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夢
夢
“您不休息嗎,阿修羅王?”帝釋天卸下铠甲,坐在自己的床上。
外面已是星雲密布,沒有月亮。阿修羅王端坐在用木樁臨時搭成的簡易木桌前,手裏捧着一本看上去十分古老的大厚書,書的封面破敗不堪,好像用手指輕輕一碰就會碎成一片片。
桌上有一盞相當明亮的燈,燈光下的阿修羅王顯得更加蒼白安靜,也更加平易近人,少了份虛幻的氣質。
帝釋天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無法從那個端莊得仿佛一尊塑像的身影上移開了。
他的每個細微的動作都優雅至極,都透着溪水般綿長的魅力,讓他回味無窮。他就像一只蜜蜂,貪婪地望着前方的蜜罐,可那個蜜罐被封死了,他又無法打開,所以心裏充滿了焦灼的渴望。
“你先休息吧,将軍。我還要查一些資料。”阿修羅王從書卷上擡起頭,淡然地回答道。
“今天您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帝釋天沒理會阿修羅王的建議,繼續問道。
或許是因為他說話的語氣總是咄咄逼人的,給人一種威脅挑釁的感覺,阿修羅王握書的手凜了一下。
“确實有發現,但我無法解釋,所以要查一查古書,看看裏面有沒有類似的記載。”阿修羅王露出一貫的謙虛微笑,這個微笑讓帝釋天心頭發燙,也讓他感到了某種不可逾越的距離。
于是,他決定打破隔膜,他要讓阿修羅王看到,自己不是一個可以用虛假面具随便搪塞的下屬。
“難道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能與紅蓮之火抗衡的力量嗎?”他盯着阿修羅王的眼睛,不依不饒地問。
“我不知道,将軍。”阿修羅王這次沒有躲避帝釋天的視線,他保持着一個戰神應有的氣定神閑的氣度,不愠不火地回答。
“你該休息了,将軍。”他再一次提醒道,和緩的語調中帶着不容置否的意味,“說不定半夜會有魔族偷襲,需要你緊急作戰呢。”
帝釋天覺得再追問下去,只會讓阿修羅王認為他是在無理取鬧,又顯得很沒城府,于是他不再吭聲,兀自沉思了一會,便滿不在乎地解開外衣,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和緊密凸起的腹肌。
那具精悍強壯的身體像箭一樣擊中了阿修羅王。
倒不是說他對男人的身體有什麽特殊興趣,只是當你經常夢到自己倒在這具身體的主人的懷裏,被他有力的胳膊緊緊抱住,肯定都會産生某種異樣的感覺吧。
阿修羅王像被電擊了似的,猛地收回目光,那些接二連三侵占他睡眠的夢境像河水一樣漫上來,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體也在剎那間變得虛弱無力,像一團棉花。
于是,在帝釋天赤#裸着上身倒在床上之後不久,他也放下書卷,褪下沉重的铠甲,在打底的衣衫上套上柔軟的白色睡袍,輕輕地躺在自己的行軍床上。
外面的風聲弱了下來,在它們啜泣般的叫聲中,他能隐隐聽到篝火燃燒的噼啪聲,以及遠處野狼凄切的嚎叫聲。
這一晚,他居然一反常态,幾乎挨到枕頭就陷入了海一樣深的睡眠。平時哪怕在自己的王城,自己的寝宮裏,他都要很久才能睡着,尤其最近經常被噩夢侵襲,他幾乎都不敢輕易入睡了。
而帝釋天卻并沒有睡。他側過身,凝望着躺在不遠處另一張床上的阿修羅王。
阿修羅王已經熟睡了好一陣,發出勻稱的呼吸。籍着微弱的燭光,他看到阿修羅王的眉頭依舊是蹙起的,仿佛在做一個沉重的夢。他忽然很想湊過去,用手撫平阿修羅王眉間的褶皺。
為什麽你總是一副心事重重,卻又無欲無求的樣子呢?難道你真的從未對其他人敞開過心扉嗎,還是強大到能與你共同承擔心事的人尚未出現?
他不知道,自己正是阿修羅王夢中的主角。在夢裏,他揮舞着雷神之劍,貫穿了阿修羅王的胸膛,鮮血像紅蓮一樣肆意地開放,黑色與銀色的發絲之間,拉扯出一縷縷紅血絲。
奄奄一息的阿修羅王一只手攥着他的披風,仰着臉,虛弱地望着他,眼中金色的火焰逐漸熄滅,他翕動着嘴唇,說了一句誰也聽不清的話,然後,攥住披風的手無力地松開,胳膊像死蛇一樣垂了下去。
金色的光華徹底熄滅了。
而現實世界中,夢的主角之一,正不解地看着阿修羅王前額滲出細密的汗珠,汗珠順着毫無血色的臉頰,你追我趕地簌簌滑落,沿着白皙的脖頸,滾入微微敞開的戰袍內襯。
阿修羅王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十分痛苦的表情,身體也小幅度扭動起來,被汗水濡濕的黑發粘在臉頰和額頭,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宛若翅膀殘破的蛾子從口中成群飛出來,盤旋在燭火上空,好像一片被揚起的紙灰。
是做噩夢了嗎?
他一邊想着戰神之王居然會在睡夢中瑟瑟發抖,簡直太脆弱太不堪了,一邊卻又被他痛楚的表情揪得心陣陣絞痛,在這種矛盾的情緒中,他爬下床,走到阿修羅王的床邊坐下,低頭俯視那張被痛苦染上了一層紅熱的絕美的臉。
阿修羅王驀地睜開眼睛,金色的眸子裏仿佛正刮着一場風暴。
他的目光開始很渙散,但很快就集中了起來,當他看清帝釋天的臉和赤#裸的上身時猛地向後閃去,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有些語無倫次,過了半晌,才想起自己不過是又做了那個噩夢。
“對不起,吓到你了。”他苦笑着坐了起來,一邊不動聲色地與帝釋天拉開距離,一邊用手捂着還在發熱的額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快休息吧,将軍。”他有些尴尬,有些躲閃地說,“北方的夜晚很冷,被子又薄,你還是多穿些衣服吧。”
“不勞您操心,和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不同,我從小就是這樣過來的。倒是您是不是應該穿着铠甲睡呢,省得在睡夢裏吓得渾身直抖。”
帝釋天俯身逼近不斷與他拉開距離的阿修羅王,用一種刻薄且惡毒的口吻,暧昧地繼續說道,“這種情形讓下屬看到,真是很丢人呢,這也無所謂嗎?”
阿修羅王怔怔地望着帝釋天,他可以感受到他裸#露的身體上散發出的熱度,也可以感受到他銳利的眼睛正一寸寸切割着他的靈魂。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自己軟弱的一面被野心勃勃的下屬窺探到,這簡直是最糟糕的局面。他覺得腦子一片空白,白得像一張紙,一片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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