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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廁所非常髒,公社只叫章望生打掃,雪蓮被罰去挑土,兩人這樣一來很少能再見到。章望生因為南北的緣故,覺得對不起雪蓮,雪蓮起先很怨南北,見章望生被折磨得不像樣子,心裏很痛苦,他應該跟他二哥一樣,當個文化人的,如果不是自己一時迷了心,便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但繁重的體力活,叫人沒多餘力氣思索什麽。章望生每天要起很早,忍着惡臭,必須把廁所打掃得一點異味也沒有,他的傷口不可避免地沾到糞便,有感染的苗頭。
過了這個糟糕的秋收,學校開學,南北變得郁郁不樂,她不怎麽跟同學說話,老師不曉得從哪弄了套習題集,天天抄一黑板,可能這題目有些難,很多人說不會,南北解的很快,馮長庚也是,班裏只有他倆對這些題目游刃有餘。
“你還跟着章三哥過?”馮長庚見她放學不走在那抄最後一題,問了一句。
南北心裏煩躁,說:“我不跟他過,還能跟你過不成?”她快速合上本子,收拾進書包。
夕陽是冷的,公家廁所每天早上會結一層薄冰,黃黃的尿液在冰下清晰可見。南北一想到這些,直犯惡心,她清楚章望生每天在做什麽。她走在冷掉的夕陽裏,覺得喘不動氣。
馮長庚默默跟在她身後。
南北突然扭頭:“你跟着我幹嘛?”
馮長庚說:“誰跟你了,我是回家。”
南北啞口無言,她踢了一腳路邊的小土塊。
馮長庚看着她背影,開口道:“我也舉報過我爸,為了跟他劃清界限。”
南北有些吃驚,很快冷下臉,一副與我無關你為什麽告訴我的表情。她的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
馮長庚說:“可我是我爸的兒子,他會原諒我,章三哥未必會原諒你。”
南北臉上挂不住,諷刺道:“我跟你情況可不一樣,我不是為了什麽劃清界限。”
馮長庚說:“沒什麽不一樣,之前叫寫标語,你也寫了。”
南北辯解道:“我沒跟人一道瞎起哄過,少誣陷,我腦子比你們清楚。”
馮長庚一臉看透的神情:“但之前每一回運動,你或多或少都參與過,你寫标語,不就是想叫人覺得你字漂亮嗎?”
南北臉上泛起通紅的怒意,她不明白馮長庚為什麽總找她說話,沒一句讨人喜歡的,她煩透了他。
可她急着回家給章望生做飯,沒時間跟他鬥嘴。
這幾天,她到家就忙着一個人準備吃的,有時,在路上還會順手拾點幹柴火,家家戶戶都在省吃儉用,章家也不例外。南北坐竈臺前,把鍋燒得很旺,她一邊折着樹枝一邊想馮長庚的話,越想越煩,腦子亂得很,這樣的日子忽然叫人厭倦,勞作,運動,運動,勞作,可還是一樣的吃不飽肚子,那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忙着生,忙着死,生跟死之間呢?
南北出神想着,還是小時候快活,有口吃的,就很滿足了。
章望生回來時,她已經在堂屋把東西擺好了,兩人這些日子都沒什麽話說,只限于簡單交流,“要不要添飯?”“水燒好了”“我去闩門”,南北想關心他,無從下手,她每次想問他點什麽,見章望生滿臉的疲憊,就不問了。
今天他有點異常,臉紅紅的,手腕連帶手背那腫着,還淌黃水,南北一看猜是潰膿了,見章望生自己在那敷草藥,想上前幫忙,他說:“我自己弄吧。”
南北讪讪退到一邊,說書隊的李豁子他們走了,她學嫂子,給人送去了點幹糧,這在今年是很不容易的。她把這事說給章望生聽,她清楚,章望生肯定不會說什麽,相反,他會覺得她做得很對。
可章望生只是淡着臉,把這個事聽完,沒什麽反應。
南北又開始提李奶奶近況,她快不行了,公社派人照顧她,每天只能灌進點米湯,她不願意吃飯。章望生沒告訴南北,他其實去過一趟李奶奶家,她小孩子,沒必要什麽事都知道。
今天他發燒了,頭很昏,實在沒精神聽她說話,脫了衣裳,便躺下來。章望生的衣裳,每天都弄得臭烘烘,可秋冬的衣裳厚,不能天天洗,只能挂外頭叫風吹一夜,散散味兒。
南北踩着凳子,把衣裳搭到晾衣繩上。
床上的章望生呼吸有點重,南北不放心,站床沿看他老半天,章望生翻個身,眼皮很沉,但不知怎麽的覺得眼前有人,費勁撩起來,說:
“睡覺去吧。”
南北過去摸摸他額頭,滾滾燙,她非常擔心,覺得應該去衛生院找大夫。她把燒開的水,端到床頭,說:“三哥,你過會兒喝點水。”
章望生渾身都疼,鼻腔裏發出些含糊的音調,再沒說話。他開始做夢,夢很混亂,人走來走去,日子像從前。娘跟噠噠都在,他背着小住兒穿過田野,小住兒在他背上亂舞着狗尾巴草,草籽熟了,掉進泥土裏,又長成青青的草芽,長在一座座墳頭上……人忽然都不見了,只剩他一個,墳頭上草芽越長越高越長越茂,隔開了他。
夢裏太難受了,他想撥開高高的長草,怎麽撥都撥不開,章望生呼吸越來越沉,喘息起來。南北一直守着他,見他這樣,想起章望潮臨死前的那段光景,她一個激靈,拿起章望生從隊裏得的手電筒就出了門。
晚上的風,已經非常冷了,南北走得很快,手電筒的光在腳前頭,無論怎麽快,腳都追不上那道光圈。走到公社衛生院時,後背秋衣濕了。衛生院一片瞎黑,人住在後頭的小院子裏,南北拼命拍門,等人出來,帶了哭腔:“我三哥發燒了,頭燙得很。”
衛生院的人見是她,說:“你還管章望生吶?”話這麽說,但還是給她拿了藥。
南北跑到家裏時,嗓子叫風剌得生疼。屋裏油燈暗了,南北把燈芯挑了挑,湊到床前,喊了好幾聲“三哥”,章望生才睜眼。
他有些恍惚,覺得眼前女孩子一下變大了許多,他以為她還是六歲呢。
“三哥,我給你買藥了,你吃藥。”南北費力去抱他肩膀,想叫他起來。
大概是無意碰到潰膿的皮膚,章望生特別痛苦,眼前一陣黑,一陣明,頭暈得快要死了,便推開她。
南北被拒絕,愣了一會兒,連日來的情緒好像再也忍不住,她哇地一聲哭了:
“你幹嘛呀,不吃藥幹嘛呀。”
她哭得傷心,嘴唇直抖,章望生被她哭聲弄得心煩意亂,他本就難受得不行,她哭什麽?她這個人也太奇怪了,舉報的是她,哭也是她,他想不出安慰她的理由,只有疲倦和傷痛,無窮無盡的疲倦和傷痛。
“你吃藥吧,三哥,不吃藥你會死的。”南北邊哭邊說,眼淚鼻涕弄一臉,她害怕,害怕章望生會死,他死了,她也不要活了。
她把他搞成今天的這個樣子,卻又哭到想吐。
章望生強撐坐起來,他佝偻着腰,那個樣子真是太像章望潮了,南北心裏直哆嗦,她把藥片給他,水也遞到嘴邊,章望生仰頭咽了藥,就這麽個功夫,一身的虛汗,他微微顫抖着,靠在床頭。
南北又去給他倒水,遞過來:“三哥,你發汗就好了,肯定能好。”這話更像說給她自己聽的,章望生心跳很快,逼着自己喝下一大碗水,他嗆住了,南北趕緊爬上床幫他拍背,她湊得太近,章望生忽然攥緊她的胳膊,把她拽到眼前,手上的膿水緩緩淌下來。
“你這又是幹什麽呢?”
他眼睛很快紅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呢?”章望生看着她的臉,太痛苦了,多麽純真多麽潔白的一張臉,他不想看見她。
南北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生氣了,他從沒這麽陰冷地看過她,她本能往後縮,章望生攥得更緊了,他眼裏懷着巨大的悲憤和不解,眼睛紅的真像要殺死她。
“你走吧,離我遠遠的,我們不要再見了,”他像負傷的獸,茍延殘喘着,“我不認得你,你就當也沒認得過我。”
南北搖頭,發瘋一樣搖頭,她抱緊他,嘴唇在他額頭、鼻端、殘留胡渣的下巴上癫狂地親着,她像小時候那樣,表達着她對他的感情,她把他親得濕漉漉的,章望生阖上眼,她的呼吸吐露在他的肌膚上:
“我不要,我不要走!”
她近乎兇殘地尖叫。
章望生緩緩淌下眼淚,她的眼淚擦過他的臉,還有聲音:
“你不能趕我走,我不走,”她哭得聲嘶力竭,“你答應過二哥,不會扔下我不管的,你不能不守信,不能!”
章望生滿臉淚水:“答應二哥的,我做到過了,沒答應他的,我也做了。你想要什麽,我都會想法給你,我自己怎麽過都無所謂,只要你好好的,可我如今沒辦法再照顧你了,我照顧不好你這樣的人。”
南北揉着臉,使勁揉。
章望生不要她了,她最害怕的事發生了,她哭得幹嘔,抓自己頭發:
“我曉得你恨死我了,我曉得,”她忽然又撲到他懷裏,仰頭看他,“我也恨自己,我為什麽還不長大,我為什麽要跟你差那麽多歲數,你長大了,可我還沒有,我追不上你三哥,你要娶媳婦了,你還要生娃娃,我不要雪蓮姐把你搶走,你為什麽長這麽大?為什麽啊,為什麽不能等我,”她一動不動睜着水光光的眼,“咱們一塊兒過日子行不行?不要旁人,三哥,你說行不行,就咱倆,不要旁人……”
世界太小了,只能容得開兩個人。
章望生低着頭,眼睛看不清她,南北像魔怔了,就這麽一直重複,他聽得心亂如麻,不曉得怎麽回應她,也不曉得她原來想了這麽多。
“我愛你,三哥。”南北突然直立起身,把章望生的腦袋摟在懷裏,她還不曉得什麽是愛,但就這麽說出來了,一邊哭,一邊說,“我只愛你,我誰也不愛……”
章望生的臉貼在她布滿煙火味的前襟前,他愣了下,心裏更加彷徨茫然,他無法确認她這個年紀對他存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思,她好像跟小時候一樣,但哪裏又不一樣了。
她像親小狗小貓那樣,抱着他腦袋親個不停,一直說愛他,說着書裏學來的別人的話,可南北覺得,那就是自己的話。
章望生恍惚着,愛是什麽?他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一切都早早失去,一切又早早到頭。像夢一樣,他對女人那點朦胧的旖旎的想象和感覺,煙消雲散了,他半夜想起這些遭遇,覺得生不如死。
什麽知識,思想,在具體的苦難面前不堪一擊,連人與人最真切的感情,都是假的,他現在很消沉,腦子裏空茫茫一片,人生太沉重了,太無常了。
“你掐死我吧,我死了就不用再害怕了,我不會走的,只會死。”不知什麽時候,南北把章望生的兩只手放到了自己脖子上,那裏的皮膚溫熱,章望生回過神,她還是那樣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眼神決然,她見他沒什麽反應,便放棄了語言。
她一點都不怕死,她面對死亡有超乎尋常的勇氣,跟被章望生趕走相比,死簡直不值得一提,輕如蒲公英。
她努力按住他的手,掐自己脖子。
章望生凝視着她那張臉,他想起她許多事,她是個活生生的人,那麽多記憶,在他失去所有至親以後,還有她……她這是幹什麽?
“你瘋了嗎?”章望生把手拿開,他像是被驚動了一下,南北癡呆一樣搖頭,“我沒瘋,你早晚會不要我的,我想明白了,你比我大,我追不上你,可我不想再一個人到處亂跑要飯了,我情願死。”
章望生終于明白點什麽,他道:“我從沒說過不要你,就算我結婚生娃娃,我還是要養你,把你養大。”
“不!”南北忽然再次失控,她悲恸至極,“不一樣,我不要那樣的,我不!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你結婚生娃娃就是別人的了,不是我的,我情願死!”
她哭得驚天動地,渾身直顫,章望生見她這個樣子,心裏非常震動,他想着怎麽把她先安撫一下,叫她不要那麽激動,南北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發黑,很快失掉知覺,直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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