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告狀

第三章、告狀

任磊出現在游戲公司樓下時，正是夕陽西沉的黃昏。

彎彎目不斜視，視線和腳步一齊沖着公交站走去。

任磊手插在褲兜裏，快步跟上去：“彎彎，咱們不這樣成不？”

彎彎冷着臉不吭聲，不這樣，那怎麽樣？

今天他還特地穿上了以往死也不肯穿的情侶衫，藍色卡通大T恤衫，巨大的紅色愛心傻兮兮的印在胸口上。

彎彎拿餘光瞟了他一眼，腳步仍舊不停。

——心裏說不上什麽感覺，跟餓過頭了看到精制餐具似的。

身後有同事看見了，哈哈笑着打趣：“彎彎，你男人好賢惠啊！”

任磊笑嘻嘻回過頭，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托的動作，身後又是哄的一聲大笑——任磊這人和誰都處的來，辦公室幾個女人沒少和他打交道，彎彎又是個爆竹脾氣，一點就着，公司的人早習慣他們的相處模式了。

到了站牌，正好來了輛車，呼啦啦走了一堆人。彎彎慢吞吞的數着零錢，臉上沒什麽表情。

任磊也不說話，就那麽安靜的站在一邊，表情溫柔的能膩死人。

彎彎摘下框架眼鏡，擡頭去看對街的店面，視野裏模糊一片，連招牌都看不清。

眼不見，心不煩。

車子到了，她上車，他也跟着上車。

彎彎瞅着窗外不吭聲，任磊就那麽站在她後頭，視線灼灼的看過來。

一站、兩站、三站……

一直到下車，他竟然真是厚着臉皮跟着她下了車，還輕輕的問了句：“到了？”

彎彎牙齒咯咯響了兩聲，差點就把包掄起來拍他臉上。

“你現在住這邊？”

彎彎切了一聲，擡腳就走。任磊連忙跟上：“人總有犯錯的時候，就是删除注銷，也得給個後悔的機會吧？”

“在我這就是一鍵敲定，沒有回收站，不行？”

任磊看着她，一臉哀求：“咱們兩年多的感情……”

彎彎聽不下去了，轉身往小區裏走。

任磊亦步亦趨，壓低了聲音：“那天是我不好，你要打要罵我絕不還手，別這樣不理人行不？”

彎彎走的更快，忽然就覺得胳膊被抓住了。她心裏發狠，啪的一腳踩在他腳背上：“放手！”

任磊皺着眉頭蹲下了，藍色T恤在夕陽下看起來有點發黑發沉。

彎彎愣了一下，轉身往樓上走。

要是拍電視劇，這時候就該打雷下雨了——男主角在大雨中站到天亮，灑盡狗血，終于冰釋前嫌……

可惜現實就是這麽無趣，男人的歉意畢竟就那麽多，不要自尊的低頭也是有底線的。任磊在地上蹲了一會，猛的站起來，報複似的沖她的背影喊：

“你就是這個死脾氣，又臭又硬——連吃醋都吃的這麽沒情趣！你扪心自問，兩個人感情出問題，難道都只是一個人的錯？”

路人紛紛看過來，彎彎也不可置信的回過頭：“你說什麽？”

任磊緩下語氣，走上來攬她肩膀：“有話我們上去說好不好，給外人看笑話。”

彎彎一把掙脫，啪的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任磊沒防備，果然給打中了，看過來的視線越來越多，甚至有停下來看好戲的。

任磊“哈”了一聲，右手握拳，狠狠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彎彎鐵青着臉，也往自家走去。腳步越來越快，到後來簡直就是小跑了。走到二樓樓梯間，外面的路燈亮了起來。

倏忽一下，跟變戲法似的，華燈初上。

她還戴着框架眼鏡，眼淚突然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滾。

一顆接着一顆，擦都來不及擦。

回到家，大寶正有氣無力的蹲在籠子上，鳥眼朦胧，也跟哭過似的。屋子裏還放着她錄下來給它練習說話用的錄音，一聲一聲，緩慢而枯燥。

“桃——花——盛——開——”

“桃——花——盛——開——”

看見主人回來，大寶一下子來了精神，張開翅膀撲到籠子上，邀功似的張嘴就來：“套話盛開！套話盛開！”

彎彎蹬蹬蹬沖進去，連鞋都忘了脫，一臉的憤憤：“怪不得我出門遇極品！都是你這個小壞蛋詛咒的！什麽叫‘套話盛開’，啊？桃花！桃花！”

大寶胖胖的身體簌簌發抖，無辜的眼神直凝視着她：“套話盛開！套話盛開！”

彎彎無力了，垂着腦袋走過去關了錄音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好了，你乖，一會給你喂好吃的……”

大寶還有點不依不饒的味道，小豆子眼哀怨的瞅着她，斷斷續續的叫喚着“套話”、“套話”。

這鳥也真奇怪，買的時候明明一副拽拽的饞樣，怎麽一到家就跟個小媳婦似的——看它激動的那個勁頭，恨不得貼到主人身上。

彎彎摸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了一句：“真的又臭又硬，兇悍吓人到了這個地步？”連鳥都怕得改變天性了？

屋子裏還是冷冷清清的，白色的牆壁投射着大寶的籠子和自己的影子，黑糊糊的一片。

拜任大少爺所賜，回來連菜也沒有買，冰箱裏又只剩下兩顆雞蛋了。

炒雞蛋，雞蛋湯，白米飯。

情場失意，越有志氣越要明白純粹就越失望——彎彎悶悶地動着勺子，米飯一口一口的下肚，悲傷的回憶又一次潮水般湧來。

——這到底是第幾次失戀了呢？

大寶在籠子突然咂了咂嘴巴，唧唧唧唧叫起來：“告狀，你去告啊！”

彎彎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大寶又咂咂嘴，咯咯咯，張嘴：“告狀，告狀，你去告呀！”

一邊說，一邊拿翅膀撲着籠子，一下下把自己落下的羽毛往一米開外的牆壁那邊扇。

彎彎又驚又喜，連它把鳥毛飛到地板上都不計較了。連說自己沒有買虧，一分錢一分貨，大寶你真的太聰明了，還會自學哈哈哈哈……

笑完，樂呵呵的找出手機，咔嚓咔嚓給它來了好幾張。

大寶一下子焉了，腦門上那撮黑毛幹癟癟的塌下來。

——告狀！告狀！它這是在告狀啊！

彎彎又想起白天錄音教學的成效，拿起充着電的錄音筆，逗它：“今天表現真不錯，乖，媽媽這就給你錄明天的。唔唔，咱們大寶這麽聰明，明天幹脆學兒歌好了！”

要說彎彎的特長，肯定是繪畫，至于說到缺陷，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應該就是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歌喉。

哦，那壓根就不是在唱歌——如冬夜野貓抓窗棂，一刺一刺的撞擊着心扉，叫人不忍卒聞。

才唱了兩句，對面就傳來一聲低吼：“閉嘴！”

彎彎愕然的擡頭看向大寶，後者無辜的瞪着它，翅膀使勁的扇向左邊——不是我，不是我！

彎彎哪裏聽得懂，一把拉開籠子門，抓住鳥身子狠狠的在它腦袋上彈了一下：“反了你了，敢嫌棄我！明天跟着學！”

大寶在她的魔爪下奮力掙紮，小眼神瞪的溜圓，都快趕上恐怖片主角了。

彎彎發洩了會，放下錄音筆，嘟嘟囔囔着繼續低頭上網。

屋子裏的空氣突然就緊張起來了，頭頂的日光燈閃爍了一下，剛才的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別錄了！吃飯吧，吃飯吧！”

彎彎嘴巴張得能塞得下兩個核桃了，驚駭地擡頭看向半空籠子裏的胖八哥。

大寶欲哭無鳥淚，狂撲翅膀，簡直委屈到了天花板上：“告狀！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