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枝枝可是想試試

第88章 枝枝可是想試試

日影浮動, 金絲藤紅竹簾輕卷,光影透過紗屜子,淩亂落在鑿花磚上。

一衆宮人垂手侍立在下首, 靜悄無人耳語。

紅漆八足盆架上供着一個藍釉海棠型花盆, 其中點着幾處宣石。

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茶盂, 茶爐子燒着滾燙熱水,汩汩熱氣氤氲而起, 模糊了案後沈硯棱角分明的下颌。

水榭清幽淡雅, 伴着水聲,飄落在耳旁。

陸承璟跪在下首, 悄悄擡眸目視前方。

他這兩日所作的文章都擱在茶案上, 只是那厚厚的一沓, 并不見沈硯有所翻動。

沈硯只是垂首,氣定神閑為自己泡了一杯西湖龍井。

茶香四溢, 袅袅白霧升騰而起。

袖中攥着的酸梅糖不知何時掉落在地,那還是陸承璟離開善緣堂前,宋令枝特意打發丫鬟送給他的。

說是明家那小姑娘交待的。

陸承璟急着進宮, 笑着接下, 随手放在擱在袖中。

兩三顆酸梅糖從袖中滾落,發出不輕不重的幾道聲響。

沈硯漫不經心擡眸。

陸承璟忙忙俯首跪地:“陛下恕罪, 我、我進宮前回了善緣堂,恰好皇後娘娘也在, 這酸梅糖便是娘娘賞的,禦前失儀,還請陛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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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情深, 且如今沈硯膝下無子, 興許這輩子都不會有。

陸承璟暗暗捏緊拳頭, 額頭貼在地上,眼中慌亂不安溢滿。

茶案後遲遲沒有動靜響起,只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不偏不倚,如寒冬冰刃。

水榭悄無聲息,陸承璟清楚聽見自己胸腔處震撼有力的心跳聲,如擂鼓一般。

緊握着的拳頭沁出薄薄細汗,陸承璟心中忽的湧起一陣心虛,深怕沈硯看穿自己的心思。

書案後的沈硯端坐,一身象牙白仙鶴長袍如有仙人之姿,他目光淡淡。

那道目光如凝聚了陰寒冷意。

陸承璟跪在下首,不寒而栗。

膝下的地板堅.硬冰冷,日光落在陸承璟身後,淺淡輕薄。

雙膝跪得生疼,陸承璟躬着脊背,良久,卻不曾聽見沈硯的一聲“起”。

耳邊隐約有茶爐子燒開聲響。

良久,陸承璟終聽到沈硯淡淡的一聲:“文章寫得不錯。”

緊繃着的身子舒展,陸承璟無聲松口氣。

沈硯嗓音淡漠:“下去罷。”

楊柳垂金,園中花光鳥影,不絕于耳。

陸承璟戰戰兢兢從水榭離開,身邊還跟着岳栩。

先前上京,陸承璟都是跟着岳栩做事的,關系自然比旁人親近。

他往後瞧一眼還在水榭中的沈硯,目光收回,悄聲湊到岳栩身側。

手心仍緊攥着酸梅糖。

陸承璟小心翼翼試探:“岳統領,我剛剛可是……說錯話了?”

岳栩擡眸:“并未。”

陸承璟着急:“那怎麽陛下……”

岳栩淡然朝他瞟去一眼,點到為止:“陛下喜歡聰明人,但……不喜歡自作聰明的。”

水面波光粼粼,映照着滿天日影。

沈硯負手站在水榭下,遙望水天一色,水聲潺潺。

岳栩拱手站在身後:“陛下,陸公子出宮了。”

沈硯淡淡應了一聲,他垂首,目光落在手背上那道清晰齒印上。

指腹落在齒印上,輕輕撫過。

“皇後今日去了善緣堂?”

岳栩不敢隐瞞,一五一十告訴:“是,娘娘陪着明夫人一道去的,想來是在那時碰見了陸公子。”

沈硯不語,身影落在水邊,孤寂冷清。

岳栩輕輕觑着沈硯的臉色,輕聲:“娘娘應該只碰見了陸公子一人。”

言外之意,宋令枝不曾和賀鳴撞見。

沈硯轉眸輕瞥,視線似有若無落在岳栩身上,

岳栩陡然一驚。

上一刻自己告誡陸承璟的話猶在耳旁,可現下他好似也犯了一樣的錯誤。

躬身請罪半晌,終等來沈硯輕輕的一聲:“下去罷,朕……”

一語未了,他眼前倏然一陣眩暈晃蕩,沈硯攥緊水榭之下的欄杆,屏氣凝神,堪堪穩住身子。

岳栩大吃一驚:“陛下……”

自那回中箭後,沈硯的身子雖無大礙,可到底是鬼門關走了一遭,難免有所虧損。

這些時日,沈硯的藥一日不曾間斷,孟瑞雖說歸隐村野,可一年半載的,他也會進宮一趟,為沈硯請平安脈。

此事沈硯不曾聲張,又是瞞着宋令枝的,是以如今,宋令枝還不知此事。

岳栩憂心忡忡:“陛下,孟老先生如今還在西野村……”

他若此刻出宮,快馬加鞭,亦能在日落前接回孟瑞。

沈硯皺眉:“不必,朕……”

話猶未了,眼前的眩暈又一次湧來。

岳栩心驚之餘,又悄悄朝手下人使了個眼色,秘密接孟瑞入宮。

……

日光漸攏,善緣堂祥和安寧。

疏林如畫,風吹過樹梢,抖落一地的樹影。

日影橫窗,宋令枝同雲黎在善緣堂用過午膳。一牆之隔,學子的笑聲不時傳來。

雲黎抱着家中的小姑娘,好聲好氣哄着人喝粥。

宋令枝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瞧着甚是新鮮,又覺做母親實在辛苦。

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啾啾一口粥也沒吃上,倒是丫鬟進來收拾了兩回。

不是啾啾故意推翻在地上,便是她吃着鬧心,嗷嗷大哭。

雲黎一個不留神,失手掉落在地。

宋令枝無奈:“讓白芷抱着罷,你手不累?”

她若是折騰這一遭,恐怕得病上一場。

雲黎心疲力竭,連連搖頭:“若是換了丫鬟來,她能連着哭上一個時辰不停歇。在府中,她也就認我和她爹爹兩人。”

雲黎輕聲嘆氣,“啾啾出世後大病一場,那時她日日都得吃藥,我那時夜裏都不敢閉眼,只怕她又出事。”

秋雁和白芷都不曾見過這個陣仗,面面相觑。

宋令枝雙眉緊攏,命廚房多做幾樣糕點來,又拿着酸梅糖哄小姑娘。

“啾啾不是還說要給哥哥送糖嗎,你若是還哭,這糖可就沒有了。”

啾啾一雙眼睛淚汪汪,好不可憐:“要、要哥哥。”

宋令枝好聲好氣哄着小姑娘,半天過去,啾啾終于破涕為笑。

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緊皺的雙眉舒展。

啾啾一面吃着杏花糕,一面仰着小腦袋,眼巴巴望着宋令枝。

“娘娘,啾啾何時能見到哥哥?”

陸承璟十天半月便會進宮一趟,往日也常在善緣堂走動。

宋令枝捏住啾啾胖乎乎的小臉:“你明日好好吃飯,過兩日我就讓他來尋你頑。”

雲黎莞爾一笑:“那陸公子,可是就是先前告發福安堂克扣稚童膳食那位?我聽人說,他本來也在福安堂的。”

宋令枝颔首,說了聲“是”,又将除夕那一夜的陸承璟假意偷錢公子錢袋一事告知。

“那孩子也算是個有勇有謀的,福安堂堂主私藏的賬本,都讓他尋着了。”

雲黎點頭應允,低頭瞧見懷中啾啾目不轉睛聽着自己和宋令枝談話,笑着掐了掐女兒的小胖臉。

“聽得這麽認真,啾啾可聽懂了?”

啾啾雙手合十:“哥哥,厲害!”

宋令枝和雲黎不約而同展顏一笑。

啾啾拽着雲黎臂彎,一雙眼珠子水汪汪:“要、哥哥教。”

宋令枝一怔:“啾啾是想要哥哥做你的夫子?“

啾啾點頭,雙手合十,撫掌樂呵呵:“要哥哥教,哥哥教。”

雲黎睨女兒一眼,又朝宋令枝道:“別理她,我聽聞陸公子在文章上頗有造詣,就連聖上也誇了他好幾回。這樣的人可不能耽誤……”

宋令枝笑笑:“無妨,我尋人問一聲便是。他若是想教,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不想,再為啾啾另尋夫子便是。”

雲黎點頭:“就依你說的。”

從善緣堂出來,宋令枝徑自回了明枝宮。

昨夜鬧到後半夜才睡,她這會子頗有幾分困意,眉眼間疲倦溢滿。

白芷和秋雁伺候着宋令枝入睡,直至日落西山,寝殿方傳來宋令枝的聲音。

白芷忙忙進殿,伺候宋令枝淨面,她輕聲道:“陛下先前打發宮人來,說是今夜娘娘不必等他用膳。”

宋令枝颔首:“我知道了。”

月影橫窗,皓月當空。

明枝宮萬籁俱寂,只餘蟲聲鳥鳴滿耳。

宋令枝端坐在佛堂之中,為宋老夫人和雙親抄完經書。

昨日之事京中鬧得沸沸揚揚,宋老夫人遠在江南,怕是早晚也會知曉。

連着家書,宋令枝命白芷送去江南,她溫聲道:“找個機靈點的,慢慢說,莫驚擾了祖母。”

白芷福身應了一聲“是”,又道:“娘娘抄了一夜的經書,可要在宮中逛逛,也好歇歇身子。”

手腕酸痛,許是在燭光中坐久了,宋令枝眼睛也泛着幾分幹澀。

她點點頭,扶着白芷的手往宮門口走去。

如今後宮只有宋令枝一人,遙遙望去,舉目無人,似萬物無聲。

白芷提着羊角宮燈,走在前方為宋令枝照亮腳下。

“娘娘慢些走,仔細腳下。”

她笑着挽起唇角,“再往前就是乾清宮,陛下此刻怕也忙完,娘娘可要過去?”

夜色朦胧,如癡如醉。

宋令枝一路走,只顧着腳下,倒不曾留意前方是何處。

聞得白芷的聲音,她笑着彎眼:“偏你促狹,他忙完與否和我有什麽幹系。”

轉過花障,視野逐漸明朗,殿宇雄偉精致,金窗銀檻。

明月高懸在檐角,餘晖灑落在青石臺矶上。

一衆宮人手持戳燈,垂手侍立在門首。

瞧見宋令枝,宮人眉眼掠過幾分慌亂不安,急急福身:“奴婢、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宋令枝并非第一回 來乾清宮,往日過來,侍立在門口的宮人雖也恭敬,卻不似今日這般倉皇失措。

宋令枝轉眸輕瞥,面不改色越過人。

宮人雙足跪地,伏地叩首:“娘娘恕罪,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白芷冷聲呵斥:“大膽,娘娘怎能同那些人相提并論?”

沈硯曾明言,宋令枝進出乾清宮,無需宮人通傳,亦不可攔下。

宮人戰戰兢兢擡眼:“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宋令枝聲音淡淡:“殿中還有何人?”

宮人低着頭:“還有、還有岳統領。”

她着急慌亂揚起腦袋,同自己撇清關系,“娘娘,這話也是岳統領交待的,奴婢絕無冒犯娘娘之意。”

話落,她又連着磕了幾個響頭。

白芷垂手侍立在宋令枝身側,怕宋令枝胡思亂想,白芷輕聲:“娘娘,只怕陛下是有要緊事同岳統領談,我們還是回去罷。”

月光皎皎,耳邊隐約有鼓樓的鐘聲落下。

宋令枝颔首:“也好。”

她轉首,餘光瞥見角落處跪着的一人,那人身影嬌小,又一直伏地,是以宋令枝并未留意。

宮人手上,還端着一個漆木茶盤。

宋令枝一雙柳葉眉漸攏,素日沈硯吃藥,都是在早上的。

她緩緩踱步至宮人身前:“……陛下早上可是忘了吃藥?”

宮人雙肩顫抖,聲音顫巍巍:“是、是……”

她腦中空白一瞬,順着宋令枝的聲音往下說,“陛下早上忘記吃藥,故而命茶房重新煎藥。”

夜色寂寥,宋令枝輕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陛下早上的藥是我親眼看着他吃下的,他何曾忘記了?”

宮人大驚,又一次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一時失言說錯話……”

宋令枝不曾回頭望一眼,疾步提裙,匆忙往寝殿走去。

寝殿燈火通明,宛若白晝明亮。

門首垂手侍立的宮人瞧見宋令枝,齊齊唬了一跳。

宋令枝一記冷眼掠過,衆人通傳的聲音哽在喉中,無聲福身行禮。

十二扇缂絲屏風後,青花纏枝香爐燃着安神香,許是先前吃過藥,殿中還有淡淡的藥香殘留。

寝殿空無一人,往裏走,黃花梨十柱拔步榻上倚着一人,沈硯一身明黃圓領寝衣,他一手揉着眉心。

望見宋令枝,竟也不意外:“……來了?”

怕是白芷在宮門口呵斥宮人那會,沈硯就已經聽到動靜。

宋令枝眉宇蹙起濃濃的疑慮,若沈硯只是尋常的身子抱恙,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她皺眉:“你病了?”

“小病而已,是岳栩大驚小怪,算不得大事。”

言畢,沈硯又掩唇,輕咳兩三聲。

許是抱病卧床,沈硯的臉色比往日蒼白孱弱些許。

宋令枝不知何來的膽子,巴掌大的一張小臉湊到沈硯眼前,眸光描摹着沈硯棱角分明的輪廓。

溫熱氣息融合在一處。

四目相對,二人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

離近些,沈硯身上的藥香愈濃。

宋令枝凝眉不解:“既然是小病,為何不敢讓我知曉,你是不是真當我……”

一語未了,眼前忽的一陣天旋地轉。眨眼間,宋令枝突然同沈硯換了位置。

青緞提花引枕倚在身後,宋令枝雙目瞪圓駭然。

即使在病中,沈硯依然能輕易扼住自己。

雙手舉至枕邊,落在唇上的吻細細碎碎。

不多時,宋令枝漸漸松了力道。

唇齒間尚有藥汁的苦澀殘留,宋令枝眼中的愠怒如春水融化,半點氣焰也無。

“你……”

聲音一出,氣焰又低了幾分。

宋令枝紅着臉,難以置信這還是自己的聲音,她別過臉。

目光所落之處,恰好是缂絲屏風上的仙鶴剔翎。

耳尖的滾燙尚未褪去,門口忽然傳來幾聲動靜,卻是孟瑞來了。

他如今雖不在太醫院任職,卻因沈硯的緣故,可自由在乾清宮出入。

宮人攔都攔不住。

宋令枝掙紮着想要從榻上掙脫,倏爾靈光一閃,急急伸手捂住沈硯的薄唇。

“我要聽孟老先生說,你不許告訴他我在這裏。”

沈硯勾唇淺笑:“……好。”

屏風外,孟瑞盡職盡責,在藥包上都寫了方子。

他佝偻着脊背,知曉沈硯不喜旁人近身伺候,孟瑞也不去讨這個不快,只隔着屏風同沈硯回話。

“陛下先前昏睡時,老夫替陛下把過脈了。”

沈硯的身子本就因銷金散虧空,後來又忙于鏟除逆黨,案牍勞形。

隔着屏風,青紗帳幔低掩,重重疊疊,燭光落在上方的花鳥魚蟲之上。

榻上的宋令枝雙眉漸漸舒展。

幸好只是尋常小病,并無大礙。

屏風外的孟瑞話鋒一轉,倏然垂手告罪。

“陛下,恕老身冒昧,陛下手上的方子,可是蘇太醫給的?”

除了姓蘇的老頭,孟瑞實在想不出天底下還有人敢這般熊心豹子膽,給堂堂一國之君開那種藥。

沈硯不語。

孟瑞冷笑一聲:“果然如此。”

沈硯眸光淡漠,指尖輕撫過宋令枝纖細白淨的手腕,指骨分明的手指輕捏着宋令枝的指尖。

沈硯輕聲:“那方子有異?”

避子藥的藥方孟瑞早就在岳栩手中見過。

他雖和蘇老爺子水火不容,可對方的醫術卻是不容置喙。

孟瑞別扭冷哼一聲:“這倒不是,只是古人雲,是藥三分毒,陛下的身子本就虛弱,若再服此藥,長此以往,于身子有害無利。”

榻上的宋令枝耳尖灼熱,一雙水霧杏眸瞪圓,忽的後悔自己留在此地。

沈硯泰然自若欣賞着宋令枝雙頰的紅暈,慢條斯理道:“孟老先生可有別的法子?”

宋令枝愕然:“沈……”

她直起身,欲從榻上坐起,無奈手腕被沈硯扼住,鬧騰一番,除了鬧出一點動靜,并未掙脫一二。

屏風外的孟瑞怔愣:“陛下……”

沈硯氣定神閑,眉宇間半點慌亂也無:“皇後養的貓罷了。”

乖寶在宮中人盡皆知,孟瑞也曾聽宮人說起,那貓是皇後心中所愛,有一回還曾跑上金銮殿。

那貓連金銮殿都敢闖,區區一個乾清宮,自然也攔不下。

孟瑞不以為意,只低聲道。

“陛下,其實除了吃藥,還有別的法子。”

沈硯無聲勾唇,笑意在他眼中擴散。

枕上的宋令枝瞳孔驟緊,慌不擇路捂住沈硯的雙唇,不讓他說話。

沈硯眉眼帶笑。

他雖不說話,可屏風外的孟瑞卻是侃侃而談,他懷中抱着一個錦匣。

孟瑞輕手輕腳将錦匣擱在黑漆描金氨幾上。

“陛下,這些是老身在外搜羅的,雖說麻煩了些,可到底不傷身。”

孟瑞每落下一字,宋令枝臉上滾燙半分,整個人猶如跌入翻滾火爐之中。

滿臉羞赧,無顏見面。

偏偏沈硯還握着自己的指尖,他唇角挽着笑,輕而緩往下,一點一點捏着宋令枝的手指,似把玩着名貴的凝脂白玉。

瑩白指尖泛起薄紅之色,明明沈硯從未做過什麽,宋令枝卻漲紅了脖頸。

她無聲嗫嚅着雙唇:“你,松開。”

沈硯揚眉,學着宋令枝:“……什麽?”

眼中的調侃揶揄,顯然是明知故問。

宋令枝惱羞成怒,一拳砸在沈硯肩上。

無奈她手還被人握着,何來的力氣可言,無非是虛張聲勢罷了。

屏風外的孟瑞語重心長說了一番,自認為自己所呈上之物比那蘇老頭好上數百倍。

遲遲聽不見沈硯的回應,孟瑞心中直打鼓,試探喚落一聲:“……陛下?”

沈硯唇角壓着笑:“朕知道了。”

孟瑞長松口氣:“那老身先行告退。”

寝殿杳無聲息,遙遙的亦能聽見宮人送孟瑞出宮之聲。

乾清宮孟瑞閉着眼都能走出去,他不耐煩揮袖,趕走宮人,拂袖揚長而去。

身後寝殿陷入長久的沉默。

滿園無聲,再也聽不見任何動靜,宋令枝忍無可忍,一把推開身前的人。

臉上的紅暈未褪,宋令枝驚慌失措,似有落荒而逃之意。

“我我我……我走了。”

身影跌跌撞撞,宋令枝趔趄着往外跑去。

沈硯低啞一聲笑落在身後。

約莫是方才躺久了,雙腳此刻發麻得厲害,宋令枝差點站不穩。

她單手撐在長條案上,勉強穩住自己。

殿中燭光随風搖曳。

借着燭臺上的亮光打量自己,宋令枝差點被自己臉上的緋紅唬住。

如此這般,若是守在廊檐下的白芷見了,還當自己是發生了何事。

宋令枝拍拍自己的雙頰,以手做扇,飛快為自己扇風,試圖減去臉上的餘熱。

可惜效果甚微。

眼角瞥見案幾上孟瑞留下的錦匣,好不容易褪下的灼熱再次卷土而來。

看一眼,收回目光。

再看一眼,又飛快收回目光。

此刻出去,定然會被白芷看出自己臉上的異樣,倒不如在寝殿多待片刻。

宋令枝悄悄往裏瞧。

殿內青紗帳慢輕垂,沈硯倚在榻上,像是睡着了。

殿內燃着安神香,他先前又吃了藥,發困亦是常事。

宋令枝目光再次落向錦匣。

一想到這錦匣是為那事所備,宋令枝怎麽都覺得羞愧滿地。

也不知道匣中都有什麽。

她先前顧着羞赧,都不曾聽清孟瑞在說什麽。

宋令枝目光又一次落在錦匣上。

她若是此刻打開,沈硯怕也不會知曉。

且若是有太吓人的,她也能趁機拿走,反正沈硯也不知。

一鼓作氣,宋令枝單手捏拳,輕手輕腳踱步過去。

嬌小身影無聲無息落在缂絲屏風上。

青銅扣子翻開,入目所見,卻像是魚鳔之物。

宋令枝皺眉,緊攏的眉宇是化不開的不解。

看不懂,也不知是作何用的。

錦匣之內除了這一物,還有大大小小幾個瓶子。

宋令枝挨個瞧過,無一個是自己所認得。

她洩氣塌下肩膀,正想着物歸原主,偷偷将錦匣蓋上之際。

倏地,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抹黑影。

沈硯不動聲色出現在宋令枝身後,自她手中接過錦匣。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落在錦匣之時,宋令枝差點驚呼出聲。

她眼中瞪圓,想着開口解釋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

緋色從耳尖一路蔓延至脖頸。

沈硯眉眼溫潤,頗有幾分好為人師之意。

“……枝枝可是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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