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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吃飯問題, 說幹就幹。
這天晚上,商挽琴就是和程鏡花一起吃的飯。
玉壺春是前朝有名的佛寺,這大食堂原本也是和尚們吃飯的地方, 很開闊,足夠容納許多桌椅板凳。門口挂了個牌匾,上書“好吃地”, 字跡平平,據說是當初讓掌勺大廚自己想、自己題的,那位大廚思來想去,鄭重決定,廚子的最高目标就是讓人覺得好吃,于是題了這三個字。
商挽琴覺得這裏有前世學校的親切感,何況她和廚房關系好, 總能得到多半勺的優待。
她美滋滋點好飯菜,和程鏡花坐一起,還單獨給芝麻糖盛了一份。
程鏡花卻表現得很不安,不停地問:“這樣真的好嗎?”
“放心放心, 我是幫他金針試毒完畢了才過來的。”商挽琴安慰她。
“不是那件事,我是說, 留門主一個人……”
“他才不是一個人,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叫上江雪寒嘛。”商挽琴義正辭嚴。
程鏡花可憐巴巴地看着她,簡直要哭出來了:“我覺得我會被門主穿小鞋。”
“不會的不會的,他本質上還是個聖父, 不會主動為難人的。”商挽琴認真道。
程鏡花遲疑着, 還是點了點頭。兩人吃了一會兒,她忽然小聲說:“這樣的話, 門主不會有點可憐嗎?”
商挽琴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憐?就因為吃飯麽?”
“啊,不是,我是說,不光是因為這個……”
程鏡花糾結起來,還有點困惑,似乎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最後,她還是努力試着表達出來:“以前,門主總是一個人。但挽琴在,就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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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挽琴沉默片刻:“我以為崇拜他、喜歡他的人很多。”
“很多。”程鏡花立刻點頭,自己也有點不确定起來,“但……門主确實總是一個人。一個人的時候,他看起來是灰色的。”
“……灰色?”商挽琴覺得她的形容很奇妙。
“就是……不笑,不說話,不讓人靠近,有不舒服也不會說,以前鄭醫仙常常生氣,因為門主經常隐瞞自己咯血、昏迷的事。”程鏡花開始掰指頭,“像我們的職責,本應是任務之外,随時都要守在門主身邊,但他經常将我們趕走,只有他需要的時候才被允許靠近。”
“唔……”
“但是,只要挽琴和門主在一起,門主就變成了彩色。”
“彩色?”
程鏡花想了一會兒,似乎自己也不明白怎麽解釋,只能用一種篤定的口吻說:“彩色的。”
商挽琴咬着筷子想了一會兒(她吃飯的壞習慣),緩緩道:“你說得都對,但俗話說得好,心疼男人是不幸的開始。”
程鏡花:?
但商挽琴已經開始專心吃飯了。
過了會兒,她含糊說:“說起來,鏡花,你今後……能不能別把我們說的話,全告訴表兄?”
程鏡花愣了一下,倏然握緊手裏的筷子。她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知道了……?對不起!可是,門主說必須,我……千絲樓……”
商挽琴心中微嘆一聲,擡頭卻是一笑:“我開玩笑的,你有你的職責嘛,當我沒說。”
程鏡花張口又閉上。她面上顯出矛盾的神色,仿佛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最後她重新低頭,也悶悶地吃起飯來。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擡頭說:“挽琴,我……”
但這時候,商挽琴的注意力已經被別人吸引了。
她看向門口,露出吃驚的神色,手裏暗暗扯了一下程鏡花。“鏡花你看,”她低聲地、稀奇地說,“那是江雪寒和溫香吧?他們怎麽會一起來吃飯?”
程鏡花才要出口的話吞回去,也看了一眼,細聲細氣道:“江護衛回來了呀。”
前段時間,江雪寒一直不在門中,好像是有個挺重要的任務,讓他往南方跑了一趟。門中不少人都說,這是門主在刻意歷練他、重新積累成績,等時候一到,就又會把他提拔起來。他們說:“到底是心腹愛将,哪能真的從此不用。”
現在,江雪寒一身黑衣,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好吃地”門口。他身邊是溫香,她穿一身淺粉白的衣裙,長發垂在一邊,流蘇發釵精致又低調。她正微微擡頭,和江雪寒說着什麽,神态溫柔,側影美麗。
抛開那些扯頭花式的恩怨,她本人的容貌和裝扮品味都值得成為一道風景,商挽琴其實還挺愛看的。
溫香怎麽會和江雪寒在一起?難道……她終于發現守望、暗戀你的人,比單相思的對象香太多?
商挽琴扒了兩口飯,又去仔細觀察江雪寒的神情。在她印象裏,江雪寒和溫香說話的時候,總是一種故作平靜、實則受寵若驚的樣子,但現在,他雖然低頭應和着什麽,神态卻有點心不在焉,像是有什麽心事。
程鏡花忽然冒出一句:“最近溫香姑娘很低調。”
商挽琴咬着筷子:“唔?”
“以前溫香姑娘常常在各樓之間走動,包括金玉樓……”程鏡花頓了頓,似乎咽回了一句話,“但最近兩個月,她一直在回春樓足不出戶。還有,她以前從來不在門中用飯,總是在晚飯前回家。”
這些事,商挽琴很清楚。她心中一直莫名警惕溫香,從落月山莊回來之後,也一直注意着她的動向。但就像程鏡花說的,溫香最近縮在回春樓裏,安安靜靜做自己的工作,連婢女都不帶了。
她裝作才發現,恍然誇贊:“鏡花你真是清楚明白。”
接着,商挽琴又有點好奇:“所以,以前我怎麽欺負溫香的,你也一清二楚?”
程鏡花扭頭看着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微微點頭,細弱蚊蠅地“嗯”了一聲。
商挽琴忽然指着自己鼻尖:“那你不怕我也欺負你麽?我風評一直不太好。”
“最近好多了。”程鏡花下意識說了一句,然後發現自己這麽說,等于承認了那句“風評不太好”,不由臉一紅,絞盡腦汁補救,“我我我反正從來沒有讨厭過挽琴!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真要是有什麽嚴重的事,我們早就處理掉了!”
商挽琴哈哈哈地笑,拍她的背:“開玩笑啦,看你緊張的!”
像這樣,話題本來已經轉到其他地方去了。
然而,商挽琴再一擡頭,發現江雪寒和溫香朝她們這邊走來。別是要來找她吧,可千萬別——這個願望,在他們停在她桌前時,破滅了。
那兩人端着飯菜,在她們對面坐下。
商挽琴四處看看,嘴角一扯:“怎麽了,附近是沒有空的桌椅板凳了?”明明挺多。
江雪寒沒說話,眼神有點奇怪,反而溫香含笑開口:“許久沒見商姑娘,不如一起吃個飯。”
商挽琴捏着筷子,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你們搞什麽……夫唱婦随麽?”
那兩人同時微一色變,溫香尤甚。江雪寒神情一動,臉上的疤兇狠地擰起來:“別胡說!”
哦,這才對,江雪寒對她就該是這副狗都不理的脾氣。商挽琴放心了,埋頭吃飯。
她不說話,江雪寒的兇就有點維持不下去。溫香出了一會兒神,也垂眼小口小口地吃,看不出在想什麽。
程鏡花就更不會主動說話了。她臉恨不得埋飯碗裏,只希望自己不存在。
四人默默吃了一會兒,江雪寒突然說:“你都不是玉壺春的弟子了,怎麽能來這裏吃飯?”
商挽琴沒擡頭:“我另外交錢的。”
“你哪兒來的錢?”
“掙的。”
“你?能怎麽掙?”
“要你管。”
又一陣沉默。
江雪寒突然又說:“聽說你最近交了好朋友,就是這位?你有些面熟,是鑒心樓的人?”
鑒心樓是七樓之一,主要負責監督弟子行為、約束門中紀律。千絲樓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所以,程鏡花在門中明面上有其他身份,也就是鑒心樓的小弟子。
“啊?哦、哦!對,對的,我是鑒心樓的程鏡花!”程鏡花身軀一震,急忙放下筷子,報出家門。
江雪寒打量着她,眉毛皺得像毛毛蟲:“你說話都不利索,怎麽進的鑒心樓?你之前有什麽成績、什麽評價,誰招的你……”
“江雪寒你有完沒完。”商挽琴筷子一擱,她覺得自己和江雪寒天生八字不合,面對他時很容易暴躁開怼,“你是哪根蔥,不光要管我,還要對我朋友指手畫腳。誰要進玉壺春都得經過你同意是吧?你怎麽不去和表兄說,讓他退位讓賢,位置給你坐?”
語言誅心,不光眼前,四周也頓時安靜下來。
程鏡花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小小聲:“挽琴不要為我得罪別人……我,我們也吃好了,就離開吧!”
商挽琴又瞪了江雪寒一眼,沒管他什麽表情,端起碗碟就走了。程鏡花緊緊跟着她,頭也不回。
江雪寒坐在位置上,臉色黑如鍋底,隐隐又有些泛紅。他覺得聽見了四周微微的嘲笑聲,難堪極了,氣急敗壞地想:虧他為她着想!商挽琴果然還是這副驕橫跋扈的模樣,讓人讨厭!
溫香好端端坐在一旁,慢條斯理喝着湯。她原本沒想喝湯的,嫌油膩,但聽了一耳朵戲,她心情好,也就喝了。
喝的時候,她不動聲色瞟了江雪寒一眼,心中微笑:效果真是出人意料的好。
她看不上江雪寒的本事,但是,“那個人”讓她接近江雪寒、慢慢拉攏,說他很有用。她心中很不快,所以看他吃癟,她就高興。
江雪寒這人也真是笨死了,他一副很想和商挽琴說話的樣子,但說出來竟然沒一個字讨喜。看他僵硬地坐在那兒、臉色青綠紅白轉一圈,可真有意思。
而且……商挽琴真是她的福星。那句“位置給你坐”真是恰到好處,說不準能成為江雪寒的心障,讓計劃更加順利。
計劃……
她垂下眼睫,也在眼中垂下陰影。不是不害怕的,不是沒有一絲猶豫和後悔的,但……一旦選擇接受,一旦選擇開始,就沒有回頭路了。
*
第二天,商挽琴聽說,昨夜江雪寒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臉腫。
她第一反應:“不是我幹的!”
喬逢雪擡頭看她:“我知道不是。”
見他氣定神閑,商挽琴反應過來:“表兄知道是誰?”
“唔。”他說,垂眼繼續寫着什麽,筆尖運轉流暢,墨跡在陽光下反射柔潤的光,十分漂亮。
商挽琴問:“誰啊?”
他沒擡頭:“就是我寫信的對象。”
“真的?”商挽琴下意識走了兩步,“那是誰?”
他還是沒擡頭,只把信紙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不告訴你。”
商挽琴:……
“嘁,不說就不說,小氣。”她扭頭,“我去走兩圈消消食。”早飯吃得好撐,今天廚房做了很好吃的豆沙饅頭,她不小心吃多了,一直打嗝。
他瞟她一眼:“不去琢玉樓上課了?”
“今天休假。”商挽琴到底沒死心,慢慢挪動到喬逢雪身邊,猛一探頭,“讓我看看到底是誰……‘言冰吾兄’?你在跟淩言冰寫信?!”
淩言冰怎麽可能突然出現揍江雪寒一頓……哦,被騙了。
商挽琴覺得,不能怪自己反應慢,實在是喬逢雪那溫柔平和的模樣太唬人了。四月天氣溫暖,他終于不用穿厚厚的外套,只一身天青色衣衫,長發半挽,耳邊落下幾縷鬓發,襯得他面色玉白。最近他身體好了不少,氣色也見好,一雙眼睛愈發清瑩寒澈,像琉璃水晶,又比琉璃水晶更幽深。
他就這樣看她一眼,溫和道:“別不開心。”
“……我有什麽好不開心的。”商挽琴退開幾步,別過目光,“你要寫信就寫,反正你們兄弟情深,彼此關心也正常。”唉,原著那些事沒發生,難道喬逢雪就一輩子拿淩言冰當好兄弟了?想想都覺得惡心人。
沒想到,他卻收起了笑容,略皺眉:“倒不是為這個。我是有些懷疑,言冰根本沒回塞外。我們的人傳來消息,确實有貌似言冰的人回了他家,但……他沒回我的信,一封都沒有。”
商挽琴敏銳回頭:“表兄的意思是,淩言冰可能不是自行離去,而是被人掉包、冒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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