。
再往樓上走,就是崔奶奶家了。
老人家自打接到了保安的通知, 和施妤說上了話,激動地坐也坐不住。橫豎不過幾步的距離, 她打開門,迫不及待地要站在門口等待着。當注意到樓梯間有人影出現的時候,她立刻問:“是小妤嗎?”
施妤定了定心神:“奶奶,是我。”
崔奶奶要下樓迎她。
施妤趕忙走得更快了些。她憑空多出了許多力氣,一步踏上兩級臺階,把手中的東西統統堆在了崔奶奶的腳邊。
崔爺爺因着腿腳不便,只能待在家裏。他同樣等的焦急,好不容易聽見了外面有來人的動靜,他沒瞧見人,反倒是看到了一大堆湧進來的補品禮物。“好好,”難為小妤這麽多年了,還記得他偏好的酒,愛抽的煙。
崔奶奶親昵地牽着施妤。
崔爺爺的身體狀态已經不适合再喝酒了,老人家長久以來的勤儉節約,也讓她不贊同施妤亂花錢。她絮叨地說:“你呀你,從小就這樣,太見外了。人來了就行,看見你好,我們也就安心了。再說我們兩個老骨頭了,哪裏吃得了這麽多東西。”正說着,她稍一低頭,瞥見了藏在施妤身後的小姑娘。
話音一頓,崔奶奶驚喜地問:“這是……”
施妤說:“這是——”
但顯然崔奶奶根本沒給她解釋的機會。她臉上笑開了花,顫巍巍地半蹲下身子,語氣比剛才更熱絡:“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輕聲說:“知遙。”
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崔奶奶有些動容:“是個好名字。”她想到了什麽,有些渾濁的雙眼閃動起淚光,“這是你和小譯的孩子吧?我就知道,你們兩個能成!”
知遙不知所措地看向施妤。
施妤難受地閉了閉眼。
這怎麽解釋,這解釋了,少不了再來一頓的唠唠叨叨啊。
崔奶奶愛憐地幫施妤理了理頭發。
雖然她至今不清楚當年施妤離開的原因,但也能從林奢譯的閉門不出、忍耐焦灼的狀态中猜測到一二。
作為看顧過兩個孩子的老人家,毫無偏頗的講,施妤從小自個生活,獨立性過強,過于淡薄的人際和感情需求,總讓人心疼記挂。而林奢譯深受原生家庭的惡劣影響,他時常異于常人的反應,孤僻行徑,也讓他們感到擔憂和心驚。
他們一直以為小妤和小譯是一起離開。
但時隔一年多,林奢譯再次出現的時候,崔奶奶才驚覺原本形影不離、親密無間的兩個人,竟然分開了。他沒有随施妤一起走,只是在施妤走後,他有長達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再出過門。
也是自這時起,林奢譯改變了很多。
他用一把剪刀把頭發剪得亂七八糟。剪掉遮眼的劉海,露出的眼睛在笑。他溫和地跟大家打招呼,無論受到什麽樣的譏諷對待,他都一直微微笑着。
他依然借住在施妤家,也有幾次,崔奶奶偶然看見了他從林家走出來。
高挑瘦削的少年,溫柔的雙眼,他笑着喊:“崔奶奶。”不再因着施妤的指令行動,而是主動上前接過了她手裏的重物。他說他回林家拿點東西。屋內漆黑一片,當他随手帶上門,便是什麽也瞧不清了。
崔奶奶欣喜于林奢譯的改變。
尤其在林奢譯“消失”的一年多後,重新“出現”在大家視野的幾年時間裏,周圍鄰居漸漸遺忘了他背後所代表的東西,對他表示了深切地喜愛,稱贊有加。誰能拒絕一個懂文明,講禮貌的乖孩子呢?即使他偶爾停頓出來了麻木的表情,也會被更精細溫潤的笑意所取代,他越來越完善,越來越好。
直到某一天,他不舍地向崔奶奶告別,說他要去S市。
崔奶奶了然地問:是去找施妤?
林奢譯露出了最合适的羞澀微笑:“嗯。”
“不過,”崔奶奶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之前小譯回來過一次,沒提到你們結婚的事啊。這才多久,孩子就這麽大了?”
施妤暗叫一聲糟糕。
她飛快地一縮手,崔奶奶揚起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膝蓋上,力度不減當年。
崔奶奶瞪眼:“還不說實話!”
施妤只好老實地交代:“這是我朋友的女兒,我暫時幫忙照顧。”
“這還差不多。”崔奶奶滿意了,臉一轉,又恢複成了和藹可親的模樣,對着知遙喜愛得不行,“小姑娘真可愛,快過來到奶奶懷裏來。”
施妤和知遙留在崔奶奶家吃午飯。
崔奶奶張羅地要給她包水餃。
施妤眼巴巴地說:“多包點。”還有崔奶奶獨門秘制的腌小菜,都給她多來點,她要打包帶回家繼續吃。她很少有這麽積極的時候,知遙不由也開始期待起來。
果然待水餃下了鍋,煮好了。
小姑娘只咬了一口,好吃到睜大了眼睛。
有件事就算是林奢譯也不知道。
施妤喜歡吃素三鮮餡的水餃。但這三鮮,必須有海蝦皮、炒碎的雞蛋,韭菜,木耳,老豆腐,和泡得軟爛的粉絲。她僅有一次在重感冒的時候,燒糊塗了,悄悄跟崔奶奶講過。這也是她僅存的有關于媽媽的回憶。
臨走時,崔奶奶悄悄給知遙塞個紅包。
施妤其實也偷偷在崔奶奶家的沙發墊子下面藏了個紅包。走出崔奶奶家,知遙就乖巧地要把收到的紅包還給施妤,施妤笑着說:“你留着吧。”
返程的路上,還是只有兩個人。
林奢譯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施妤沒有多問,但她比往常安靜了一些。或許是回到了過去熟悉的環境,她回想起了更多紛雜的回憶。時而是朝夕相處的少年,時而是傳入耳中的閑言碎語。她想要刻意地忽視心中隐隐産生的不安定感,但眼前漆黑到無法視物的夜景,亦會讓她聯想到那雙隐匿在黑暗中的盯梢眼睛。
信任,謊言,破碎的過去,被編織的現在,和她試圖期待的未來。
*
林奢譯去了H市的第二女子監獄。
獄警閻燕說,經過多次的心理幹預和診治,祝沁瀾的病情趨于穩定,已經能和人進行正常的溝通了。而在見到林奢譯時,祝沁瀾的平靜表現,似乎也印證了這一點。
祝沁瀾說:“看來你過得不錯。”
但林奢譯只是看着她,沒有接話。
在兩人沉默無聲的對視中,探監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祝沁瀾偏頭想了想,笑嘻嘻地又說:“我好像知道你在看什麽了。”她張開五指,雖然手上挂着鐐铐。但她向往地把手伸向了頭頂的燈光,試圖抓住什麽。她的确也抓住了。抓住了自由、解脫,那是能擺脫靈魂戰栗中的懷疑、不安,把心上人徹底攥在手裏的愉悅感。
林奢譯卻搖了搖頭。
直到房間裏亮起提醒的紅燈。
祝沁瀾又問:“你還在和小妤在一起嗎?”
林奢譯說:“是。”
祝沁瀾古怪地笑了笑,然後哭着笑:“好羨慕,好妒忌啊。”她的心上人已經不能再給予她任何的回應了。他所留給她的,不過是最後那一幕驚恐害怕的表情。
她的神志确實清醒了。
李醫師不愧為行業頂尖的心理醫生,他的治療很有效,也讓祝沁瀾在清醒的狀态下,認清了身上沾染的血腥,感受到了更深更痛的苦楚。
借由祝沁瀾,林奢譯也在評估他失去施妤後的樣子。
他或許會比他的母親有理智,或許會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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