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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見江雪寒一臉惘然, 久久不語,商挽琴奇怪起來。

“你吞吞吐吐什麽?”商挽琴疑惑道,“你不是喜歡溫香嗎, 現在她送你東西,你應該高興才對。怎麽,難道她說了什麽?”

她有點警惕起來。溫香那人很擅長用言語撥動人心, 愚蠢且失憶版本的商挽琴對此深有體會。

“……誰說我喜歡溫香姑娘!”

江雪寒渾身一抖,像被踩了尾巴的大貓,臉上的傷疤都變兇了。但這個生動的神情,也驅散了他剛才的茫然。

商挽琴看他一會兒,覺得他還是以前那個有點沖動、有點自以為是的江雪寒,就嗤笑一聲:“很多人都看得出來啊,你不會以為自己裝得很好吧?”

江雪寒愕然地看着她, 片刻後才堅定道:“我絕不會對門主的人起心思!”

商挽琴不以為然:“可表兄又不喜歡她。”

“你又在胡說了?”江雪寒條件反射,立刻皺眉,“商挽琴,我跟你可不一樣!我絕不會插手門主和溫香姑娘的事。反而是你, 你難道還沒死心,人人都知道, 門主和溫香姑娘兩情……”

得,這說教的口吻,徹頭徹尾就是以前的江雪寒。

商挽琴翻了個白眼,緊接着露出笑容——不懷好意的笑容。

幾乎與此同時,商挽琴突然跳起來, 狠狠踹了江雪寒一腳!

她身手靈敏, 動作快若閃電,猛一下揣在江雪寒小腿胫骨上, 踹得他一陣龇牙咧嘴。那些煩人的“嗡嗡嗡”的話,自然也沒了。

“商挽琴你做什麽……!”

江雪寒面目扭曲,瞬間破功,憤怒地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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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商挽琴已經掉頭跑了。

“我讓你胡說八道還老對我嘴賤,忍你很久了——!”她語氣輕快,罵得也爽快。

虧她還救過他!虧她剛才還想着,要不要直接告訴他,喬逢雪已經拒絕過溫香,他要是喜歡溫香,可以大膽去追。

現在?呸!單戀到死吧你!

商挽琴邊跑還邊繼續鄙視:“就你這忘恩負義的德性,難怪你臉上的傷疤被鬼氣侵蝕、一直好不了,這都是命!”

江雪寒一聽就要被氣死了。

他不是特別在意容貌,但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他原本容貌俊朗,去哪裏都挺受待見,可惜那次被惡鬼重傷,破了相。由于鬼氣侵蝕骨肉,再好的傷藥也治不好他的疤。

他被戳了痛處,怒氣沖沖,正想追上去,揪着商挽琴說清楚。

但忽然一愣:

——他臉上的傷,對外只說是仇家下毒導致。因為他好歹是金級驅鬼人,要是被外人知道,他被惡鬼傷得這麽重,恐怕會影響對玉壺春的評價。

當時受傷後,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可能,所以一狠心,自己給傷口抹了毒,想的是“死也不能影響玉壺春、影響門主”。

除了救他的人,還有門主,誰也不知道他傷疤的真相。

那商挽琴為什麽會知道?還有她說“忘恩負義”,這是什麽意思?

忽然地,那個模糊的印象又回來了:瀕死之際,有人拖着他一步步往外走,一路都用活潑的語氣鼓勵他,讓他不要放棄求生的希望。

那語氣,與其說是溫香,不如說更像……

——啪!

江雪寒猛地捶了自己一下。

胡思亂想些什麽!如果他這荒謬的猜想屬實,豈不等于說,是溫香姑娘騙了他?可是,回春樓的記錄裏,就是溫香姑娘帶他回來,又為他診脈、開藥,辛辛苦苦救回了他。

語言可能騙人,但記錄不會。

江雪寒吐出一口氣,宛如将那些奇怪的想法也吐了出去。

沒錯,他那些古怪的、異想天開的揣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無論是商挽琴說的,還是……還是之前溫香姑娘說的話,他都無需放在心上!他是門主的護衛,這條命是門主救回來的,這身本事是門主給的,他早就發過誓,一輩子為門主驅馳!

江雪寒重新堅定起來,掉頭離開柳樹,奔回去收行李。

他完全沒注意,在他離開的剎那,他的影子發生了極細微的扭曲,宛如一點鬼影的震顫。

*

呼——

商挽琴吹散了掌中的粉末。

那些晶瑩的、泛藍的粉末,倏然飛散出去。

它們在半空集結,形成一只微小的蟲子。蟲子振翅而飛,從窗戶縫裏逃了出去。

那是“磷火蟲”,是從人骨中提取的死氣,再用特殊方法培育成的蠱蟲。只要将它放在目标身邊,就能探查對方的動向。這是蘭因會骨幹常用的蟲子。

商挽琴手中掐了幾道手印,給磷火蟲下達命令:跟在溫香身邊。

沒錯,她不放心溫香。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天知道她今天跟江雪寒說了什麽!萬一,她是說萬一,世界上真有什麽“原著糾偏定理”,沒了一個淩言冰,就讓江雪寒頂替淩言冰的位置,變成搞事的那一個呢?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但……任誰有吞天那麽個人渣師父,也會不得不想很多。

按理來說,溫香只是個普通人,手無縛雞之力,傷不了法術高明的喬逢雪。原著中,都是因為淩言冰亂蹦噠,加上喬逢雪很在乎溫香,溫香才能傷喬逢雪至深。

現在,淩言冰瞎了,喬逢雪親口拒絕溫香,那按理來說,商挽琴可以徹底不管溫香了。

但是……

商挽琴捏捏鼻梁。

吞天那個人,恰恰最擅長也最喜歡利用普通人。他有句口頭禪,叫“最惡毒的人心恰恰藏在普通人的胸膛裏”。有時候商挽琴會覺得,他這句話說不定是對的。

她記得,曾經有一回,蘭因會想殺一個太守。

大周雖然名存實亡,卻養出了一些很厲害的地方官員。那些官員幾乎就是一方諸侯,不僅豢養了厲害的驅鬼人,甚至自身也修煉出了高強的實力。

那次,吞天就是想殺那個太守,奪取那片勢力。

那位太守将地盤治理成鐵板一塊,很有些勵精圖治的模樣。他身邊人人都仰慕他、信任他、願意用生命追随他。

蘭因會挖不動太守身邊的人。

吞天就想了個辦法。他聽說,那位太守什麽都好,唯獨沉溺女色,不僅府上姬妾衆多,還喜歡去青樓,尤其愛重一位花魁。

吞天決定從這裏入手。他沒有去動那位花魁,而是找到了花魁身邊的丫鬟,告訴她:“青樓這種地方,色衰而愛馳,你家姑娘再怎麽得太守喜歡,也只是明日黃花,很快就會凋零。到時候,你家姑娘怎麽辦,你自己又怎麽辦?”

“不如為太守懷個孩子,也好擡進府,長長久久地享福。”

他給了丫鬟一包藥粉,說這藥方很靈驗,讓太守與花魁同服,兩人就能懷孕。他還反複叮囑:“這藥太過靈驗,也太過稀少,一定要讓他們同時服下,然後同房,才能生效。”

丫鬟對花魁很忠心,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也仰慕太守,她也想要成為太守的身邊人。

于是,她沒有告知花魁這件事,而是自己悄悄将藥下在酒水中,與太守一同服下。

而實際上,那包所謂的“藥粉”,是濃縮的鬼氣。活人服下後,柔弱的人會被鬼氣撐爆、變成一灘爛肉碎骨,強大的人會變成新的惡鬼,徹底失去理智,唯獨聽從吞天的話。

那次事件的結局,不用細說。

總歸,蘭因會順利接管了那片區域,而那位太守,也從人人敬仰的父母官,變成了“包藏禍心、潛伏人間、每天要吃十顆活人心髒的惡鬼”。

原著提到了蘭因會,但完全沒提到吞天這個人。往好處想,那變态說不定很快就死了,輪不到他出場。但也說不定……吞天太過厲害,是要到很後面才會出場的BOSS。

就算她得了“吞天PTSD”好了。

無論如何,商挽琴只是想表明:有吞天這個變數在,她完全有理由對溫香保持關注。

她放出磷火蟲,這個舉動是有些冒險的。磷火蟲雖然不算鬼物,但它畢竟是用死人骨頭做的,有揮之不去的死氣。

只希望不要被發現……

商挽琴握住窗框,目送那小小的、幾乎不可見的蟲子遠去。

然後……

啪!

一抹影子猛地襲來,快得幾乎看不見。

那影子紮紮實實地撲在磷火蟲身上,一下給它捏碎了。

接着,那影子在原處晃了晃,好似一個滿意的點頭。它緩緩退卻,重新消失在夜色中。

商挽琴指尖一陣刺痛,這代表磷火蟲被完全碾碎,無法發揮一丁點作用。

……那是什麽?商挽琴沒回過神。

接着,她突然想起來:對了,前段時間,她隐隐察覺到千絲樓在跟蹤自己。她當時以為,是千絲樓發現了她和張記當鋪的聯系,才開始監視她。

但最近沒有任何異常,張記當鋪照常營業,狐貍臉那邊也沒傳來新的消息。她還以為千絲樓已經撤了。

合着還在啊?

商挽琴心想:難道不光是千絲樓,而是……喬逢雪也覺得她不對勁,所以才默許千絲樓日夜監視她?

思忖一番,她覺得自己應該沒露出什麽破綻,多半就是吞天把她叫去當鋪,才害她被注意到。呸,禍害,去死。

可惜,她手裏就那麽一只磷火蟲,一點用處沒派上,就這麽沒了。

商挽琴暗暗心痛,又有些發愁:那該怎麽監視溫香?

希望只是她想多了,溫香不會有任何異常。

以及……喬逢雪真的在暗中懷疑她嗎?

……

“啓禀門主……”

“千絲樓?你怎麽來了?”

他正要出門,詫異過後,眉頭忽地一蹙:“表妹出事了?”

“不,不是這樣的……是屬下在商姑娘附近,消滅了一只磷火蟲。屬下記得,蘭因會的骨幹很喜歡用這種蟲子……”

“磷火蟲?居然……”

他一陣沉吟。蘭因會愛用的這種惡心蟲子,他是知道的,但再怎麽努力回憶,他也想不起來,在上一次的“這個時間”,表妹身邊有沒有什麽異常。

難道是因為他多看顧了她一些,引來了惡意的窺探?

他眼神變冷。

“等我們從落月山莊回來之後,你繼續跟着表妹,務必确保她的安全。”

“啊,是、是的!門主,不過……”

千絲樓吞吞吐吐半天。

他感到些許頭疼,實在不明白這一位千絲樓樓主,為什麽是這種怪異的性格。但面上,他只耐心地問:“還有什麽?”

千絲樓樓主的聲音怯怯的,好像一個不安的小姑娘。她鼓起勇氣,說:“門主,門主難道不懷疑……也許,是商姑娘自己有點問題?屬下,屬下是說,商姑娘去過那張記當鋪兩次……”

喬逢雪沉默片刻。

“張記當鋪查出問題了沒有?”他問。

千絲樓樓主遲疑道:“暫時沒有,但,但它背後的張家,一直和蘭因會有些……”

“如果沒有确切的證據,就不要去懷疑表妹。”他神情徹底冷淡下來,“我的表妹,我比誰都明白她。”

“是……屬下明白了!對,對不起!屬下不該懷疑商姑娘!!請門主責罰……!”

喬逢雪費了些唇舌,才讓這位樓主安定下來,也順利将她送走。

他獨自站在房中,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掩住嘴唇,止不住一陣咳嗽。

他越咳越厲害,最後跌跌撞撞幾步,不得不坐回椅子上,摸索着給自己倒一杯水。慢慢咽下時,他險些将自己嗆着。

一點暗色的血跡,出現在手帕上。

他瞥了一眼,平靜地将它丢開。

情緒太過激烈,但又壓抑不發的時候,他就會出現這種症狀。他已經習慣了。

至于,他為什麽會突然産生這樣激烈的情緒……

燈已經熄滅。喬逢雪按住心口,無聲地坐在黑暗裏,凝視着前方的虛無。

他微笑起來。

這不過是因為,他已經變得太過多疑。

“原諒我。”

世上的芸芸衆生,他懷疑誰,也不該懷疑她。他怎麽能懷疑她?在經歷了所有的那一切之後,他的所做所求,無非是為了……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無論如何,我總會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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