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關前救駕 (入V三合一)

第28章 關前救駕 (入V三合一)

話音落下, 明明只有三個字,卻仿佛重逾泰山,轟然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只要是從軍行伍之人, 誰沒有聽過戚家軍的威名?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北遼河夜戰?

如今北疆衆軍以盧辭為首, 盧辭本人也是聲威卓著。可即使是如今威望極高的盧辭,也遠不及當年戚玉霜的威名!

十年前的盧辭, 不過是戚玉霜的副将,調兵遣将, 無不聽從戚玉霜的號令。

北疆百姓愛戴她, 稱她為戚小将軍。犬戎人恨她入骨,稱她為大孟的白虎星, 她的名字在犬戎兵士之中, 令人聞風喪膽,在犬戎百姓眼裏,可止小兒夜啼!

她是戚家軍的少将軍, 隐然的下一任北疆主帥。如果不是邙谷之敗, 她說不定早已掌管北疆帥印,繼承戚家歷代的重任!

死一般的寂靜。

下一刻,莫老将軍手下的軍隊中,無數人霍然從馬上起身:

“少将軍!真的是少将軍?”

“少将軍!”

“少将軍——”

戰馬嘶鳴,在她背後仿佛掀起了一片驚駭的浪潮。

莫老将軍手下的軍隊,與盧辭的前軍同屬于鎮北軍。當年戚老将軍下獄,天奉帝派人重新改編北疆軍務,有意消除弱化戚家世代在北疆的影響,征召大批新的士卒, 将戚家軍重編為鎮北軍。

但無論如何, 鎮北軍的将領一級, 以及無數稍微有些年齡的将官士卒,都曾出身戚家軍,聽過戚老将軍的調令,跟随過戚玉霜征戰沙場!

真的是……少将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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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心裏都在等待着這個答案。

鄭弘蒼老的眼睛已經濕潤了起來。

七年過去了,他又重新看到了戚家的将軍,北疆的長城,大孟真正的忠良之臣!

天奉帝雖然神志已然有些模糊,但當“戚玉霜”三個字傳入耳中時,依然宛如一記重擊,砸得他驟然一個激靈!

眼前之人,居然不是莫老将軍,而是戚家的……戚玉霜!

強烈的狂喜之情湧上他的心頭,剎那間,他早已忘了他曾經如何對待戚家,如何處置戚老将軍,天奉帝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戚家世代是忠君保國的忠臣,戚玉霜更是戚家最傑出的一代天驕,她……一定有辦法救駕!

天奉帝勉強地睜開眼睛,強烈的希望幾乎沖昏他的頭腦,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緊緊地盯着那個身穿黑甲的身影。

他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唇型微動,似乎是想要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戚愛卿,救駕……”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的身上。

她右手執劍,穩如泰山:“我有何不敢?”

話音落下,她的左手緩緩伸向頭頂的盔甲。

“當!”

鐵制的烏金盔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砸起一片塵土。

昏暗的日光在霧氣中投射而下,肅殺的北風卷起她散落的一縷發絲。

頭盔下,是一個面若冰霜的年輕女子。

與尋常大孟推崇的纖柔婉轉之美不同,她生得極為俊俏,從眉骨到鼻梁線條深邃利落,鳳眼微微眯起,斜飛而起的眼梢英氣勃發,銳利的弧度如同鋒芒出鞘的絕世名劍,耀目脫俗,令人不敢直視。她的嘴唇緊抿,目光寒亮,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略微靠近的人,甚至可以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濃烈的煞氣——這是見過累累鮮血的人才有的眼神和氣質!

絕無虛假,眼前之人,正是戚玉霜。

大孟的白虎星,不敗的戚少将軍,北疆聲望絕高的戚家軍下一任主帥——

戚玉霜。

天奉帝與鄭弘的眼神驟然亮起,像是燃燒起了最後的希望。身後鎮北軍将士看到她的側臉,無數人驚呼出聲,宛若冷水潑進了熱鍋之中,驟然喧嘩起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真的嗎?”

“是真的,是少将軍!”

“真的是少将軍!”

被昔日同袍們的驚呼與喜悅包圍,戚玉霜眉毛微微一動,心中有感慨湧動,面色卻依舊平靜無波,目光冷冷地鎖定着汪合,右手龍泉劍直指他的咽喉:

“汪副将——別來無恙。”

不愧是戚玉霜!一開口,就叫破了汪合七年前的職銜。也只有戚家人,敢如此稱呼他。

在戚家軍少将軍眼中,汪合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連為她牽馬執镫都不配的小小副将。

仿佛也回憶起了自己人微輕言的歲月,汪合面容頓時扭曲起來。

戚玉霜其人,好像天生有一種傲骨,有一種唯我獨尊的氣質。不是說她目中無人,瞧不上別人,而是她站在那裏,就好像永遠比別人光華閃耀。七年前如此,七年後依然如此,他在戚玉霜面前,好像永遠是一個被她瞧不上的草包、蝼蟻,永遠在她面前低人一頭!

他的斷臂劇烈地顫抖着,不知是因為剛才被龍泉劍斬斷的疼痛,還是因為刻骨的憤怒。

七年前在戚家軍中,戚玉霜就瞧不起他,直言他的才華不足以為将,不如歸入草包一流。如今他們的身份早已颠倒,他位極人臣,官至三軍主帥,而戚玉霜家破人亡,已經成了一介鄉野草民。

但在她輕蔑的眼神中,他卻好像又被打回了原形,永遠是當年那個擡不起頭的敗軍之将!

曾幾何時,他也曾抱着一絲希望,從犬戎回到大孟北疆,從一個底層士卒做起,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建功立業,升官拜将,尋找機會為父親平反,為全家申冤。

是戚玉霜親手打碎了這一切!

他不過是一時不慎,打了一場敗仗,折損了數千士卒。回營歸來,就被戚玉霜一馬鞭抽得跪倒在地上,他永遠都忘不了當年戚玉霜居高臨下的眼神:

“如此輕易就落入犬戎圈套,是不智。落入圈套後,竟然舍下半數将士脫逃,是不義。這等頭腦,不配領兵,毫無擔當,不配為将!”

當年戚玉霜不過是一個及笄不久的女郎,只是仗着祖蔭成名早而已,能懂什麽兵法?

但她在戚家軍中聲望極高,這一句斥責,幾乎将他判了死刑。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得到過任何升遷立功的機會,絕了他所有的青雲之路。

所以邙谷之戰,戚家、戚玉霜落得那樣一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看着戚玉霜冰冷的面容,仿佛與當年別無二致的輕蔑眼神,汪合眼睛中血色漸濃。

他捏着天奉帝脖子的左手宛如鐵箍,恨聲道:“如今大孟皇帝在我手中,戚玉霜,除非現在讓我離開,否則,我直接殺了他!”

天奉帝聽聞此話,大驚失色,再度掙紮起來。戚玉霜面色卻絲毫不變,道:“汪大人,或者說……趙涉公子,你即使從這裏出去,也逃不掉。”

“你以為犬戎默碩會在路上接應你嗎?實話和你說,他的部隊已經被莫老将軍領兵阻攔住,你縱然現在能夠離開,也絕對逃不出大孟!”

汪合身軀一僵。

他就說,為什麽默碩的軍隊沒有出現,原來是被莫南仲率兵擋在了前往鎮北關的路上,然後戚玉霜僞裝成默碩軍隊,前來鎮北關“接應”他!

好一出偷梁換柱、移花接木!

汪合牙關緊咬,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剛欲開口,忽然,背後傳來了一陣陣急促的馬蹄之聲。

鎮北關的兵将,到了!

孫信忠率領着上萬鎮北軍,馬蹄從霧氣中接連踏出,發出沉悶的聲響。而在此時,霧氣被風卷起,向南飄散,汪合定睛一看,卻看到戚玉霜身後莫老将軍的軍隊,排成長蛇,在霧氣中往來走動,營造出馬蹄之聲,他們的數量,竟不過五百人!

莫老将軍麾下後軍總數不過一萬,定然是大部分都去攔截了默碩的部隊,能來到這裏救駕的,竟然只有這區區五百人。

汪合胸中怒火中燒。

原來戚玉霜與他周旋,幾番出言刺激,居然是在拖延時間。他引兵出城後,鎮北關防禦松懈,她趁這個時間,傳信進入了鎮北關內,叫來了盧辭麾下的鎮北軍。

戚玉霜、戚玉霜!幾次三番,壞他好事!

孫信忠馬蹄匆匆,三兩下已經來到對峙陣前。他的馬背上,還捆着一個不斷扭動身體、大呼小叫的人。

“砰!”孫信忠大手一推,那個人重重地摔落在馬下,他擡起頭,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臉上都是怨憤之情。

汪懷!

汪懷被五花大綁,在看到汪合的一剎那,頓時如同五雷轟頂,臉上的不忿之色頓時煙消雲散。

他看到了什麽?他的父親,竟然……竟然挾持了皇帝!

汪懷恐懼地尖叫一聲:“父親!您在做什麽——”

這是謀逆抄家誅九族的大罪啊!

“閉嘴!”汪合面部微微一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孫信忠向戚玉霜一抱拳:“少将軍!”

戚玉霜點了點頭。

孫信忠一揮大刀,刀鋒穩穩地擱在汪懷脖頸上:“汪合,放開聖駕,不然就先斬了你的兒子!”

汪懷大驚失色,臉色慘白,大叫道:“父親!救我!”

他是汪合的獨子,平日裏父親對他寵溺有加,甚至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即使他想要随軍前往北疆立功,父親也只是微笑着加以鼓勵,從未苛責過他。

汪懷充滿希冀的眼神迎向了汪合的方向。

但當汪合緩緩轉過頭時,他卻看到了汪合居高臨下一雙冰冷的眼睛。

汪懷驀地愣住。

自從他有記憶以來,從未見過父親這樣的眼神。

父親對他和母親一直是溫和的、縱容的。即使身份尊貴的燕平郡主是家中的正妻,也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在家中,父親最寵愛的,永遠都是他和母親。

他何時見過父親這樣冰冷刺骨,甚至帶着恨意的眼神?

汪合目光極為冷漠,口氣平淡地說道:“斬便斬了吧。”

“父親!”汪懷難以置信地大叫起來。父親這是中了什麽邪,怎麽能不顧他的死活?

“你!”孫信忠也沒有想到汪合居然是這樣的反應,虎毒不食子,汪合居然連親生獨子也能置之不顧?

汪合卻沒有看他,而是目光直直望向戚玉霜,似乎想要從她的神情中看到一星半點的失望之色:

“戚玉霜,你枉費心機,終于算漏了一點!”

戚玉霜面色平淡如水:“哦?是什麽地方?”

汪合哈哈大笑,臉上浮現出一絲猙獰之色:“這個小雜種,是蠻女所生的番邦賤種,死上一個,哪怕一百個,我也絲毫不懼!”

汪懷身體劇震,癱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父親,仿佛聽不懂那一個個從汪合口中吐出的字眼。

如此鄙夷、如此惡毒,這真的是他的父親嗎?那個溫和寬容的父親?

過往的一切記憶仿佛在一瞬間碎裂成片,露出無邊陰冷猙獰的底色,汪懷在這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汪合話語一激,孫信忠大怒,手中大刀就要當頭劈下,戚玉霜微微擡起手,止住了孫信忠。

她凝視着汪合,道:“汪懷的性命不重要,那麽,如果是燕平郡主腹中的孩子呢?”

“什麽!”汪合面色一怔,“她怎麽會有孩子?”

“不對!”在短暫的怔忪後,汪合表情複又陰冷下來,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是在诓我!我和燕平之間的事情,你怎麽會知道?”

戚玉霜絲道:“燕平郡主家書,在我手中。你留下的和離書,要我親口念給所有人聽嗎?”

汪合神色終于大變。

戚玉霜淡淡道,“你以為她不會打開你所制的妝奁,所以在臨行前将一封和離書留在其中。等你事成投奔犬戎,燕平郡主也能借此和離書與你劃清關系,保她平安無虞。是也不是?”

汪合左手微微顫抖,眼睛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戚玉霜,休想用花言巧語亂我心智!”

戚玉霜神情中流露出一絲憐憫之色:“這是燕平郡主來信所說的,她質問你為何不辭而別,不念夫妻之情,她的腹中……已然有了三月的身孕!”

“不……不!”汪合心神動搖,大吼一聲。戚玉霜連他親手所寫的和離書都已經知曉,燕平郡主這封信,多半……是真的。

燕平、燕平居然懷上了他的孩子!

就在這時,跌坐在汪合馬下,渾身狼狽的鄭弘,突然看準了這一刻,猛地直起身子,用身體重重撞向汪合的馬腿。

鄭老尚書竟然一直在等待着一個時機。他年邁體衰,汪合對他毫無防備,這一下直直撞在馬匹修長的腿上,鄭弘只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骨頭都在咯嘣作響!

汪合戰馬受驚,一瞬間猛然揚起前蹄,馬身高高騰起。汪合失去了一只右手,猝不及防之下,差點被戰馬甩下馬背。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雙腿緊緊勾住馬镫,夾住馬腹,妄圖平衡自己的身形,而鉗制天奉帝的左手,也在瞬間松開了些許。

就是這個瞬間。

馬嘶,弓弦響。

一支冰冷的箭镞,直接貫穿了他的左手手腕!

箭镞從他手腕外側沒入,在內側冒出雪亮的箭尖,距離近到幾乎逼近了天奉帝的喉嚨!

汪合慘叫出聲,左手再也挾制不住天奉帝的身體,天奉帝骨碌碌滾鞍落馬,從汪合高高揚起的戰馬上摔落下來。

“陛下!”

“陛下——”

四周一片驚呼,天奉帝面色驚恐,還沒有來得及重重摔在馬下,一只修長卻有力的手及時托住了他。

戚玉霜穩穩地用手支撐住天奉帝的身體,讓這位老邁的皇帝不至于摔個不登大雅的狗啃泥。

天奉帝驚魂未定地站在了土地上,戚玉霜看向汪合,喝道:“拿下!”

失去了皇帝作為挾制,身後的鎮北軍如狼似虎,霎時間湧上,将汪合擒下。

天奉帝扶起同樣顫顫巍巍、幾乎脫力的鄭弘,眼淚從眼眶裏止不住地向外流淌。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在危難關頭,方知忠奸!

天奉帝的喉嚨被汪合捏得有些受損,嘶啞的聲音含糊不清,他的眼睛從鄭弘身上移到戚玉霜身上,剛想發表些自己新領悟的忠奸論,就看到戚玉霜絲毫沒有停留,馬不停滴地向前方策馬而去。

她的馬停在太子車駕前,執劍抱拳道:“敢問太子安好?”

快馬奔跑掀起的輕風拂過,車簾微微搖動,裏面卻寂靜無聲。

戚玉霜眉頭微微一皺,再次詢問:“太子殿下,是否安好?”

太子車駕內,依然是一片死寂。

不好!

戚玉霜再也顧不得許多,龍泉劍一挑車簾,車內的景象頓時暴露無遺。

空無一人!

太子車駕裏,竟然是空的!

周顯——去了哪裏?

戚玉霜只感覺背後涼意陡生。

天奉帝此刻也正好回頭,看到了這一景象,大驚失色:“太子呢?”

他臨行前一天就派宮人傳達旨意,讓太子與他一同出城,回返幽州。可如今周顯的車駕都完完整整地在此地,車上的人卻去了哪裏?

戚玉霜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浮現了一抹怒意,她猛然回頭看向汪合,眼中真正流露出一絲殺意:“太子——在哪裏!”

汪合被衆将士按在地上,雙手被縛,卻毫不在意地仰天大笑:“我本想留他一命,誰想人算不如天算,你竟然破了我的計策。那麽他……”

汪合的笑容中帶着憐憫,像是透過戚玉霜,在看一個死人:“就不得不死了!”

……

“夫人!夫人——”汪府的親兵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

“府外已經被人團團包圍!”

“什麽!”綠雲夫人從椅子上驟然站起。

“老爺呢?”

“居氏,大事已然敗露。”哈爾齊從門口快步走入,“戚玉霜識破了驸馬的計策,驸馬失手被擒,如今大勢已去,居氏快帶上大孟太子,我護送居氏出城!”

“你是要帶我走嗎?回到以前那個鬼地方?”綠雲夫人尖叫一聲,“我們辛辛苦苦籌劃了多少年,難道就這樣付之東流?”

哈爾齊面色沉肅,雙眉緊皺,似乎是沒有料到綠雲夫人會是這個反應:“居氏,現在敗局已定,我們手中有大孟的太子,還有幾分勝算。只要能帶他回到犬戎,大孟為了儲君,必然投鼠忌器,居氏雖然沒有立下大功,卻也有功勞。将來以此向單于求情,同樣能見到您的母親!”

“那老爺、老爺他怎麽辦!”綠雲夫人手指緊握,長長的指甲幾乎刺進了肉裏。

“他已經被戚玉霜所擒,沒有逃脫的機會了,我奉單于之命保護居氏。只要居氏能回到犬戎,以後再尋什麽驸馬沒有,何必為他耽誤了最後的機會!”哈爾齊眼中濃雲翻湧,看不清神色。

“不!”綠雲夫人一口否決,鮮血從她指甲縫裏緩緩流下,“我與他夫妻十年,還育有一個孩兒,他若是死了,我豈能獨活?”

她猛地抓住哈爾齊的手臂,聲音極為尖利:“你是我父帳下的奴隸,聽從于婁邪一脈的號令,那我的話,你聽不聽?”

哈爾齊雙目中痛苦之色一閃而過,他心中掙紮片刻,終于深深地垂下頭:

“……聽從居氏差遣。”

綠雲夫人雙眉淩厲地揚起,眼中露出決絕之色:“你現在前往城外,伺機救走驸馬和我兒汪懷!府中尚有兩千親兵,足以抵禦一陣,我在府中等你回來!”

“居氏!”哈爾齊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這、這怎麽可能?”

綠雲夫人抓着他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哈爾齊胳膊上的肉裏:“哈爾齊,你是婁邪部第一勇士,你……一定可以的,對嗎?”

“只要你能幫我辦到這件事,以後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綠雲夫人的眼睛中湧上一抹動人的柔情,哈爾齊凝視着她的眼睛,雙膝緩緩跪下。

縱然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但得了這樣一個眼神,他就已經甘之如饴。恐怕他這一生,都永遠無法拒絕她。

“哈爾齊……遵命。”

綠雲夫人轉身,匆匆進入書房。哈爾齊最後凝望了她的背影一眼,緩緩抽出腰間彎刀,向大門走去。

走到門口,遠方巷口突然傳來急促如同戰鼓的馬蹄聲,接連不斷,響徹整條街道!

戚玉霜來了!

哈爾齊手心微微出汗,手指慢慢探向了後背。

……

戚玉霜伏在馬上,身後兩千騎兵與弓箭手緊随而至,她雙目緊緊盯着帥府的正門。

如今汪合的帥府已經被包圍得水洩不通,如同鐵桶一般,但裏面汪合的親兵仍然負隅頑抗,雙方對峙,僵持不下。

來到門口,戚玉霜跳下馬,喝道:“讓開。”

她右足用力一踹大門,兩扇門轟然打開,門後的汪府親兵被門重重一推,摔倒一片。

士兵們護衛在戚玉霜兩側,她右手執劍,劍光在天色下明暗不定,擡腳一步一步向院中走去。

忽然間,龍泉劍上仿佛折射出一抹極快的寒芒。

戚玉霜心知不妙,身體猛然前傾,手臂伸出,一把将身旁的小将士按倒在地。

一枚飛刀擦着她的耳際飛過,勁風将她垂落的發絲驟然吹起,随後只聽到“噗”的一聲。

飛刀重重地插在了大門之上!

那刀刃薄如蟬翼,深深釘入大門三寸有餘,刀柄末端的黑色綢緞依然在微微顫動,嗡鳴不止。

戚玉霜猛地向左望去:“是你!”

當日她夜探帥府之時,在汪合夫人院中與他交談的魁梧犬戎男人!

那天他也是情急之下甩出一把飛刀,意欲擊殺她。速度,手法均與眼前之人一致,門上釘着的這把刀,也正這是那個犬戎男人的武器。

一個魁梧的身影從牆壁的陰影中緩緩走出。

他身材極為高大,雄壯宛如鐵塔一般,在他面前,一向身量高挑的戚玉霜也顯得纖弱了三分。

令戚玉霜有些驚訝的是,當這個男人面容展露在日光下時,卻并非是犬戎人的樣貌。他面方口闊,眉眼深邃,竟然完全是大孟人的長相。

戚玉霜眼風微微一掃,看到了他肩上斜挂的刀鞘。

一鞘十二刀,兩排斜向插,是個用飛刀的高手。

戚玉霜道:“你們退下。”

在這種高手面前,以人數圍攻沒有太大的意義,反而會徒增傷亡。

左右士卒手持刀劍,面對着男人的方向,緩緩向後退。

戚玉霜道:“你是什麽人?”

男人低沉地笑了一聲:“哈爾齊。”

“原來是婁邪部第一勇士哈爾齊。”戚玉霜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從不正面作戰的月下黑狼,久仰大名。”

她早就聽說過哈爾齊的名字。

犬戎民風剽悍尚武,三部之間年年有賽克什大比,互相派出部族中的勇士比較武力,決出勝負。犬戎上一任單于出自客鐵部,後被婁邪單于所殺。婁邪單于即位後,客鐵部的勇士年年在賽克什大比上将婁邪部的勇士踩在腳下,以此挑釁婁邪部族人。

婁邪單于深感不滿,于是從自己的奴隸中挑選了一人參加大比,誰知竟一躍拔得頭籌,連年不敗,被譽為婁邪部第一勇士,也就是面前的哈爾齊。

他擅使柳葉飛刀,肩背上的皮革鞘中常年備有十二把刃薄鋒快的黑綢飛刀。但武器的特點,注定了他不适合在戰場上正面作戰,所以他常常作為策應,以飛刀傷敵。

大孟無數将士都曾經被他的飛刀所傷,輕則跌下戰馬,重則當場殒命,但卻極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因此,在大孟軍中給他起了一個別號“月下黑狼”——潛伏在陰影中的孤狼,狡詐陰險的草原大敵!

哈爾齊在十年前突然銷聲匿跡,再沒有出現在過戰場上。大孟一方猜測他身為奴隸,或許被婁邪單于所殺,也有人猜測他在亂軍中受傷不治而死。

但的确,此後再不曾有人在戰場上看到這柄柳葉飛刀。

原來,他竟然在這裏。

戚玉霜右手五指緊緊握住龍泉劍的劍柄,目光緊緊數着哈爾齊距離的步伐。

哈爾齊的柳葉飛刀,二十步之內刀無虛發,從無敗績。

三十步,二十九步,二十八步……

哈爾齊黑沉的面龐也浮上了極為凝重的神色。

身為犬戎人,沒有人不知道戚玉霜。他年輕征戰時,戚玉霜年紀尚小,後來他奉命保護、監視十九居氏,不再親臨戰場,就更是錯過了在沙場上與戚玉霜交手的機會,只聽說了她在北疆戰場上赫赫不敗的戰績與威名。

兩位從未真正交鋒的悍将,第一次碰面,竟是在這小小的府邸之中!

二十二步,二十一步,二十步……

戚玉霜雙眼眯起,哈爾齊手中動作宛如虛影,三把鋒刃如蟬翼般的尖刀脫手而飛,向戚玉霜上盤、中盤、下盤襲來。

戚玉霜柔韌的腰肢一擰,身體以一個極險的角度向旁飛掠。

哈爾齊似乎早已預料到了她閃避的方向,手中另外三把飛刀已然襲至!

刀尖鎖定了她的咽喉、心口和小腹!

戚玉霜手中龍泉劍向下一立,手掌托住劍背,劍身下豎,護住了三處要害。

“铛!铛!铛!”

三聲刺耳的金鐵碰撞之聲,這三柄飛刀撞擊在龍泉劍極厚的劍背之上,刀尖摩擦之聲讓人的耳朵不禁嗡嗡作響。

就在這令人耳鳴的劇烈碰撞聲中,第四柄、第五柄、第六柄飛刀已然到達!

這三柄飛刀,從側方而來,正迎上了戚玉霜身體慣性所向的位置。戚玉霜身體正在橫移之中,避無可避!

“蒼啷!”龍泉劍寒光抹過,一道森冷的劍花向下翻起,戚玉霜手中劍柄倒轉,一劍驟然劈下!

三柄飛刀,被龍泉劍從上向下貫穿,精準無比地從中斬為兩截!

戚玉霜身周,響起了十幾聲金屬落地的聲音。

那是哈爾齊的九柄飛刀。

這一切,仿佛就是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幾秒之內。等戚玉霜身後的兵将回過神來,她的腳下,已經落了一地破碎斷裂的飛刀。

哈爾齊手心冷汗滲透而出。

戚玉霜的反應速度太快了!

難怪她縱橫北疆所向披靡,被譽為兇神白虎星。難怪犬戎的将士如此懼怕她!

他在犬戎軍中未嘗敗績,卻在戚玉霜面前産生了一種油然而生的無力感。他以飛刀成名,這是他最大的自傲之處。但飛刀并不是正面進攻的武器,只有在敵明我暗的時候才能發揮最大效用。此時他身形無處隐藏,只能與戚玉霜正面相對,戚玉霜的反應速度又快如閃電,周身根本沒有空檔!

戚玉霜緩緩擡起眼睛,勾起唇角一抹淡淡的冷笑:“原來這就是婁邪部第一勇士,聞名遐迩的柳葉飛刀。”

“雕蟲小技,不過如此!”

哈爾齊皮鞘□□十二柄飛刀,如今已經用去十柄。

這三發連環飛刀,一攻三路,二攻要害,三攻避之不及。此乃他成名已久的絕招,無往而不利。往往對敵之時,只需要三柄飛刀,就能使敵方大将墜落馬下。

剛才面對戚玉霜,他出于謹慎考慮,甚至使用了九柄飛刀,竟然……沒有傷到戚玉霜分毫。

戚玉霜進門之時,他就用掉了一柄飛刀,如今鞘中,只剩最後的兩柄。

哈爾齊的目光已然十分凝重。

他的手緩緩伸向背後的皮質刀鞘,欲抽出倒數第二柄飛刀。

就在這時,戚玉霜身體突然向前一縱,龍泉劍直指他的心口!

不知不覺間,戚玉霜已經走進了他的十步之內!

飛刀射程有限,太遠力所難及,太近又來不及發出,哈爾齊無暇發出飛刀,腰間彎刀出鞘,向着龍泉劍的方向格擋而來!

他知道戚玉霜手中這柄寶劍,乃是天下第一鋒銳的神兵利器龍泉劍,所有兵刃在其面前都會被直接斬斷。所以他的彎刀,是沖着戚玉霜的咽喉而來。

戚玉霜的劍快,他的刀也快,如果不想與他同歸于盡,戚玉霜就不得不回劍自救!

這才是面對龍泉劍真正的打法,無數人與戚玉霜交手吃虧,都是吃在了妄圖與龍泉劍比拼鋒利上。

然而,戚玉霜并沒有回劍自救。

她修長高挑的身形忽然下弓,幾乎平行于地面,她口中厲喝一聲:“放箭!”

剛剛在帥府周圍屋頂上埋伏好的鎮北軍弓箭手,手中的弓箭早已拉滿,就等待着戚玉霜的命令。

話音一落,剎那間,萬箭齊發!

戚玉霜身形縮成一團,而哈爾齊身形魁梧,背對着院牆,正巧将她完全遮住。

“噗嗤!”

“噗嗤!”

數聲箭镞入肉的聲音!

哈爾齊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

原來她方才數番與我交手,竟是在……拖延時間……讓大孟的弓箭手在周圍就位埋伏……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戚玉霜當年為什麽是公認的北疆下一任主帥。

不是因為勇武,不是因為高超的武藝,而是因為她的頭腦。她是北疆年輕一輩中,唯一一個會真正利用各種天時地利、調兵遣将之人!

婁邪單于對她的評價,果然……如此……

只可惜,他以為自己足夠重視,卻還是輕視了她。

喀嚓,喀嚓,喀嚓。

哈爾齊伏在地上,看着戚玉霜的靴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知道我為什麽說這是雕蟲小技了嗎?”

他聽到戚玉霜輕輕笑了一聲:“一人之勇,匹夫之勇也。”

“當你欲以一人之勇武與我對決時,你就已經輸了。”

輸了嗎?不,還沒有!

居氏還在書房之中,他……不能輸……

哈爾齊驟然爆發出一股力量,剛才沒有能發出的倒數第二柄飛刀,在戚玉霜走到他面前的一刻,脫手飛出!

如此之近的距離,戚玉霜還處在剛獲得勝利的喜悅之中,如何能來得及閃避?

一片安靜。

沒有金屬沒入皮肉的聲音,也沒有人的慘叫痛呼之聲。

難道沒有命中?

哈爾齊艱難地擡起眼睛,向上看去,卻見戚玉霜左手正捏着飛刀尾端的黑綢,一上一下将飛刀抛着玩。

“都幾次了,還來?”

戚玉霜眼神嘲諷,手腕一翻,握住飛刀刀柄,猛然刺下,一刀将哈爾齊的右手釘在了地上!

“啊——”哈爾齊發出劇烈的慘叫。

戚玉霜冷哼一聲,繞過哈爾齊背後所中的根根箭支,從他肩背上的皮質刀鞘中抽出最後一把柳葉飛刀,在手中掂了掂:“好刀。”

不過,現在歸我了。戚玉霜毫不在意地擦了擦上面的血跡,将敗軍之将的戰利品順利笑納了。

說罷,她身後的鎮北軍魚貫湧入。戚玉霜跨步向書房走去,只留給哈爾齊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

“好好給他治,別讓他死了,他這個人,還有用!”這是戚玉霜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哈爾齊面色逐漸扭曲,絕望地看着戚玉霜手持龍泉劍,一步一步,向書房走去。

帥府中的汪合親兵被鎮北軍攻破,紛紛投降,如今,只剩下書房的門窗緊緊關閉。

戚玉霜有一種預感,周顯就在這裏。

她右手緊緊握着龍泉劍柄,走近書房門口。

身旁的士兵問道:“少将軍,是否強行破門?”

戚玉霜微微眯起眼睛,周顯現在是否安全?強行破門,萬一……

書房中,忽然傳來一聲尖叫:“不許進來!誰都不許進來!”

是汪合那位夫人的聲音,戚玉霜心下一沉,一腳将門轟開。

綠雲夫人縮在角落裏,眼神中帶着決絕的狠意,将一把匕首架在周顯的脖子上。

“都出去!”

戚玉霜瞳孔緊縮,她看到周顯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端坐于地。

“你把他怎麽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周顯身形一震,猛然睜開雙眼,戚玉霜的身影映入眼簾。

她依舊穿着一身樸素的衣袍,身上濺了星星點點的鮮血。

但此刻的戚玉霜,與數日前仿佛完全不一樣了。

她身上凝結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眼中帶着掩飾不住的深深煞氣與威嚴。縱使在與他眼神相對時,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刻意地垂下眼睫,掩飾出一種溫和的假象。

但周顯卻依然能深深感受到她身上的變化。

她剛殺了人。

不同于之前數丈外射殺敵人,她這一次,應當是親手解決了一個人,不僅身上萦繞着鮮血的味道,就連雙眼中,也有一層淡淡的血色浮現,如同藏之名山的利劍一朝開鋒,寒光四溢,煞氣逼人。

然而在周顯心中浮起的念頭卻是:難道,她以為我會害怕嗎?

心中這樣想着,他的雙眼卻像是渴了許久的旅人,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神,一寸一寸描摹着戚玉霜的樣子。

她的眉眼鋒銳如飛鳳,此時卻在她有意的僞裝下帶上了一絲溫和柔軟,鼻尖宛如瓊脂,連濺上去的一點鮮血都仿佛是一點雪中綻放的紅梅,俏皮得令人心魂震蕩。

隔着冰冷的匕首,周顯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烙印在腦海之中。

綠雲夫人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寂靜:

“是你!”

她死死地盯着戚玉霜,心中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綠雲夫人的心在不斷下沉,她心中已然知道了結果,卻還是顫抖着手臂,問道:

“我夫君……汪合呢?”

戚玉霜實事求是:“被我所俘。”

“我兒汪懷呢!”

“被我所擒。”

綠雲夫人牙關顫抖,終于問出了她心中最壞的猜測:“那……哈爾齊呢?”

戚玉霜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被我所殺。”

綠雲夫人雙眼燃燒起濃烈的仇恨,她的丈夫、兒子和最忠誠的護衛,全都折在這個女人手裏。此刻,她恨不得沖上去将戚玉霜撕碎!

她憤怒地咆哮道:“我要殺了你!”

“可以。”戚玉霜面色平淡。

周顯眼睛猛地睜開。

戚玉霜平靜地說道:“一命換一命,我過去,你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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