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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星沉白沙”這段劇情, 是圍繞一個委托而展開的。

天河沙漠最大的綠洲屬于琉璃部落,而琉璃部落供奉着一棵千年古樹。樹根有一汪泉眼,會源源不斷冒出清澈甘美的泉水。

這是琉璃部落的生命之泉。

但前段時間, 生命之泉突然幹涸了。

現在正是沙漠的雨季,部落還能依靠冰川融水生存,但當短暫的雨季過去, 幹淨的水源就是大問題。

焦急不已的頭人發出委托,誰能解決古樹泉眼幹涸的問題,他就告訴對方白沙城遺址所在。相傳,白沙城中埋藏着古王朝的寶物,誰若得到,就能成為天下首富。

而當“星沉白沙”的蔔辭出世,一衆人等自然認為, 骨牌就在白沙城的遺址當中。

原著中,喬逢雪和李憑風,還有一幫競争者,全都是這個思路。他們解決了古樹泉眼的危機, 拿到了通往白沙城遺址的路線圖,之後機關算盡, 一邊合作一邊競争,在城中又是一番驚險鬥争。

當時,厲青鋒也在劇情中,但他受了傷,只能留在部落裏養傷, 結果他的金手指作出提示, 引導他下到古樹下方,找到了一層隐藏建築。自然, 這裏才是真正的藏寶地,骨牌也在這裏。

所謂的寶物其實是一把神劍和一本功法,也被厲青鋒取得。

喬逢雪回來後得知此事,雖然遺憾,卻絲毫沒有和義弟争奪的心思。此時,琉璃部落向他提出請求,說他們的頭人其實患了重病,必須得到沙漠中一頭猛獸的心髒做藥引,才能痊愈。他們說,喬逢雪是天下第一驅鬼人,請他務必幫忙。

喬逢雪答應了,獨自前往沙漠的荒蕪地帶中,也順利完成了任務,帶回了心髒。

琉璃部落對他們千恩萬謝。

但當晚,他們就在喬逢雪的飲食中下了毒。

商挽琴記得,有一個細節是,當喬逢雪質問他們為何恩将仇報時,琉璃部落的人含着眼淚、痛心疾首地說,他們也不想的,是蘭因會威脅他們的,還貢獻出了一句名臺詞:

“喬門主,你不是說過願意搭救頭人嗎?如果我們不答應蘭因會,我們的頭人也保不住性命,喬門主你既然答應了救頭人,就應該好人做到底!”

好人做到底,意為搭上自己的命去換陌生人的命。

厲青鋒氣極了,但急着将喬逢雪送回玉壺春救治,就扔下狠話說“日後再算賬”。但後來,厲青鋒就像忘記了這件事,琉璃部落也再也沒有出場過。

啧,對這樣一群人,費心救人幹嘛呢,不如扔包鶴頂紅在泉水裏得了。

商挽琴想好了,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喬逢雪去救那群白眼狼的頭頭。什麽猛獸心髒,做夢去吧。

但……

她盯着流雲的背影。紅衣的部落女兒,如火焰鮮活,比寶石鮮亮。剛剛那一絲怪異感,宛如是她想多了。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在無盡的挖礦聲裏,他們走了出去,重新來到沙漠中。

遮天蔽日的高大樹木,直接占據了視野。那棵樹樹幹筆直、有一圈圈的紋路,沒有橫生的枝幹,只有頂部的樹冠向四面八方展開,接近正圓形。因為線條過于規整,它竟然有一種人工養成的感覺。

流雲跳下駱駝,張開雙臂裝了一圈,綴着寶石和金子的頭紗旋轉流麗。她停下來,面對一行人,興奮又自豪地笑着。

“這就是我們的神樹——登雲樹!”

商挽琴仰頭看去,看見樹冠被陽光照得通透發亮。那些葉片呈現出一半紅色、一半綠色的狀态,紅是殷紅如血的紅,綠是泛着白的綠,好像被人嚼過又吐出來一樣的質感。

一種本能的不舒服從喉嚨升起。她的身體本能地排斥它。

她收回目光。

前方,一群人簇擁着一名高大的男性,朝他們走來。那名男性戴着金子做的、嵌寶石的冠,胸前挂着一串琉璃石做的裝飾,手裏還拿着一根黃金杖。

“歡迎,歡迎我們的貴客——我們琉璃部落期盼已久的來賓,也是我們日夜向天神禱告求來的救世主!”

男人的面容已經胖得看不清五官,油光發亮的皮膚擠出一個熱情的笑臉,代表着他心中的善意。

流雲飛奔過去,張開雙臂擁抱男人:“阿爸!”

這位,就是琉璃部落的頭人了。

*

琉璃部落的頭人名叫遠山。

和商挽琴記憶的一樣,遠山很快說出了琉璃部落的困境,指着登雲樹愁眉苦臉,又請求他們解決這件事。

搶在所有人之前,商挽琴率先發問:“遠山頭人,你認為泉眼幹涸的原因是什麽,惡鬼嗎?”

遠山頭人遲疑道:“我确實從登雲樹根部,感受到了惡鬼的氣息……”

“既然如此,為什麽遠山頭人不親自解決?”商挽琴一臉真誠的疑問,“我聽說,遠山頭人是天河沙漠上最強大的驅鬼人,有‘金’級的實力,你親自出馬的話,一定什麽惡鬼都不在話下!”

“這個……”

遠山頭人愣了一下,用征詢的眼神看向另外幾人。

李憑風和琉璃部落比較熟,當即會意,開口道:“頭人有苦衷的,我們也不為難……”

“我也想知道原因。”

清冷柔和的聲音,卻是幹脆利落地打斷了李憑風。

喬逢雪直視着頭人,神态溫和,目光卻逼人:“不聽一聽原因的話,我們不會幫忙。”

商挽琴望向他,他也看過來一眼。目光一碰,說不上有什麽含義,但她感到了一種“對方站在我這邊”的安心感。

遠山頭人看李憑風也不說話了,只能露出苦笑,部落其他幾個人也相互交換眼色。

流雲斜卧在一旁,見狀一急,索性站了起來,說:“阿爸,這有什麽好瞞的?你不是教過我,對待朋友要誠實?李公子他們遠道而來,也願意聽我們的請求,我們怎麽能連內情都不告訴他們?”

遠山頭人嘆氣連連,最後下定決心。

“好吧,是這樣的,我的心髒生了病,已經很難使用大型法術,也不能再拿動我的刀了!現在我是沙漠上的弱者,只能用祈求我的朋友們對我仁慈,幫幫我心愛的部落。”

他說得誠懇,神情還夾雜着痛苦和羞愧,并不似作僞。

流雲心疼地抱了抱她的阿爸,又跑到李憑風面前,有些嬌蠻地說:“李公子,你是我們的朋友,你一定會幫我們的,是不是?”

她又帶着暗示,說:“阿爸都說了,誰能解決泉水的問題,就給誰前往白沙城的地圖!到時候,我親自帶你去,你想找什麽,我都幫你!”

李憑風顯得有點招架不住,投來求救的目光,但無論是商挽琴還是喬逢雪,都假裝沒看到。至于李恒,他只是一個眼觀鼻、鼻觀心的優秀護衛罷了。

歪纏一輪,最後的結果當然是答應了。一行人本就是沖着骨牌來的,線索送到眼前,哪有不拿的道理。

琉璃部落立即喜笑顏開,表示準備好了晚宴,熱情地邀請他們一起。

商挽琴借口不舒服、不勝酒力,吃了幾口之後,就溜了出來。

琉璃部落雖然自稱部落,但他們的建築水平并不低。在巨大的登雲樹的籠罩下,一片片院落、二層的樓房分布開,中間還有小小的河渠,其中水流淺淺,蜿蜒而去。

這裏的屋子以黃色為主,通過彩繪、雕花的多少以及精美程度,就能看出房屋主人的地位。

夜晚,燈火一團團地照亮。擡頭時只能看見密密的樹冠,星星只在遠方的天地之間散布着。饒是如此,沙漠的星空也比中原更加清澈明亮。

要不要建議青萍真人搬家到沙漠?商挽琴産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在沙漠中觀星,一定比在多雲霧的西南看得更清楚吧。這麽說來,有名的占命師難道不該是沙漠的特産?

她站在高處,放眼望去。除了屋子和河流之外,還能看見散落的田地,有一些是甜瓜、小麥,還有一些綠油油的,開着紅色的花。

“那是什麽?”她嘟哝一句,在晦暗的光線裏努力分辨。

分辨的時候,她也在等。心裏數着數,一,二,三。

背後響起了腳步聲。

“那是棉花。”

喬逢雪的聲音響起:“現在是棉花的花期。”

商挽琴露出笑容,但沒有回頭。她踢了踢腳邊的石子,說:“我就知道表兄會出來。”

“哦?為什麽?”他停在她身後不遠,沒有上前。也許是夜晚寧靜,他的聲音也寧靜起來。

“因為表兄也不能喝酒,還有,因為表兄不喜歡太吵鬧的地方,還有……”

她背着手,一只手掐住另一只的手腕。

“我覺得,”她望着天邊的星星,露出笑容,“看見我出來後,表兄也會追出來的。”

他呼吸的聲音,是不是加快了呢?太安靜就是這點不好,總能放大人的每一個細節。

“表兄,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還是望着星星,“等集齊了骨牌、找到了九鼎,表兄,你想許什麽樣的願望?”

腳步聲再次響起。

他走到她身邊。

“表妹呢?”他問,“你想許什麽願望?”

“我……說實話,有點矛盾。有兩個選擇,我都很想要。”商挽琴傷腦筋地說,“想不清楚該選哪一個,怎麽辦啊?”

他忽然笑了,說:“我也是。”

商挽琴有點意外:“嗯?”

“我也有兩個選擇。”他慢慢地說,仿佛正在深思,“一個是原本做好的打算,一個是後來新發生的願望。若是選擇前者,總覺得心有不甘。若是選擇後者,那原本下定的決心,又算怎麽回事?”

“表兄具體是指什麽?”商挽琴感興趣了,“我幫你參考一下吧!”

他笑:“你自己都矛盾,還幫我參考?”

“俗話說得好,當局者迷。人總是對自己的選擇很迷茫,可對別人的困局就看得清楚。”商挽琴大言不慚,“表兄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那好。”他居然很幹脆地就答應了,“我以前的願望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商挽琴愣了一下:“這麽聖光照耀……啊不是,這麽泛泛的嗎?”

剛說完,頭就被輕輕敲了一下。

“後來的願望是……”他頓了頓,“我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樣。”

商挽琴以為他在開玩笑,噗嗤笑出來:“普通人?表兄你這個笑話不是很好笑,但我給你面子哦,我笑了。”

他也含着一點笑,側頭望着她。

“我希望像普通人一樣健康。”

柔和的聲音,被沙漠夜晚的冷風一吹就散。唯有眼神深深,是側頭避開也能感覺到的熱意。

“我只是擔心,這個願望會不會太自私了?”

“什麽,自私?不會,沒有的事。”她恍然回神,有點結巴地說,“那,那你可以再想好一點,可以當天下第一健康的人,不用只是像普通人一樣健康……”

他笑意更明顯。

“不過,”他說,“現在我有了一個新想法。”

“什麽……?”

“我……”

他深呼吸一次,仿佛接下來要說的那句話,對他而言很困難。但他還是堅持說出來,以一種狀似平靜的音調。

“那個願望,我想給你。”

*

金陵。

江雪寒踏入溫家的時候,原本比較興奮。他最近在談一樁生意,如果談成了,玉壺春每年的利潤能多一成!這樣一來,他重回樓主之位就更有希望了。

除此之外,那種自己就能選方向、做決定、拍板與否都牽動他人喜怒哀樂的感覺……也讓人上瘾。

但一進溫家的院子,見到溫香撲過來的時候,他的興奮就迅速褪去,變成了一種關心。

“江公子……你幫幫我!”

溫香捏着手帕,含淚擡頭,面容好似枝頭的花,顫巍巍在風裏搖晃,垂落幾點露珠,令人心頭一疼。

也許是他的錯覺,可一段時間沒見,溫香舉手投足比從前更吸引人,令他心神凝聚,着魔一樣地黏在她身上。

“溫香姑娘,發生什麽了?”他止不住語氣溫軟。

溫香站穩了,還是搖搖欲墜的模樣,輕輕拭淚。就連她落下幾縷的鬓發都那樣動人。——江雪寒一邊覺得有點奇怪,一邊忍不住産生這樣的感受。

“江公子,阿兄他……阿兄要将我嫁給南邊的江家去!”

南邊的江家?那不是……江雪寒神色陡然結冰。

“怎麽回事!?”

溫香垂淚道:“江家出了一大筆錢,要我去給他們家主做妾,阿兄就答應了……”

“豈有此理!你兄長在哪裏,我來與他分說!”江雪寒勃然大怒。

溫香轉身看去。

不遠處,隔了光禿禿的花壇,有一只輪椅。輪椅上坐着一個消瘦的人,背對這裏。仿佛知道江雪寒的目光,那人突然發出一聲沙啞的冷笑。

“我的妹妹,當然是我做主!江雪寒,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來管我家事?”

“區區一個護衛,給江家提鞋都不配!”

江雪寒一愣,臉陡然漲得通紅,一句話險些蹦出來:江家,你知道我和江家什麽關系?如果我當初答應,現在就是江家的第一人!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

他突然醒悟過來,自己并沒有那樣的身份可以作為反駁。

——少爺,假如你回來,就是江家的大少爺……

——少爺,你若是門主,要誰沒有?

魔音一般的話,再次在他頭腦中盤旋。

恰是時,溫香又輕輕拉住他的衣袖。那芙蓉泣露一般的無助面容,令人心都要碎了。

“江公子……對不起,是我不該提這樣的非分要求。”

她忽然收手,後退一步,捂住臉。

“如果江公子還是樓主,當然能幫我,可現在……這是我的命,唉,這就是命!”

她的話語仿佛有魔力,可以深深引入人的心底,勾起那些壓抑的、紛亂的情緒。江雪寒頭腦一陣混亂,忽而又想到一道明豔的倩影,忽而又想到她看向門主的目光。

最終,這些情緒凝成了一個疑問:為什麽他看着的人,都只看着門主?

篤篤篤——

忽然有人敲門,驚得江雪寒脊背發麻。

“阿玉,你在嗎?我來看看你!”

是商玉蓮的聲音。江雪寒想起來,對了,她一直很關心溫香姑娘。

商玉蓮,副門主……

他盯着大門,突然産生了一個奇怪的、但又很有道理的念頭:如果他暫時不能是門主,為什麽不能是副門主呢?是副門主也可以啊,就可以想幫誰就幫,想要誰就要……

他緊緊盯着大門。

在他身後,溫香露出一雙眼睛,也盯着他。

在之後,花壇邊的那道背影一動不動,頭略略垂了下去。但這一幕,院子中的兩個人都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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