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安懷
安懷
翟沄年走到樓上,推開雜物間的門,撲面而來的灰塵嗆了翟沄年一下,翟沄年咳了幾聲,皺着眉側過頭,擡手輕輕扇了扇。
許久才緩緩沉降下來的灰塵提醒着翟沄年到底多久不曾進來過這件屋子。
──自從三年前她查出來清夜之後,就再也沒進來這間屋子了。一方面,是沒有什麽時間再進來看;另一方面,是她明白,樓硯南并不希望她始終陷在這件事裏出不來,所以她也想逼自己不再想這件事。
翟沄年打開燈,慢慢走進去:密封的染血的衣服、摞在盒子裏的一封封書信、整理好的幾封密文、齊安懷用過的密碼本……都在最顯眼的位置。
──在更久以前,在查出清夜之前,這些東西都擺在她的房間裏,翟沄年一有時間就必定會盯着這些東西看。
剛剛打開燈,翟沄年略有些不适應,眯起眼看見了這些物件,恍惚間看到了個身着長衫的身影。
******
似乎是翟沄年從外面回去,推開門時看見的站在門口的、一身灰色長衫的齊安懷。
或許是白色襯衣上的血過于刺眼了,翟沄年忽然之間又看見了另一幅場面:車水馬龍的覃市街頭,翟沄年一身藕荷色長裙,走在人群裏──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從樓硯南的“f(x)=……”裏面逃出來的。
可是……她怎麽覺得前面那個人那麽眼熟呢?
随着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轉個彎,雖然不常見面,但父女二人始終保持着書信往來,何況父女間的骨肉親情總是很深的,所以僅憑一個側影就讓翟沄年确認了:那就是齊安懷。
但,齊安懷不是說不在覃市?不是這幾個月都不來?
翟沄年正要跟上去,耳邊卻炸開了兩聲槍響:“砰──”
翟沄年眼看着齊安懷倒下,并且在倒下的前一刻開了一槍,但随即而來的,是亂搶射殺。翟沄年一時有些不可置信,在周圍的人驚慌而跑時,唯有她愣在原地遲遲沒有反應過來。殘存的理智僅僅在她控制自己不叫出那一聲“父親”後,就已經消耗殆盡了。
人群沖撞之間,樓硯南總歸是找到了她,一把抓起翟沄年的手就跟朝着人群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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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沄年總算回過神來,甩了甩頭,走進去打開一個箱子,翻找了許久,總算找到幾個已經落滿了灰塵的本子。
翟沄年翻了一下,記得自己是完全按照原本的排版來的,甚至模仿過字跡──也可能是那會兒還認不全這些字,所以只能照葫蘆畫瓢。
翟沄年擡手看表,估算了一下自己回去的時間,然後發現根本不用算──那群工作狂,九點前能休息就是奇跡了──而現在才四點多。
翟沄年回去後,就開始對照着抄的書找字
──并不能對出來。
翟沄年并不願意放棄這條線,所以她又開始思考到底怎麽解。
餘敬鶴……不就是殺了你一個埋了十多年的清夜嗎?不就是讓清夜的槍傷和我爸受的槍傷位置一模一樣?
至于嗎?死磕津市和我鬥了幾年還不嫌膩?
要不……我賭一把?
想着,翟沄年寫下了一個日期,然後分別将列數和行數加上月和日的數字。
──齊安懷死的日子可是你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你也就是從這件事起來的。那……賭一下又怎麽樣?
[八時越研四攔日圓十會五面]
…………
翟沄年眉心一跳:哪跟哪?這──等等。
如果再加一次密的話呢?
[八越四日十五時研攔圓會面]
八月四日十五時──時間倒是有了,研?攔?圓?會?面??
翟沄年默念着這幾個字,念着念着就變了味。
煙瀾園會面?
“煙瀾園?”似乎是有印象的,城中心那一片的戲園子。
呵,餘敬鶴啊餘敬鶴……
你倒是……怎麽說,一本書堅持了十來年,也挺……專一?
翟沄年站起來,臉上有了笑意:“停一下,現在,休息。”
“啊?”
“你解出來了?”
“嗯,應該是,對得上。”翟沄年活動了一下手腕。
“好。”
“怎麽解的?為什麽我們一直都沒有頭緒?”
“對啊,組長?”
翟沄年聳聳肩,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也不怪你們,他用的密碼本是個孤品,僅那一份。但是,我抄過一本──行了,今天二十了,通知一下,下午聚餐,我請客。”
是了,翟沄年可是比較有人性的,每月都會組織一場聚餐,或者就在莊園裏,或者出去吃。而至于時間,不出意外的話都在二十號──因為她六組就是在二十號正式建立的。
“好嘞!”
“去哪?”
“我想想……”翟沄年思考一番,繼續說,“還是衡知飯店好了。四樓包間,那處位置知底細而且各種人士都有,也不引人注目。”
“嗯。”
“那景樆淑?”
翟沄年突然頓住要走出去的腳步──是啊,景樆淑呢……
想起之前景樆淑提供的思路,翟沄年一時不知道該懷疑還是該多上一分信任。
“那就叫上吧。”
七點四十多,燈紅酒綠的市中心,衡知飯店。
一樓舞池,曲聲悠揚,男男女女踩着樂點起舞,但有幾個人并不為此駐足一二,只匆匆掃一眼便向樓上走去。翟沄年一件米色旗袍,搭着流蘇披肩坐在房間裏,指尖高腳杯輕輕晃着,寶石紅色的液體在光下閃着勾人的光。
旁邊一張椅子上,另一個人散下了長發改為半紮,黑色的旗袍,繡着暗花,袖口嵌着蕾絲花邊,身上的大衣還沒有取下來。
──是景樆淑。
十分鐘之前,景樆淑站在飯店門前,四下掃視了一遍,目光只在觸及到一個黑影時頓了頓,景樆淑并未多管,隐下那一抹不明的笑意便走了進去。
随後,一個景樆淑極為熟悉的身影就跟了進來……
景樆淑憑借着六組獨有的信物──中午從莊園離開的時候翟沄年給每一個六組的人的發卡(有的人是胸針或者別的什麽)并未被阻攔。
但後面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剛走到二樓向三樓的樓梯口就被攔了下來。
“先生,三樓的位置已經被定下來辦婚禮了,那位客人不希望有別的人打擾,所以,如果您是參加婚禮的客人,請出示一下請柬,謝謝。”一個服務生上前一步說道。
──而至于四樓,已經在樓下就打好了标識,理由是“經理與客人吃飯,并在四樓休息”。說的很委婉,具體是什麽那也不言而喻。
那人不得已,只好道一聲抱歉然後走下去。
兩個人就這麽一言不發地看着對方,空氣裏漫着一股子劍拔弩張的感覺。
翟沄年晃着酒杯,暗自琢磨着:就看誰先開口?
景樆淑這邊,抱着手靠着椅背,也是同樣的想法:就看你什麽時候說話了。
幸好,有一個服務生敲門後走進來,打破了緊張的氛圍。
他上前來幾步,看着生面孔,有些許猶豫。翟沄年看出來了他的微表情裏蘊含的意思,示意直接說就好。
“打上了四樓不便對外開放的标識了,但剛才有人打算上來,不是三樓的賓客。”話說得簡略,翟沄年卻敏感地察覺出些許問題,思忖了一會兒,回答道:“明白了,先盯着樓下,備用路線準備好。”
“明白。”說完那個服務生就退了出去,留下了相對而坐的兩個人以及更為危險的氣氛。
翟沄年挑眉,冷冷地盯着景樆淑,不置一詞卻意味明顯。
景樆淑一臉平靜,看着翟沄年,說出的話和她的表情表達着一模一樣的意思:“別懷疑了,翟大組長──引火上身的事我可不做。”
翟沄年仍然不說話。門本就沒關,聽着隐約的腳步聲,翟沄年知道有人來了。
果然,樓硯南踩着翟沄年估計的時間點進了門。
不等翟沄年提問,樓硯南就已經取下了帽子放在門邊的櫃子上,然後主動說起話:“走的時候注意點,外面有便衣盯着。”
“知道了,老師。”翟沄年微微點頭示意。
景樆淑蹭着衣袖的手指頓了頓,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原來……也管樓硯南叫老師麽?
景樆淑表面上仍然對翟沄年和樓硯南的對話毫不關心,有一些放空發呆的意味。沒什麽別的原因,只是她忽然間想起來,另一個管樓硯南叫老師的人了。
******
那時候的景樆淑才12歲。她從孤兒院裏溜出來了,卻忘了回去的路,越走越遠……
直到某一天下午遇到了一個女孩子,似乎比景樆淑大個一兩歲。
那個女孩子帶她回了家。
可能是家庭不和吧,反正景樆淑在那裏呆了一個多月都只見過那個女孩子的父親一面──聽她說她的母親是早就離世了的。
到底是個大戶人家吧,請了家庭教師來教她。景樆淑也有幸和這個女孩子上了些課,很巧,當時講數學的就是樓硯南。
後來景樆淑被送回了孤兒院。再聽說有關這家人的消息,就是在許久以後了。
──彼時晏清、錦安兩黨還處于敵對狀态,晏清黨作為原來的執政黨,本就占了優勢,錦安黨自然處于被打壓的狀态。而那個女孩子的父親剛好就是錦安黨的人。
而景樆淑得知的消息就是那個女孩子的父親被槍殺的照片,以及那個女孩子不久死于燒紙不慎而失火的事情。
******
景樆淑突然回過神,暗自勸着自己:怎麽會想到她了呢……她們倆性格差距那麽大的,聯系也聯系不起來啊。
景樆淑看向門外,姜亦宸和Christian剛好也到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來,剛好就聽見樓硯南對翟沄年說:“哪有正副組長分坐對面的,你倆坐一起好了,交流一下。”
姜亦宸和Christian進門的腳步一頓,臉上都閃過了一絲錯愕。他們看着對方,眼神裏傳着一段對話。
“什麽?”
“修羅場吧。”
“你猜誰先起來?”
“這我敢猜?”
“嘶──組長不會真的要過去吧?”
接下來的事,讓兩個人一時不知道該倒抽一口冷氣還是該稍微慶幸一下。
翟沄年和景樆淑兩個人同時起身,然後看着對方,又停住了動作。沉默地對視了幾秒,翟沄年突然笑了起來。
姜亦宸和Christian相視一眼,點了點頭,得出一個相同的結論:“虛僞的笑、笑裏藏刀。”
翟沄年說:“不麻煩景副組長遷就我的位置了,我過去就好了。”
景樆淑并不打算客氣一下:“那麽——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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