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23

chapter 23

秦绾在家很少有睡得這麽晚的時候,由于一連幾日都是假期,作息也都是睡得早起得早。以至于突如其來地熬夜,身體鬧鐘卻還是讓秦绾在正常作息下自動開機。

頭疼得厲害,秦绾躺在床上,透過薄薄的窗簾看外間瀝進來的光。

喉嚨有些發澀,秦绾撐起上半身,本來想去廚房弄點水喝。

但還沒出房間門,她步子一拐,先是撈開了窗簾。

下雪了。

怪不得今天看着比往常亮堂一些。

秦绾從樓下看過去,不遠處已經有人起早了打掃自家門前昨晚的鞭炮了。秦绾家過年是沒有放鞭炮的,沒人放。

而且不放也沒有什麽,反正也聽得見別處的響動。

響動?

秦绾眨了眨眼睛,似乎覺察到有點不對勁。

确實,她好像沒聽到外面有什麽動靜。

雖然是年節,但是奶奶從來都起得很早,然後就在廚房忙活。

接着喊秦绾吃飯。

秦绾呼了口氣,莫名覺得心率有些不齊。

她才打算攏好窗簾,不知道從哪條縫隙鑽進來的冷風吹在她的脖頸,刺得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她趕忙攏好窗簾,跑到客廳。

秦绾朝廚房看了一眼,還是昨晚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奶奶興許是還在睡覺。

也是,大年初一的,也就只有小孩子才忙着起早,想着出去玩。

昨晚奶奶就偷偷給秦绾塞了個紅包,說是壓歲錢,還說讓秦绾出門找同學玩玩。

秦绾點頭稱是,但實際上心裏面清楚自己除了俞隋,也找不到別的能特別玩到一塊兒的朋友。

奶奶房門緊閉,秦绾盯着門板看了一會兒,又回自己房間了。

昨晚太晚了,秦绾沒和俞隋聊太多,她本想回俞隋消息,但手機待機時間太長,已經電量不足了。

秦绾給手機充電,然後坐在床沿發呆。

外間風雪愈大,仿佛能隔着牆壁透進來。

秦绾看着充電器因為充電而發出的微弱的閃光,随着那光線躍動,呼吸開始莫名變得急促起來。

李豔玲不知道她有手機,也不會允許她用,所以即使這個充電器已經被發現了,但每次在家裏面充電還是讓秦绾有一種負罪感。

在這樣沉寂的氣壓下,秦绾胸口有些發悶。她指尖僵硬得厲害,秦绾捏了捏,試圖緩和一些。

但結果卻還是适得其反。

秦绾猛然收了充電器,然後和手機一起藏起來。

她走到奶奶的房門前,敲了敲,沒有反應。

心中的不安仿佛随着外間肆虐的風聲逐漸加重,但是她卻始終無法窺探這份不安的來源。

秦绾緊了緊牙關,猛然推開了門。

——空的。

奶奶不在房間裏面。

秦绾回想起昨晚微弱的動靜,猛然意識到了什麽。

她跑到李豔玲的房間,也是空的。

奶奶和李豔玲都不在家。

秦绾沒資格過問李豔玲的動向,李豔玲當然也不會給她交代。可是奶奶不一樣,秦绾在家,奶奶出門都會給秦绾說的。

去哪兒唠家常,或者是買什麽東西要捎帶上秦绾。

她踉踉跄跄地跑去換了鞋子,即使蹲的時間不太長,但可能由于秦绾過于心焦,導致大腦充氧不足,站起身時眼前發昏,險些摔倒。

然而她才走到門口又站住了步子,秦绾突然意識到,她雖然有手機,但是卻沒有任何關于家裏人的聯系方式。

就算是出門了又如何?

她該去哪兒?

又能去哪兒呢?

秦绾停下動作,看了看四方的屋子,好似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困獸,心緒惶惶。

廚房因為要通風的關系,窗戶一直都是打開的,不知道哪兒刮來的風,吹得放在桌上的塑料袋嘩嘩作響。那聲音仿佛什麽憑空響起的警報,将秦绾的心髒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

她想去把窗戶關上,結果門口突然傳來,“嘭嘭!”的敲門聲,秦绾吓得身體瞬間緊繃。

但是她真的太慌張了,都沒來得及問到底是誰,就直接開了門。

外面的人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開門,拍門板的手都還沒來得及放下,差點砸在秦绾身上。

秦绾看着她,有些慌張,也有點不解。

“嬸嬸?”

被秦绾稱作嬸嬸的只是李豔玲在源合關系交好的街坊鄒茹,秦绾時常看見李豔玲去鄒茹家唠嗑,鄒茹也是在源合這個地方,李豔玲走動比較頻繁的人。

秦绾不愛在大人面前說話,也不喜叫人。為此沒少被李豔玲罵。

有次放學回家撞見兩人,秦绾悶悶地喊了一聲媽,李豔玲就說她,叫人啊,嬸嬸,人也不會叫,一天到晚像誰欠你什麽一樣。

後來,每次遇到鄒茹,就算是沒有和李豔玲一起,秦绾也會喊一聲。

秦绾本就慌亂,現下見了鄒茹更是茫然。她第一反應是以為鄒茹是來找李豔玲的,剛想說李豔玲不在。

但下一瞬鄒茹就捏了捏她的衣服,說,“怎麽穿那麽少,趕緊去多穿點,外面下雪了,天氣冷。”

秦绾有些着急地追問,“嬸嬸,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鄒茹看着她,眼前莫名記起第一次見到這小姑娘的時候。

背着個大書包,怯生生地站在路口,聽了李豔玲的話,愣愣地眨眼睛。是個看起來聽話但是很沉悶的孩子。

秦绾見她不說話,呼吸一緊,再次追問,“是發生什麽了嗎?嬸嬸你有見到我媽嗎?”

鄒茹斂了斂神色,說,“你奶奶摔倒了,現在在醫院,你媽媽在照護着呢。你去多穿點衣服,我現在帶你過去。”

秦绾大腦空白一瞬,看着鄒茹身後黝黑的樓道口,那黑暗無限延伸,仿佛連她的神智都被攫取。

等徹底回過神來,已經到了。

即使是過年,縣醫院人流量也依舊不算少。

世間困苦疾病就是如此,不會因為這本是個合家團聚的日子就放過一分。

搬到源合,秦绾從來沒有來過縣醫院。才剛剛踏進這方空間,秦绾只覺得周圍的空氣仿佛更加凜冽了一分。

現在雪雖然變小了,但是秦绾卻覺得比之前還要冷。

才踏進住院部,鄒茹突然停了下來。

秦绾不識路,也只好跟着停下。

鄒茹個子比秦绾高,她彎了點腰,看着秦绾,說,“你爸爸也來了,待會兒你就能見到了。”

秦绾微愣,她本來就停住的步子這會兒仿佛灌了鉛似的,完全無法挪動半分。

還是直到鄒茹出聲提醒,秦绾才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地上樓。

鄒茹畢竟不是家屬,到了樓層,鄒茹告訴她,“樓梯口旁邊那一間就是了,你過去就行,沒事的哈,不要擔心,就是摔倒了,沒有什麽別的大問題的。”

秦绾點頭,跟鄒茹道謝。

她穿過那些開着門亦或者關上門的病房,走廊的牆壁在燈光照射下,反射出猙獰的光團。

門是虛掩的,秦绾還沒來得及推門進去,就聽到旁邊樓道傳來争吵。

醫院本來就人來人往,有嘈雜很正常。

但秦绾能注意到,完全是因為這争吵的聲音中,是她所熟知的。

“憑什麽,那小賤種你自己帶走,我是不會養的。”李豔玲氣勢跋扈,可是那樓道光線不比走廊,即使是站在高位,秦绾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李豔玲的表情。她不太肯定李豔玲說的這話所展現的嫌惡和表情是否一致。

而他的父親,則籠絡在更為暗沉的陰影之處,語氣平靜得仿佛不是在和李豔玲進行對話,“那按照剛才的條件,再加一個,房子也可以留給你,行了吧?生活費我還是會照樣打的。”

“你想得倒是好,你以為你甩掉了我,你就能過得好了?行啊,那就離啊!”李豔玲越說越氣,好像下一秒能沖上去掐住秦海天脖子一般。

從隔間病房出來一位護士,聽見争吵,提醒道,“不要喧嘩,以免影響到病人休息。”

兩人扭過頭,瞧見了站在護士身旁的秦绾。

護士搖搖頭走開。

秦绾終于看清楚了兩人的神色,李豔玲雖然語氣尖銳,但是她臉色并不好看,甚至于眼圈都是發紅的。倒是秦海天先一步走上來,拍了拍秦绾的肩膀,“去見見你奶奶,跟她說說話吧。”

李豔玲猛然沖上來,一把甩開秦海天的手,她瞪視着秦绾,怒斥,“你過什麽生日,如果不是因為你,那麽大年紀的人了,至于摔倒嘛?你就非得過這個生日,差這個蛋糕嗎?我辛辛苦苦做那麽多的菜不夠你吃啊?!”

生日?

秦绾看着她,腦海裏再次回想起昨夜聽到的那細微的動靜。

原來是奶奶出門給她買蛋糕了。

“你出生幹什麽?要是你沒有出生,哪裏還會有那麽多的事情?!”

秦绾猛然回神,看見秦海天拉開李豔玲,兩人又開始龃龉。

秦绾看見因為剛剛的呵斥不敢大聲喧嘩,而互相仇視着彼此的兩人。心裏面突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誰能知道這兩人竟然是夫妻呢?

秦绾目光仿佛落在李豔玲的身上,又好像漂浮在虛空。沒人知道她此時此刻在想什麽。

她轉開視線,挪開自己的步子。秦绾推開虛掩的房門,走到奶奶的病床旁。

奶奶現在睡着了,秦绾坐在旁邊,盯着吊瓶裏面的吊水看。

一滴一滴,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然後,秦绾感覺到奶奶藏在被子下的手動彈了一下,她趕忙伸進去抓住,一瞬間卻被熱意刺得瑟縮。

她的手太冰了。

秦绾想收回,結果沒想到卻被奶奶握緊了。

“讓我看看,是我們家秦绾來了喲。”奶奶才剛剛醒過來,語氣還有點虛弱,她扯動嘴角,露出笑意,“大年初一的,來醫院做什麽,去找你同學玩玩去,奶奶下午就回家了。”

秦绾眼睛酸澀得厲害,這裏不是重症看護室,也不是單人病房。她知道奶奶摔倒造成的傷确實不嚴重。但秦绾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哎,以後,我走了以後,我們秦绾怎麽辦啊?”奶奶這話說得斷斷續續,頓了頓,又重複,“怎麽辦……”

秦绾埋着頭,感覺有什麽東西積蓄在眼睛裏,亟待一個出口。

“不,不會的。”秦绾搖頭,“你不會走的,不會的。”

她也只會做這些無謂地重複。

“沒辦法啊。”奶奶盯着秦绾,似乎想要仔細看看她,“我總得走的,奶奶也想帶你走的。但是……不能真的讓你媽一個人啊。”

秦绾微怔。

她好像一瞬間反應過來奶奶的真正意思。

李豔玲和秦海天這段感情已經到了真正的盡頭,似乎這件事就是一個導火索,而秦绾就是點燃的引線。

現在,她惹出一地狼藉,誰都不想收拾。

奶奶在被子裏攥了攥秦绾的手,“你媽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嘴巴不饒人。但是她啊,她就只有你了。”

秦绾看着奶奶,看見這個雖然上了年歲,但依舊還身子骨利索的老人,似乎在傷痛的折磨下,一晚上就像老了十歲一樣。也是,傷筋動骨一百天什麽的。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這世界上得規定,她是只能屬于誰的呢?

明明奶奶口中說的那個人,還告訴她,要是她不出生就好了。

秦绾想不明白,她只覺得頭更疼了。

“要好好長大啊。”奶奶輕聲說着,“人嘛,總是會長大的,不過生日也會長大的。我們秦绾啊,總有一天會長大的。”

秦绾輕輕靠在床沿,看着自己和奶奶因為握着手而在被單上造成的小鼓包,輕輕應了一聲,“嗯。”

她看向外間,天空還是灰蒙蒙一片,但風雪已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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