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利安

木木抱膝坐在地上,目光怔怔。

宇文涼立在她身邊,想俯身,手指卻在将要觸及的那一刻頓住。他皺皺眉,記起了前世他送給依米的面人。

依米問他娘親何時能夠回來……他便盯着她的面人說着謊話,想要觸摸,卻終是在距離一寸時停下。

當時他心裏想的不過四字,咫尺天涯。

宇文涼緊了緊拳頭:“木木。”

木木沒有反應。

他又喚了一聲。

木木擡頭看着他,渙散的目光漸漸聚攏。她拍拍身邊的沙土:“夫君過來好不好。”

宇文涼心下微松。還記得他是她夫君,唔,那就沒傻。

他一坐下,木木便将半個人都埋在他懷裏。她無聲哭了許久,此時已有些脫力。

“母親死在了這片沙漠裏。”

她的聲音很冷靜。宇文涼小心擁着她:“那時你只有五歲?”

“恩。我一直以為我看到的是依米花。”

“或許是因為你太害怕了。”潛意識裏,便将最美好的東西用以替代。

木木悶悶道:“可也不至于幻想了十幾年。”

“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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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我腦中有個聲音,他說世上根本就沒有依米花。”

“他還是她?”

木木頓了頓,小聲道:“是利安。”

“車前國的聖花是依米,雖說已漸成傳說,但曾經确應存在過。”

木木見他想偏,從他懷裏微微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他是在騙我。”

宇文涼有些糊塗,眸光不解。

木木坐起身,慢慢道:“夢境裏,或者準确地說,是在記憶裏,我還看見了綠洲。”她輕輕搖着頭,“但那不是什麽綠洲,那是利安。”

“利安用依米花代替了你的母親,用綠洲代替了他自己?”

“是的。母親死後,是他将我帶出了這片沙漠。”

“他為什麽要模糊你的記憶?”

木木垂眸,不知記起什麽,眼底閃過一絲困惑:“許是我太過傷心,而他又不願我記得。”

母親被人追殺致死,父親中毒瘋癫了二十餘年,若說背後沒有秘辛,誰會信。但母親最後的那句話……為什麽要她去找他?

“可他如今卻放任我們來到沙漠。”宇文涼未能察覺不妥,沉吟道,“還用多年前安排下的言辭來激起你的記憶。”

“言辭只是激起回憶的一個部分,看到沙漠與那叢沙棘,才是最重要的。”木木解釋道,“這是巫醫慣用的伎倆。”

宇文涼看着她的神色,站起來,鄭重道:“夫人現在是否已有答案。”

木木亦站了起來,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我們可以去見他了。”

話音剛落,屠白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利安的人就在不遠處,将軍與夫人随時能夠啓程。”

宇文涼淡淡道:“讓他們過來吧。”

木木看着屠白離去的背影,握住了宇文涼的手:“夫君為何這樣相信他?”先前便幾乎未怎麽拷問。

“屠白擅奇襲,長于判斷形勢。”宇文涼轉頭看着她,“而且。”

“恩?”

“我更相信自己的決斷。”将她頭上的沙粒輕輕拂去,“就如同相信夫人一樣。”

相信你可以走出情緒,告知我一切。

木木若有似無地嘴角一翹。宇文涼看着她的笑,低低嘆了口氣,終于還是忍不住将她拉到身邊,去親她的眉心、眼角和鼻尖。

“木木真是厲害。”除了先妣,他還未見過心性如此的女子。眉梢微挑,語氣中摻雜了一絲得意,“為夫果真有眼光。”

木木知他在緩解她的緊張,也不看他,只笑着望向遠處,注視着金黃色沙漠在日光下的蜿蜒。

“可惜終不及木木。”

愈靠近利安的寝殿,木木的面色便愈發不好。宇文涼料她應是想起了被人鞭打的往事,眸光微冷。

待真正到達之時,木木卻收起了所有的情緒,眉目平靜,神色自若。

殿內燈火通明。宇文涼略眨了眨眼才得以适應。

利安是地道的車前長相,碧眼高鼻,眼窩深邃,薄唇,體形寬大,年紀在四十上下。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帶着冷意。

利安将目光落在了木木身上:“你已經記起來了吧。”

木木看着他:“為什麽會有人追殺我們?父親為什麽會被關在你的私獄?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利安毫不意外地一笑:“你果真有許多問題。”

“給出你的條件。”宇文涼淡淡開口。

利安也不再兜圈子:“陳秉瘋癫的緣故是因為中毒,而這毒一半來源陳家,一半來源車前。我可以将他所中之毒與解藥同時交與你們。”頓了頓,“當然,你們既已尋得陳家的幫助,我便只會提供車前的那一半。”

“回報。”

“我要陳家噬心引的解藥。”

“那你将他用藥毒瘋的債如何算?”

“不是我做的。”

木木冷聲插言:“那是誰?”

“庫奇。”

“她是你的母親,你與她有何差別?”

利安嚴厲地看着她:“不要将我同她放在一處。”

木木嘲諷道:“這樣說來,當年追殺我們的人也是庫奇了?”

利安面無表情:“是岱雲。”

木木和宇文涼皆是一愣。

“不可能!”木木脫口而出,“岱雲将軍為人良善,又與我們無冤無仇,為何要殺我們!”

“他良善?”利安似是覺得好笑,“若是良善,怎麽會在得知索克欲幫助你逃走時,派人将他從我這裏帶走,折磨致死。”

木木下唇緊抿:“你撒謊。”他明明會過得很好。

利安嘴角帶着惡意的笑:“你以為,你能從車前逃至雁城,只用些小聰明就可以了嗎?你難道就未想過,為何車前從未派人将你找回來?”輕蔑地看了宇文涼一眼,“以為我當真怕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嗎?”

宇文涼平和地回望着他:“你不必言辭刻薄,只需要給我們看一看證據。”

利安聞言,難得認真瞧着宇文涼:“小小年紀,心境倒是不錯。”略略停頓,“不過這證據都是死人,我要如何給你們看。”

木木聽出蹊跷,手指微顫:“除了索克,還有誰——”

“一個與你身形相仿的女奴。”似是覺得不夠快意,利安笑着補道,“她是被活活燒死的。”

木木唇色發白,說出的話卻仍舊克制:“也是庫奇想要我的命?”

“說是岱雲也沒有錯。”

“為什麽?”

利安盯着室內的燭火:“因為他們設計毒殺了我的父親。”淡淡與木木對視,“在他救下他們的命,挽回了整個車前的時候。”

木木怔怔開口:“那毒.藥——”

“是你父親親手呈上的。”

耳邊再度響起了母親的失望。

“我喜歡的那個和光,不會因為一己私利而去傷害別人。”

木木有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牧陽是貴族,嫁給他後卻成為了平民,住在狹小的院落裏,每日為了生計勞苦操持……後來他接受了庫奇的交易,用毒.藥換取地位。”

“父親是商賈後代,從雁城來時,又攜有赀財,怎麽可能會舉步維艱。”

“不錯。”利安眸光微動,“可若庫奇的目的一開始便是陳家的毒.藥呢?”車前的毒,有經驗的禦醫一查便知。

宇文涼皺眉:“難道牧家沒有理會過他們的困境嗎?”

利安不知為何,突然沉默。

半晌,他揉揉眉心,似是有些累:“牧家其時正欲同我父親議婚,将她嫁與我。”低低笑了一聲,“可哪怕是要放棄貴族的身份,她也要嫁給他。”

一個幾與家族決裂的女子,如何能得到家族的庇佑。遑論牧陽那般驕傲的性子。

木木低垂着目光,神情變幻莫測。再擡頭時,收斂了憤恨與嘲弄,只是安靜地注視着他:“那你呢,你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利安的疲憊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平靜道:“我親手将毒.藥端到了他的面前,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喝了下去。”

“你真是冷血。”

利安嘴角一扯:“我就是這樣的人。”

木木氣得眼裏含淚:“可我曾經還喊過你。”

利安一怔。

“母親讓我叫你,利安叔叔。”她咬着嘴唇,“這些我都記得。”

“那又如何?後來還不是快要把你打死。”

“母親臨死前對我說,”木木握緊拳頭,“她對我說,讓我去找你。”

利安神色漠然:“是她識人不明。”

“那你為何要篡改我的記憶,為什麽不讓我記起難過的事情?”

利安厭惡地看着她:“我最讨厭小孩子哭。”

“為什麽要将我帶出沙漠?”

“順便。”

木木鼻尖微酸:“為什麽将我從軍妓營帶走?”

“為了更好地折磨。”

“那又為什麽不直接把我打死?”

利安好笑地望着她:“折磨,本就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你又為什麽借着贈送胡姬的名目,讓我離開?”

“因為看見你會讓我不痛快。”

木木平複着呼吸,想要直直看進他的雙眼:“你還愛着我的母親,是嗎?”

利安坐在高高的将軍椅上,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是。”他沒有避諱,“一直都是如此。”眼神複又疏離,“但這不代表我不讨厭你和你的父親。”

宇文涼上前,輕輕摟住了木木的腰。他淡淡看着利安:“你讨厭陳秉,是因為他沒有護好牧陽。”

利安不置可否。

宇文涼繼續:“盡管如此,你還是尋了個機會将他放走了。”根據屠白的描述,若無人內應,縱然岳父武功絕世,仍舊無法從中逃脫。

“我沒有這樣的好心。”

“你的好心,或許能使我們的交易更加順利。”

利安來了三分興趣:“哦?”

“你既告訴了我們這麽多,無非就是想下一個最大的籌碼。”宇文涼嘴角一揚,“來,讓我聽聽,孟拜将軍的兒子,能有多大的野心。”

作者有話要說: 1、日常麽麽噠~小天使們炒雞可愛!

2、最近可能是有點小虐【自我檢讨中】,不過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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