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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隊裏幹部開了會,幾個高級社員在那七嘴八舌,說吳有菊肯定磨洋工偷懶,要不然,他哪來的功夫找草藥?馬老六說,有沒有這回事,看工分簿子就曉得了。
章望生把簿子打開,吳有菊工分記錄正常。
“那也不成,都像他這樣,光想自己的事,誰來搞生産?我看他就是投機倒把走資本主義道路!”
高級社員是幾個好吃懶做,盡想出風頭、搞點事的二流子,嚷嚷個不停,讓書記讀文件,最後,決定吳有菊得管制勞動。
他被新派了個活,每天早上五點起來掃公社大街,挑水,再參加公社統一的生産勞動。他後背給貼了塊白布,上頭寫着“x派分子吳有菊”,誰打他跟前過,都要瞧幾眼,人家要看,吳有菊便得直起腰,叫人看清楚,這是接受群衆監督。
他一個老光棍,一天下來腰酸背痛,也沒人管,躺床上直哼哼。實在受不住了,這天趁人走光,佝偻着腰挪進來。
隊裏只剩章望生在彙總賬目。
“章會計,這會兒得閑不?”
章望生讓他坐下說,吳有菊怎麽着都疼,沒法坐,說:“我家裏弄了點膏藥,自個兒沒法貼後背,得勞煩你搭把手。”
章望生見他這個樣子,賬沒彙完,先跟吳有菊家去了。
月亮升上來,大地照得透亮,吳有菊哆哆嗦嗦開了門,喊了句“黑子”,他現在一天都在外頭晌午也撈不着家去,黑子餓,就到處亂跑。章望生說:“也許在我們家,黑子最近老往我家串門。”
他叫吳有菊坐着歇下,想先燒點熱水。吳有菊那個簡陋的廚房,都沒法下腳了,碗筷泡盆裏,上頭飄着死蒼蠅,他家裏喂了兩只雞,雞在地上拉的到處都是,還有一只,跳上案板,上頭留着踩了屎的爪子印。
章望生愛幹淨,打了水,把廚房收拾一通,該刷的刷,該掃的掃,再一掀鍋,鍋裏那股酸味兒沖的人眼都睜不開,是一堆馊掉的紅薯飯。章望生把飯舀出來,刷了鍋,吳有菊在門外見他忙,非常不好意思,他這個人,一欠人情就渾身難受。
“章會計……”
“吳大夫,喊我望生就行,別見外。”
章望生把吳有菊家收拾幹淨,說先給他做口飯吃,吳有菊費力地往堂屋挪,章望生叫他告訴自己糧食在哪兒就成。
糧食藏的隐秘,堂屋的東間,居然有個小地窖,裏頭東西不少,有米,章望生很意外,他也沒說什麽,舀了點面,說給他擀面條。吳有菊自留地裏的菜,都叫人偷偷薅了去,他渾身疼,聽見動靜再慢慢挪出來,人早跑遠了。
家裏南北做好了飯,又把章望生給她出的數學題寫完,月亮都老高了,還不見他回來,她拎着馬燈出來找,見人就問有沒有見我三哥,跑到公社的辦公室,也沒有他。
南北心裏嘀咕,總不會去雪蓮姐家了吧?
月槐樹的社員,現如今明面上沒幾個跟雪蓮來往的,雖然勞力們還是會說她屁股大,語氣裏滿是鄙夷。
一條黑影在月光裏竄出來,南北叫“黑子,黑子”,黑子便一瘸一拐過來了,它叫人打了。南北見它這個樣子,蹲下摸摸它,說:“哪個狗日的幹的?”
黑子嗚嗚咽咽,毛發上有沒幹的血跡。
南北忽然想到吳有菊,吳有菊現在可慘了,她有種強烈的預感,章望生八成在黑子家。
大門是關着的,南北扣了兩聲,聽見裏頭吳有菊的聲音,特別緩鈍:
“誰?”
南北說:“吳大夫,是我,還有黑子。”
章望生已經給吳有菊換了衣裳,貼上膏藥,他讓吳有菊吃飯,順手把那兩件都臭了的衣裳洗了,見南北來,問她吃飯了沒有。
“你不家去,也不曉得叫人跟我講一聲。”南北抱怨道,章望生笑笑,“不是跟你說過嗎,有時候晚回去了,你就先吃,別管我。”
南北嘟囔兩句,說:“黑子瘸了,不曉得誰打的它。”
吳有菊正坐木樁子那喝面條,一聽黑子叫人打,喊狗過來,顫顫悠悠想起來給它找點藥粉按上。章望生見他行動艱難,讓他別動了,自己去找,吳有菊的臉在月光裏呆了片刻,突然眼淚啪嗒的。
“吳大夫,你別哭啦,我三哥能搭把手的肯定都給你搭把手。”南北叫黑子躺下,黑子乖乖卧倒,聽吳有菊神神叨叨叫她三哥怎麽往傷口摁藥粉兒,吳有菊家有手電筒,瓦亮瓦亮的,照在黑子背上,好家夥,多長的一道口子,肉都翻出來了。
曉得人救它,黑子一動不動,黑漉漉的大眼睛瞧着章望生,他小心給它上藥,說:
“真是條好狗。”
吳有菊說:“狗通人性,人倒不通性。”
南北趕緊說:“吳大夫,你可別說啦,叫人聽去把你弄街上,你這老胳膊老腿,更遭罪。”
吳有菊破涕為笑:“你這小娃娃,嘴巴厲害。”
南北摸着黑子:“我可不小了,說的也是實話,三哥,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章望生沉默,黑子舔了舔他,他跟吳有菊說:“吳大夫,你有什麽困難直接跟我說就行,其他忙幫不上,出點力氣的事我還是能搭把手的。”
吳有菊又淌眼淚了:“望生,我這可欠你大人情了。”
章望生說:“別這麽說,吳大夫,等明兒晚上我過來給你換膏藥,你不方便做飯,我們家就多做碗飯,給你送來。”
吳有菊起先不肯,南北道:“吳大夫你別倔了,我看你走路都費老勁,怎麽燒鍋,怎麽做飯?我們家也就是鍋裏多添瓢水的事,又不麻煩。”
最終,趁着月色,吳有菊叫章望生扛走面粉,他靠門框那擺手:“你要是不扛着,給我送飯我也不吃,你到家摻點雜面,夠咱爺幾個吃上段日子。”
章望生帶着南北回家了。
對于吳有菊家怎麽會有富強粉,章望生沒打聽,那是人家的事,南北扒拉開口袋,有些擔憂:
“三哥,我聽人說,吳大夫有親戚在臺灣,給他寄錢寄東西。”
章望生說:“不可能,咱們這邊跟臺灣根本沒來往,怎麽寄?別聽風就是雨,眼見為實。”
可這月亮挂這麽高,一絲雲都沒有,哪來雨?還不下雨?南北嘆口氣,說學校的蜀葵都要死了,今年是旱定了。
那沒辦法,這是老天的事,要旱要澇,誰說的都不算。章望生趸了趸面口袋,估摸下分量,他不打算跟南北兩個吃吳有菊的面粉,這得分清,人一張嘴,他家兩張嘴,不能占這麽大便宜。
南北一聽不樂意了,說:“那咱們搭柴火搭力氣呢,不占便宜,也不能太吃虧吧。”
章望生說:“也吃不了多大虧,我到年底要比人多三百工分。”
南北算道:“三百?那要是去年,三百不少。可今年旱,到時莊稼全瞎了,三百工分也得縮水,三哥,咱們家肯搭把手夠仁義了,誰幫吳大夫啊?況且,吳大夫家裏又不是揭不開鍋了,你現在憐惜旁人,到時咱們沒飯吃,看誰憐惜咱們!你信不信,你到誰家借糧人都只會說,哎呀,都難吶,是真沒有,哪有餘糧啊這都得要飯去啦!”她把人那個說話的語氣,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小時候不太管家裏怎麽着,二哥二嫂都是熱心腸的人,有她吃的喝的,她就很高興了。
現在不一樣,她長大了,她能想到的,更遠,對月槐樹的人,也看得更清楚。
她可一點不愛這片土地,一睜眼就是活兒,一閉眼夢裏還是幹不完的活兒,跟生産隊的牛一樣,一年四季循環着趟過那片田,沒完沒了,沒有盡頭,她向往書裏的日子,向往城裏,向往一切更美好的東西。
但城裏的人,都跑鄉下來了,這讓南北很疑惑,不太明白,她自己琢磨怕是沒什麽機會去城裏了,跟章望生讨論過這個事,是不是城裏的學生,以後都成了農民再不會變,那農民想考大學進城,豈不是更沒戲了。
誰也不曉得答案。
章望生聽她說這些,不反駁,溫和地解釋:“力所能及的地方,幫就幫了,吳大夫一個人年紀又大,他既然肯把富強粉叫我背走,将來有一天咱們吃不上了,他如果有,肯定會借。”
南北就不好再說什麽,兩人洗漱過,章望生輔導她作業,南北開始接觸代數幾何了,她腦瓜子特別靈,老師有時候反倒還得看她的答案,南北在學習上,非常有天賦,老師們都這麽說。唯一可惜的,就是大學不招生,學的再好,上不了大學。
沒過幾天,章望生被宣傳部喊去幫忙寫材料,他識字,字寫得也漂亮。到了宣傳部,忙完一通,部裏有人給了他一小玻璃瓶豬油,叫他餓了加餐泡馍吃,章望生不舍得,拿回了家。
有了這罐豬油,炒什麽都香,人吃了,覺得身上都有勁了。公社又叫他跟着拖拉機進城送材料,章望生膝蓋那有個大補丁,南北聽說他要進城,想讓他借條褲子,章望生卻不當回事。
“人家看你這樣,會笑話的。”南北說。
章望生笑道:“看一個人,不能看他吃什麽穿什麽,這都是表面,人家要笑,就笑吧,我本來就是這樣的,沒好衣裳穿。”
南北卻想的很多,在她心裏,三哥是很出類拔萃的人,但進了城,三哥就是鄉下人,人家見了,會輕視的。她想叫他穿體面些出門,三哥卻完全不在乎,她有些佩服他,可還是有些情緒。
拖拉機幾乎拉滿了人,都是蹭車的,見還有點空兒,章望生突然叫人等等,把南北帶上了。拖拉機跑起來,可真夠颠的,颠的人一抖一抖,南北站章望生胸前,兩手扒着車身,異常高興,整個人要飛起來一樣。
南北第一次到縣城,可新奇了,縣城裏有人騎自行車!她盯着人家的自行車,仿佛自己也騎在了上頭,真飒!還有電線杆,上頭挂着牌子,寫什麽“非機動車”,有人還戴着個眼鏡。南北興奮得不得了,從體委大院過,商業局過,打哪兒過就要問這幹嘛的,那幹嘛的,好像完全到了一個嶄新嶄新的世界。
百貨公司真氣派啊,那裏頭的女職工,可比月槐樹供銷社裏的洋氣多了,今天趕巧,百貨公司大清倉,賣些零碎布頭、還有些香皂、毛巾、手帕一類,還賣布票。這機會難得,門口排起長隊,人貼着人,一點縫隙不留,南北問章望生:
“三哥,你帶錢了嗎?帶票了嗎?”
章望生細心,他早想着趁這個機會,到縣城看能不能淘舊書,他聽李崎說,城裏有些犄角疙瘩裏,有人賣舊書,都是偷摸賣的,論斤稱。他記這事許久了,就等機會。
“帶了,你自己排隊行嗎?”章望生掏出錢跟票,分給她,叫她拿好千萬不要丢了。
南北心裏沒帶怕的,她只覺得興奮,好像有個琳琅滿目的世界在前頭等她,又便宜又好看,她攥緊了錢票:
“我當然行,三哥,你忙你的吧,我買好了還在這等你!”
章望生有些不放心,可隊伍這麽長,他耗在這裏,再去找書,恐怕趕不上車,又反複交待幾句,他才走開。
真是擠死了,南北的臉貼着前頭這人後背,嘴都歪了,大夥身上都熱烘烘的,她跟夾在中間的小蝴蝶一樣,已經扁了。
“排隊啊排隊!”最前面不知誰扯着嗓子喊。
“你聽說沒,上海有半兩的糧票!”人排着隊必須得聊天說話。
“半兩能幹嘛?”
“能吃根油條。”
“啧,上海人洋氣依譁,比不了!咱也吃不上油條。”
南北心想,油條一定特別好吃,上海人吃油條,她滿腦子想着上海人。
可很快她不想上海人了,擠得難受,五髒六腑快順着嘴出來,她想着什麽時候能輪到自己,不知過多久,終于輪到她了,南北又一下活過來,精神抖擻站到櫃臺前頭,眼前大亮。
好多東西!
她摸摸這,摸摸那,最終買了塊手帕,毛巾減收布票,她要了兩條毛巾,還買了一尺幾的布料,這種可以用來做內衣褲,她從女知青那知道的。
買好東西不見章望生回來,南北就在隔壁溜達,有小姑娘坐在自行車前頭大杠上,威風地過去了,南北目送很遠,回過神,聽身邊人說話。
“小日本的尿素袋子都是拿化纖布做的,真有錢。”
“吹吧,尿素袋子能用化纖布?”
南北聽得很震驚,不大信,化纖布用來做衣裳多好,裝尿素,真是瘋啦。她這趟來城裏,聽到了許多在月槐樹從未聽過的事,匪夷所思,是她不能理解的,但她更清楚地意識到,月槐樹外頭的世界,确實跟月槐樹很不一樣。
不曉得什麽時間,章望生挎着包回來了,鼓鼓囊囊的,他臉很紅,顯然是被什麽刺激到,眼睛格外明亮,他一見着南北,就沖她笑起來。
“三哥!”南北跑到他跟前,眼角一瞟,“弄着啦?”
章望生默契地點點頭,問她買了什麽,南北得意地一拍舊布接的書包:“我也滿載而歸,到家你就知道了。”
拖拉機沒等他們,他們只能坐回月槐樹的汽車,車上的人不比百貨公司門前的少,擠來擠去,南北一手緊按住包,一手攬死章望生的腰,兩人晃蕩一路,站得筋疲力盡。
剛到家,公社有人來找章望生,說隊長叫他過去商量個事。
“什麽事知道嗎?”章望生擰幹手巾,擦了擦脖子,他一天下來弄得灰頭土臉的。
這人說:“光說是個要緊的事,這兩天就得落實,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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