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升帳點兵

第36章 升帳點兵

北城的巨石震動之聲早已停止。熊濤仰頭向北城的城牆上望去, 也沒有再看到煙塵的蹤影。

犬戎人攻城的喊殺聲,仿佛也暫時告一段落。看來北城外的投石車,已經被莫老将軍與虞冀他們解決了。

熊濤快走兩步, 向着戚玉霜大步離開的方向追去。

……

在戚玉霜接過帥印之時, 她重新挂帥的消息已經像風一樣傳遍了鎮北軍中。激動、歡踴之情如同浪濤,幾乎将鎮北軍的營寨掀起。

中軍帥帳早已被重新收拾出來, 威武寬敞,窗明幾淨。

“大将軍升帳——”

随着傳令官的高聲吶喊, 戚玉霜金靴一步步踏在紅絨鋪就的地面上。熊濤快走兩步, 撩起帥帳大簾,躬身道:“大将軍請。”

戚玉霜微微點頭, 一步跨入中軍帥帳之中。

帳中, 鎮北軍、羽林軍将領已經分列兩班,見戚玉霜出現,齊齊抱拳行禮:

“大将軍!”

戚玉霜目光逐一掃過, 不動聲色地将這些人的名字與身份在腦海中一一對了一遍。

鎮北軍的将領, 她大多認識,如今這群面帶狂喜與激動之色的,一個個都是熟悉的老面孔。羽林軍是皇帝直屬的近衛軍,如今是暫時跟随禦駕來到前線,主要是為聖上保駕護航的。他們先前歸屬于汪合麾下,将領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出身。她沒有怎麽與羽林軍打過交道,印象不深。

心中思緒轉動,戚玉霜面上卻沒有表現出分毫,她從兩班武将中穿過, 虎頭瓒金靴與地面摩擦, 發出沉悶的響聲。

熊濤先一步拉開帥案前的座椅, 戚玉霜端坐上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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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位免禮。”

“謝大将軍!”衆人紛紛落座,熊濤身背鐵脊弓,手持一杆烏金□□,侍立于戚玉霜身側,威風凜凜。

戚玉霜看向下方,左列鎮北軍将領中的首位缺了一人,應該是盧辭的缺位。後面是莫老将軍、楊陵、虞冀、嚴伯栩等人。楊陵唇色煞白,顯然是傷勢未愈,身上卻已經披上铠甲,将滿身的繃帶遮蓋在甲胄之下。

這是怕自己麾下無人?戚玉霜心中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環顧帳中,朗聲道:“想必諸位已經有所耳聞,蒙聖上錯愛,欽點戚某為大将軍,統管三軍。本将軍忝掌帥印,鎮北軍、羽林軍一切要務均歸于帥帳調度,令出如山,不得遷延有誤,爾等可聽明白了?”

“是!”不管是鎮北軍還是羽林軍的将領,心中作何想法,在這番訓話下都齊齊應是。

“好。”戚玉霜點了點頭,右手從令箭筒中抽出一支令箭。

“莫老将軍何在?”

“末将在。”莫南仲老将軍躬身出列。雖然莫老将軍已經頭發花白,面對坐鎮中軍的戚玉霜,依然擺出了十足尊敬的态度。

雖然她早已不是剛随父從軍的孩子,莫老将軍作為看着她長大的長輩,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她。這是幫她立威呢。

戚玉霜微微一笑,道:“莫老将軍,請率領精兵一萬,向東追擊默碩大軍殘部,與幽州馮闊将軍合兵,務必将之全數殲滅!”

“末将領命。”莫老将軍對戚玉霜的指令沒有絲毫異議,領過令箭,出門點兵而去。

“虞冀何在?”

“末将在!”虞冀大踏步出列,清瘦的面龐上閃爍着期待之色。

“你領兵五千,沿骁山東麓,一路向東,回守丹崖關。以默碩大軍的行軍速度,多半是突襲丹崖關,自此闖入骁山防線以內。你率軍關閉丹崖關內外城門,固守即可,不得出城應戰。只需截斷犬戎接應部隊,将默碩殘部困在骁山防線以內,免使其逃竄,配合莫老将軍殲滅默碩全軍,聽懂沒有?”

“末将明白!”虞冀雙眼一亮。他性情相較同僚來說較為中庸,擅于守城,卻不擅長攻城掠地,正面交戰,戚玉霜交給他的,恰恰是最适合他作戰特點的任務。他接過令箭,一溜煙奔出了帥帳。

“嚴伯栩何在?”

身量中等的男人跨步而出,深深躬身:“末将在。”

嚴伯栩性情木讷,卻極為穩重。戚玉霜再抽出一支令箭:“你暫時接替莫老将軍壓糧運草之任,點齊六千兵馬,重新前往幽州,務必護送糧草平安到達,不可中斷。”

“末将得令。”嚴伯栩僵硬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領令出帳而去了。

戚玉霜目光順勢而下,停留在了楊陵身上,似乎有所遲疑。

楊陵看到她的眼神,連忙起身:“大将軍,楊陵傷已無礙,随時可以出戰!”

“胡說。”戚玉霜皺起眉頭,“本将軍知道你報仇心切,如此,更不可能放你前往戰場。”

楊陵抿起嘴,心中有些氣悶,卻聽戚玉霜繼續說道:“不過,本将軍可以委派給你另一重任。”

“什麽?”楊陵猛然擡起頭。

“鎮北關以西,乃是犬戎曾經定下的第二目标——臨陽城。你可率兵五千,前往臨陽,協助守城,務必擊退犬戎一切來犯之敵。楊陵,你可敢接下?”

“末将敢!”楊陵狠狠地點了點頭。

戚玉霜招了招手,讓熊濤把令箭遞給楊陵,“你稍等片刻。”

楊陵不明所以,卻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回了座位上。

眼看着鎮北軍将領一個個領命出征,羽林軍中有的人坐不住了,出聲道:“大将軍,鎮北軍人人皆得将令,獨我等空留在此,将軍莫非是厚此薄彼嗎?”

戚玉霜側頭看了一眼熊濤,熊濤附耳過來,低聲道:“大将軍,此人乃羽林軍中郎将,姓趙名鼎,乃是中書侍郎高良的妹夫。”

那不就是高貴妃的妹夫嗎?戚玉霜哭笑不得:熊濤表面上看着一派五大三粗的,沒想到在八卦方面竟如此精通。遠隔千裏,都能把人家的裙帶關系搞得明明白白。

她一邊腹诽,臉上卻一片淡然,道:“羽林軍乃皇家近衛,不宜輕易出征,便與本将軍留在城內,共守鎮北關,保護聖駕吧。”

羽林軍出征,那不成了笑話了?這些世家子弟別說沒打過仗,說不定連一只雞都沒親手宰過,把他們放上直面犬戎騎兵的戰場,和送死有什麽區別?

趙鼎一腔打好腹稿的話被戚玉霜不軟不硬地推了回來,胸中一陣氣悶,他素知戚玉霜領兵厲害,以為她定然是莽夫勇将一流,沒想到在口舌之利上竟也絲毫不落下風。他只好眼睜睜聽着鎮北軍的馬蹄聲在帳外響成一片,向南城城門外湧去。

“散帳。”

戚玉霜起身率先離開,熊濤為她打起帳簾,楊陵快步跟了上來,小聲道:“大将軍,您還有什麽吩咐?”

楊陵雖然年紀較輕,但從小在軍中長大,深谙公私分明的道理。從前戚定遠、盧隐、楊元禮三位老将軍關系頗好,盧隐更是戚定遠的結義兄弟,但在帥帳內外,盧隐老将軍都會極為恭敬地尊稱戚老将軍為“大将軍”。軍中禮不可廢,這是為将統軍的規矩。戚玉霜如今是三軍主将,在公開所在,楊陵不會主動以私稱稱呼她。

戚玉霜笑道:“永先,不必拘束,我這卻是有一件私事求你。”

“哦?是什麽?”楊陵目露驚奇之色。

戚玉霜竟有需要拜托他的地方?

“你雖傷勢未愈,但熟讀兵法,在領兵上深得令尊真傳,這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我派你去臨陽,也是考慮到這兩點。我說的私事,是另外有一人,需要拜托你照顧。”

楊陵睜大眼睛:“是誰?”

不會是戚姐姐的……相好吧?

戚玉霜一回頭,正好看到他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頓時明白了他的心思,要不是楊陵身上還有傷,已經一劍柄敲過去了。

“這個人,說來你也認識。”

“我認識?”楊陵張大了嘴巴。

戚玉霜哈哈大笑:“是舍妹,閨名玉雲的那位。”

戚玉霜的名字,理論上講也是閨名,不該随便提起。不過她這名字早就已經被犬戎人叫爛了,沒什麽可珍貴的。但戚玉雲不是軍中之人,戚玉霜從小疼她,各方面考慮比較周全。她還未出閣,閨名小字不太方便告知其他男子。楊元禮老将軍與戚老将軍雖未結拜,但情同兄弟,楊陵與她也相當于姐弟之分,比旁人更近一層,将玉雲的事情托他去照顧,更方便一些。

“原來是戚二小姐!”楊陵恍然大悟,一時間不知道是惋惜還是期待,也笑了起來。

“她現在臨陽城中,你若是見到她,替我多照顧幾分就是了。她不是什麽嬌氣小姐,也不需你勞心費力。”

“豈敢豈敢。”楊陵連忙道,“二小姐是老将軍之女,大将軍之妹,若非二小姐自小在京中長大,于情于理,與我也有兄妹之誼。照顧二小姐,是我應該做的。”

戚玉霜笑道:“那就有勞楊将軍了。”

兩人還未說完,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戚玉霜駐足看去,一個高壯的人影闖了進來,大聲道:

“大将軍!盧将軍,他、他醒了!”

來人,正是孫信忠。

楊陵和熊濤睜大眼睛,喜道:“盧将軍如何了?”

孫信忠一路快馬跑來報信,口中還微微氣喘:“盧将軍已然清醒,郎中說,沒有大礙了!”

“好!”楊陵重重用拳頭擊了一下手掌,“文藻兄長終于無礙了!”

他入城之後,也聽說了盧辭被忽勒古重創的消息,十分焦心。他跟在戚玉霜與盧辭身後長大,對兩個人的感情十分深厚。戚玉霜不在的這些年,盧辭對他也多有照顧。如今他與盧辭齊齊受傷,他受傷較輕,只是發熱,盧辭卻傷及腰腹,性命垂危,至今未醒,如何不令他心急?

他充滿喜意的目光轉向戚玉霜,剛想開口,卻發現戚玉霜輕輕閉上了眼睛。

楊陵一腔歡喜之情突然凝固在喉嚨中,後知後覺地在心裏繞過了一個千回百轉的曲折,終于遲鈍地反應出一個令他心底發寒的現實——

盧辭和戚玉霜,早已不是當年的北疆雙星,磕頭換命的兄妹交情。

他們也不再是并肩将他擋在身後的兄長與姐姐。

盧辭一直深恨着戚玉霜,只是在他面前不會輕易提起。他縱然不相信盧辭一口認定的戚老将軍的罪責,卻也無法開口勸解——

因為那是只屬于盧辭的,深似汪洋、不共戴天的父仇家恨。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翻天覆地,讓他早已忘記了這個迫在眉睫的大事。盧辭重傷昏迷,戚玉霜被迫出山挂帥,掌管三軍,發號施令。但在她下令的對象中,并沒有盧辭的貼身副将孫信忠。

她早就料到了現在的局面!

楊陵心中一片茫然:如今,盧辭醒來,足足七年不見的二人驟然碰面,相隔着深仇與情誼,回憶與鮮血,他們……将如何自處?

熊濤靜靜地站在戚玉霜身邊,一向粗犷的人此刻一言不發,默默凝視着戚玉霜的反應。

從前,盧辭名義上是戚玉霜的副将,但他與戚玉霜并稱雙将星,心氣極高,又與戚玉霜青梅竹馬,情同兄妹,自然不曾做過什麽副将該做的事情。他污蔑戚老将軍與大将軍的一切罪名,在熊濤看來,都是不負責任的血口噴人。

如今,他熊濤是戚大将軍真正的副将,為大将軍背弓執槍、牽馬墜镫,他自然無條件站在大将軍這一邊。

“大将軍,末将替您前去……”熊濤的話還未說完,就看到戚玉霜輕輕擡起手,揉了揉額角太陽穴。

她自以為是鐵打的身體,卻在這時,感到有些疲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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