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硯南

硯南

這倒是翟沄年第一次聽景樆淑講話。

景樆淑聲音壓低,勾起些許尾音,莫名攝人心魄,然而,短短三個字明顯又透着疏離和冰冷。

翟沄年沒有立刻接話的打算,正好景樆淑也繼續說:“您這麽一而,再而三地跟着我,怎麽,我是做了什麽違反紀律的事,或者——什麽惹你懷疑的事?”

翟沄年冷冷地回答,絲毫沒有一點處于弱勢的人應有的自覺:“懷疑你,還需要理由嗎?”

景樆淑聽聞完,輕聲笑了起來,手上壓着翟沄年的力道非但絲毫不減,甚至不動聲色地又加了幾分力氣,翟沄年暗暗皺眉,咬了咬下唇,盡力放松一些來減緩些許疼痛感。景樆淑說:“是嗎?那麽,到底怎麽樣能讓翟組長信我呢?”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行啊,那——我們走着瞧?”景樆淑哼笑一聲說道。

翟沄年不帶半點情緒地說:“拭目以待。”

察覺到景樆淑撤了些力氣,翟沄年很快蓄力推開了景樆淑。

景樆淑後退幾步站穩後,翟沄年已經頭也不回憑借着來時的記憶離去了。

景樆淑勾了勾嘴角,光線昏暗,看不清楚表情,像是帶着些玩味,又或者說是計劃順利進行的得意,或者有些琢磨的意味──琢磨方才翟沄年的遲疑和走神。

按理說,她這樣常年處于高壓狀态下,一着不慎就可能喪命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分心的。

津市,六組秘密的辦公樓。

會議室,翟沄年盤了丸子頭,坐在上位,說出的話意有所指:“說一點,第六組,不是個好地方,從收集部分情報、解密,到協助其他組的任務,或者暗殺,或者查一些其他組不好插手的案子,處理些什麽爛攤子……都是六組,所以,受不了的,趕緊走。”

景樆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迎上了翟沄年挑釁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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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打破了會議室的安靜,景樆淑和翟沄年同時擡頭,看向了門口。

得到翟沄年示意,那人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景樆淑,猶豫了一會兒,看翟沄年微微點頭才說:“上面的電報,有任務。”

“說吧,什麽爛攤子又叫我?”翟沄年轉了一圈筆,半開玩笑一般說着。

“下午兩點,火車站接樓先生。”

景樆淑就坐在旁邊,分明看見翟沄年的臉上顯出了瞬間的喜悅。

樓先生……樓硯南?

正當景樆淑琢磨着,翟沄年已經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快一點了。

一般來說,老師應該不需要接才對,但今天居然會發電讓她帶人接,一定有什麽事。雖然近年來晏清、錦安兩黨派沒了早年間攤開在明面上的的争鬥不已和随時可能的火力交鋒,暫且維持着表面的和平,共同執政。但也終究只是表面而已,暗地裏的勾心鬥角可沒少。

翟沄年站起來,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上輕輕一甩,又用手接住,剛好搭在了手肘上。

“老規矩,便裝,十分鐘。”說着,翟沄年停了一下,回頭看着景樆淑,說,“景副組長,一起?”

景樆淑笑了笑,那抹笑意卻并未到達眼底,她站起來,便是對翟沄年的回答了。

翟沄年和景樆淑并不在一輛車。

翟沄年換了件白色蠶絲襯衫,穿着酒紅色風衣,頭發散了下來,她坐在後座,看着窗外。

“你不是不信他嗎?”前排,副駕駛位上,姜亦宸一副學生打扮。

翟沄年翹起腳,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啊,那是信我自己,也信老師。”

“那對景樆淑的安排是什麽?”Christian單手打着方向盤,抽空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翟沄年問道。

畢竟按照慣例,這種任務都是八個人,分工明确,無一多餘。但突然多了個景樆淑……那就要考慮一下了。

翟沄年過了會兒,才呼了口氣,說:“她跟我。”

“嗯。”

相比這邊,另一輛車上就更安靜了。

——因為車上有個景樆淑。

在沒摸清情況的前提下,誰都不願意和景樆淑搭話,也不在她面前閑聊。

到火車站時,是一點二十。

兩輛車停在不同位置——都十分隐秘,說是暗巷也不為過。

下車後,每輛車上的人又走向不同方向。

快要到火車站,翟沄年遠遠地看見了景樆淑。

氣溫并不高,所以景樆淑備在辦公室的便服是一條白色蕾絲邊長裙,羅蘭紫羊毛大衣,白色長靴,以及一頂白色圓帽。

翟沄年四下掃了一圈,發現了便衣的身影後,目光鎖定在了景樆淑身上,她調整好面部表情,看起來十分無害,似乎是在發現景樆淑的一瞬間又十分驚喜,然後笑意盈盈,小跑着跑向了景樆淑。

雖然還拿不準翟沄年的具體意圖,但景樆淑還是很配合地加緊了腳步。

到了近旁,翟沄年很自然地挽着景樆淑的手,說:“走吧!我就知道你會準時到。”

景樆淑毫不遲疑,幾乎是在翟沄年挽上自己的一瞬間就明白了意思,她笑了笑說:“肯定啊,走,小心點你這高跟鞋。”

“知道了知道了,走快點,我忘記什麽時候的車了,不确定啊。”

“哎,我記得,還有一會兒,你慢點。”景樆淑的語氣裏似乎很是無奈

說着這幾句話時,兩人剛好走過便衣附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被聽到。

剛背過便衣,翟沄年和景樆淑對視一眼,卻沒有任何語言交流。

翟沄年原本只是想看看景樆淑的反應,而景樆淑是想确認翟沄年的想法。

很默契地,兩個人同時別開了目光。

翟沄年擡頭,看見了已到火車站門口的姜亦宸,遙遙交換了眼神——解決掉。

姜亦宸微微颔首,揣在衣兜裏的手暗暗蹭了蹭随身配的□□,然後裝作一個剛剛下了火車要出站離開的學生走了過來。

──下車時她就已經收拾了一番,此刻看去,就是一股子風塵仆仆的感覺,從站口過來也并不顯得奇怪。

翟沄年和景樆淑繼續挽着手走進車站。

翟沄年擡起一只手,半截手掌攏在衣袖裏,食指伸出,裝作是在看站臺位置。

然而,一路看下來,她就看到了至少五個晏清黨的特務──有個一身黑衣服,不時壓壓帽檐的;有不甚明顯地四下張望的,也有隔着人□□換意見的。

──本來都很隐蔽。但運氣不太好,遇到了翟沄年,遇到了六組的人。

“哎,你在晏清黨那邊可以說得上是黑名單上第一吧?你就不怕他們認出來你?”景樆淑也注意到了附近的便衣,嘴唇近乎不動。

“見過我,能把我臉和名字對上號的,除了六組就都是我的任務目标,這麽多年我任務可沒失敗過。”

“我是說卧底。”

“六組的紀律,你在懷疑什麽呢?這技術可沒先進到攝像機帶進去看不見吧。”

也是,六組,外界從來都是只聞其名,而外界不知一點具體消息。也就是他們晏清黨“不擇手段”往六組塞了2十有八九卧底才得知了一點消息。

說是一個組,倒不如說是個相對獨立的部門──一個集結了各方面精英的,近乎全能的部門。

“走了,我們的車還沒到,先去吃點東西吧。”景樆淑打斷了翟沄年“找站臺”的動作,毫不掩飾地說着,順便拍了一下翟沄年的頭發。

“哦。”翟沄年眨眨眼,一副無害且不太聰明的樣子。

繞過轉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氣。

四下看了一圈後,翟沄年指着左邊靠窗一張桌子,說:“走吧,我們坐那。”

“好。”

景樆淑先應了下來,然後才仔細去看那個座位到底有什麽不得了的地方。

──果然,座位旁邊的桌子坐的人像是個便衣。

到底是第六組組長,掃一眼便能做出判斷,這觀察能力也是沒什麽人能跟她比了,難怪這麽年輕就坐到了這個位置。

景樆淑一邊琢磨着,一邊陪翟沄年走過去坐下。

“你喝什麽?”翟沄年招來服務員,先給自己點上了,“拿鐵,謝謝。”

景樆淑看了一眼菜單,随口說:“瑪琪雅朵。”

旁邊的便衣聞言,手上動作停頓了一剎那,喝了口咖啡便又垂下眼眸繼續看報。

翟沄年背對便衣,自然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不然……

景樆淑看了便衣一眼,拿起了一旁的報紙。

******

昨夜,城東。

景樆淑依舊走在回家的路上,察覺到前面轉角有一個隐約的身影,随着煙霧袅袅。

她很确信自己這一路沒有被人跟蹤,所以景樆淑也沒有改變路線,迎着那人便走了過去,暗處的人也沒有閃躲。

景樆淑腹诽:我說你們晏清黨能不能改改這種作風了?

景樆淑面不改色經過轉角處。

到了家裏,景樆淑打開臺燈,在書桌前坐下,方才打開了那張紙條──無字。

景樆淑并不以為奇怪,拿起一旁綠蘿邊上的水壺,對着紙條噴了幾下。

紙上漸漸顯出紅色字跡。

景樆淑快速看完,拿起一邊的火柴盒,擦燃後拿在眼前,盯着幽幽火光,看木條越燃越短,然後點燃了旁邊的蠟燭。她一邊吹滅蠟燭并扔向垃圾桶,一邊點燃了紙條,任憑紙條燃着,知道眼看就要燒到自己後才輕輕丢下,撚了撚手指,吹滅了蠟燭。

“明天行動,想辦法同去。咖啡廳有人專門拖時間。暗號:瑪琪雅朵。”

想辦法,想什麽辦法呢?

──又需要想什麽辦法呢?反正……翟沄年十有八九會帶自己一起去。

因為,翟沄年不信景樆淑。

所以……明天翟沄年可以出差錯,但是她的任務不能失敗。

景樆淑做好打算,滅了臺燈。

******

回顧了一遍自己的計劃,景樆淑放下報紙。

翟沄年身後,那個便衣站起來,端着咖啡。

翟沄年本來手撐着頭,察覺到動靜,突然也站了起來。

毫無預兆地,翟沄年撞到了那人,一時間,咖啡撒到了兩人的衣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控好了角度,翟沄年的襯衫剛好幸免于難。

翟沄年一副受了驚吓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趕緊說道:“哦對不起,抱歉啊,我剛沒看到你。”

此話一出,周圍立刻有人看了過來。

“……嗯沒事。”

不得已,兩人只好一起去洗手間清理。

景樆淑站起來,對翟沄年說:“我陪你一起去清洗一下?”

“嗯,好吧。”翟沄年一邊給那便衣遞了紙,一邊也給自己的風衣先随便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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