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軍訓

軍訓

方燭只要晚上一失眠，那麽第二天早上她的頭一準會疼得要命，薛芳芳曾告訴她不如就閉着眼睛數綿羊，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于是她便很成功地在腦袋瓜子裏越數越清醒。

睡不眠的夜只會讓人覺得格外地漫長而無聊，她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窗外的月色，來無原由地想起了甘蔗園裏的那個小男孩和那個俊秀挺拔的穿着格子襯衫的少年的身影。

難道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哥哥就是這個名叫霍隐的家夥？方燭搖搖頭苦笑，小哥哥那樣一個斯文有禮貌的小暖男怎麽可能會是這麽一個傲慢而無禮的家夥，況且她才來慕城一中不到一天的功夫，校園間就已流傳開了他的各種風雲事跡。

家裏很有錢，父親霍英樹是本地商界名流中數一說二的房地産開發商，其名下的霍氏集團更是集商超百貨寫字樓住宅等為一體的商圈完整産業鏈。

作為霍家第一位合法繼承人，霍隐因帥氣的長相和桀骜的性格而成了街頭巷尾學校超市紛紛議論的對象，不過最令慕城人感到八卦味十足的是差不多十年前霍家的一出家庭醜聞，霍隐的父親出軌，而陪着他一輪跌跌撞撞打拼事業後退居二線專心在家相夫教子的妻子因不堪忍受丈夫的移情別戀而割腕自殺，當時慕城日報上大幅大幅版面上充斥着各種噱頭和陰謀論的報道，也讓霍氏集團的股票一時間跌落至了谷底。

很多人都說，霍隐也是在他母親去世之後性情才變得那般的陰晴不定，曾經聰明伶俐的小暖男總是郁郁寡歡地坐在陽臺上看着天邊的夕陽一點一點緩緩墜下，很多時候都是家裏的保姆阿陶将風露中睡着的小少爺抱回卧室，而每次他伸出陽臺欄杆外的那只絨嘟嘟的小手仿佛在努力抓緊些什麽。

小少爺的難過阿陶一直都看在眼裏卻也只能疼在心裏，而新夫人的到來更是讓原本就不愛說話的霍隐幾乎變成了啞巴。

如果他不哭也不鬧，或許這也是霍英樹最想要看到的結局，可是自從二兒子霍星的誕生更是讓原本就敏感的大兒子忽然發瘋了一般嘶吼着把自己關進房間裏整整七天七夜不肯出來，他恨這個一出生就奪走家裏人所有寵愛的小東西，也恨那個為了上位逼死了自己母親的妖豔狐貍精。

太小的小孩子的觀念裏，他的所有的愛與恨都寫在了臉上，因為他無時無刻不想着法子弄出來的叛逆讓霍英樹簡直傷透了腦筋，一方面作為一個父親，他心裏其實是有愧疚的，畢竟當初妻子那樣決絕地選擇自殺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另一方面因着這份愧疚，他便對霍隐更加的縱容和無時無刻不充斥着的父愛的寵溺，讓小小的霍隐在以後的成長道路上越來越迷失了方向。

霍英樹承認自己是一個很失敗的父親，可是他卻不承認他會因為誰的到來而減少對這個大兒子半分的愛。

霍隐不肯原諒他，從始至終，作為父親，他當然想着給自己孩子最好的教育，全市最好的私立貴族學校裏，父親第一天剛給他報了名，第二天霍隐便能在學校裏捅出一個更大的簍子出來，糾集同學打架鬥毆都算是小事，他甚至連學校的教導處主任都敢公然頂嘴毆打，賴着霍英樹的面子，學校的領導到底沒有拿霍隐怎麽辦，可這麽一個叛逆到不像話的禍禍苗子在學校裏，校長還是委婉地勸退了他。

既然學校不行，那麽霍英樹沒辦法只好請家庭教師一對一地教他，可是一般這些老師沒過一個月，通常都會叫苦不疊地紛紛走掉，所有老師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在學東西方面确實有過人的天分，可是那猝不及防來的惡作劇，有的女老師甚至在教課過程中都會驚呼，“這孩子就這麽點大怎麽還會耍起流氓來了……？”

霍隐從此被定義為一個擁有着奇怪思維的小孩，但是在霍隐小孩子的世界觀裏，那些大人們簡直就太會大驚小怪，他只不過是在老師上課的過程中突然從課桌底下抽出一條仿真的大青蛇而已，還有他幾時耍過流氓了，明明就是那個女老師自己穿的衣服薄的像層紗，他百無聊賴，只好盯着她胸前的那兩只圓/滾滾的球形物體解解悶……

也許是叛逆久了連他自己都覺得無聊，抑或是随着時間的慢慢推移，母親的死亡陰影一點一點淡化在了他的生活裏，他總是在半睡半醒之間夢見母親那慈愛溫柔的臉龐，母親總是會側卧在他的身邊，一邊給他唱舊時的兒歌，一邊輕輕拍着他的胸口哄他睡覺。

其實霍隐并非是一個不乖的壞孩子，至少母親在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溫暖可人的小少爺，家裏的傭人大多都很喜歡這家裏的主人，從不擺富人的架子不說，而且還非常平易近人，尤其是這個說話總溫聲細語的霍夫人。

霍隐的印象裏母親一直是一個活得很精致的美人，即使家裏的活計不再需要她多操半分心思，但母親每天早晨都會早早地起來，然後坐在梳妝臺前描眉畫目，母親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膚色極好，只需薄施粉黛便可光豔照人，顧盼生輝。

後來霍隐聽家裏的傭人們說夫人這樣做是為了挽回先生的心，那時候，霍隐不知道父親已經在外面有了花花腸子的心思，母親對着他時總是溫婉恬靜的笑容，從不與他說大人們之間的紛紛擾擾，而深夜時她獨自掩門的低聲飲泣，後來他只看到母親臉上的妝容便是越來越濃……

後來母親出了事，誰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樣一個柔弱生命裏幾乎不愁吃穿用度的女人竟然有那樣剛烈的性情，很多人不懂，但是霍隐是到後來才慢慢了解到，母親的外柔內剛從她不顧外公外婆的反對毅然決然要嫁給這個男人開始，就注定了這不可避免的一場結局。

霍隐後來很難相信這世上有什麽真正的感情，就連親情在他看來，也是醜陋的讓人覺得很可笑。

他開始變得嚣張乖戾，公然在各大重要場合裏跟父親對着幹，曾有人建議霍英樹将這個孩子送到軍校裏去歷練歷練，可畢竟他是個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身邊保姆的照顧，霍英樹舍不得，卻也對這個叛逆的大兒子束手無策。

自從弟弟霍星的誕生，霍隐便不肯再跟父親同住在一個屋檐之下，他不吭聲不吭氣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搬出了這種大別墅，而那時他身邊帶着的唯一一個保姆就是跟他最最親近的阿陶。

阿陶跟霍隐的母親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紀，很小的時候，霍隐就喜歡喊她‘陶媽媽’，如今長大了，他便只喚他一聲‘陶媽’。

陶媽最是懂得自家這位小主子的性情，自己認定的事情便是有九頭牛也是拉不回來的，況且她若真從霍家走了出來還不知道霍先生會是怎樣的一種态度，若是給她蓋上一頂‘慫恿小少爺離家出走’的罪帽子，她縱算是跳進黃河也是洗不清，可是她知道夫人當年對她的好，主仆情分一場，她也是不忍心看小少爺一個人在外吃苦，所以毅然決然地追随在了小少爺的身後。

他們從霍家大別墅裏搬出來之後住進的是當年霍英樹給妻子添置的一處私人宅邸，雖然也處在鬧市之中，但難得是這宅子看起來很古樸，典型的徽派風格，一磚一木都是霍英樹親自監工從徽州那邊運過來的，也曾那樣情深意篤過的吧！

似乎這宅子真的有了一種能定人心神的魔力，霍隐自從搬出來住以後雖然叛逆依舊是叛逆，但是桀骜的性子卻是收斂了很多，他開始重新撿起書包去上學了，不過該曠課時曠課，該打架時打架，反正他就這樣一副懶散游戲人間的樣子，同學們的印象裏他多數情況下不是上課睡覺就是逃課去網吧玩游戲，然後手底下糾集了一幫好惹是生非的小弟，每次學校的宣傳欄櫥窗和校園廣播通報批評的名單裏都少不了他，後來老師校長和教導處主任都懶得管他，霍隐俨然成了這所私立貴族學校裏金光閃閃的一枚大佬。

年級大佬走到哪都自帶電風扇和鎂光燈的功能，因着長得帥家裏又有錢還特別會招搖過市，走到哪都是迷妹一大片，別人都以為他會繼續這麽吊兒郎當下去反正等他老爹一死又可以繼承一大筆遺産，永遠不愁吃也不愁穿，可是就在初三下學期最後那三個月的時間裏，這位年級大佬忽然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整天跟打了雞血一樣開始惡補三年來落下的全部課程，後來跟着他手下厮混了三年的一個小弟叫馮新陽的看到老大這般勤勉好學的樣子，驚得下巴颏子都快要掉下來，連珠炮轟一般地追問道，“喂，老大，開什麽國際玩笑，你竟然要考慕城一中？”

慕城一中是慕城師資力量最好的一所重點高中，那是很多莘莘學子夢想進去的地方，但這些莘莘學子裏其實是不包括像私立貴族裏的這些孩子的，因為他們能念上全慕城最頂尖的這所貴族學校的，其實家裏都是非富即貴的，他們的人生道路可以說在家人的包辦下一路康莊大道，只要是這輩子不出什麽大的幺蛾子，父輩的資産就足夠他們啃一輩子的了。

馮新陽的驚愕并非沒有道理，不過霍隐這人吧，一向自己認定的事情就懶得向別人解釋，他繼續斜靠在窗戶上‘咕哝咕哝’背他的英語單詞，馮新陽繼續一口一個‘操’地猜疑道，“難道是咱們老大看上了慕城一中的哪個小妞？”

旁邊另外一個小弟叫宋嘉偉的靠在牆上一邊抽着煙一邊抖着腿，聽到馮新陽說這麽句話，‘嗤’地一聲差點就要笑出聲來，“我說阿陽啊，你就別瞎猜了，咱老大要是看上哪個妞還用得着追，直接擄回來不就得了……”

馮新陽一聽也對，那他就更想不通了，不過老大這般辛辛苦苦一心要念慕城一中，難道真的是中了誰的邪？

反正這家夥到底是不是中了邪方燭不知道，但是一想到以後要跟這種既裝逼又沒禮貌的家夥做同班同學她就一點也不開森。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睡着，反正第二天軍訓的時候方燭的兩只眼睛已經就腫得跟熊貓眼似的。

不出衆望所料，帶他們這個班的教官果然是帥到掉渣，瞧那飒爽的英姿和站得筆挺的身子，仿佛就這麽一眼望過去，就看到了一種剛毅的力量。

難怪以前上中學時班裏的女生對兵哥哥總有一種崇拜的心理，她現在想來也并非是沒有道理的。

收回繁亂的思緒，方燭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跟着教官後來練立正的手勢和整隊形，雖然頭頂是大太陽炙熱地烤着，但因為這股新鮮勁，同學們還都挺配合認真的。

正當教官訓練的正起勁的時候，忽然在操場的不遠處走來一個優哉游哉的男生，他沒有穿軍訓時應該要穿的迷彩服，短袖襯衫加上休閑褲，那閑适的樣子，仿佛是視察隊伍的領導。

他一聲報告也沒有或者說連一個解釋也沒有就要往方燭她們隊伍裏插，教官忽然一聲喝下，也許是平時當懶撒的大少爺當慣了，眼看着來勢洶洶的教官就要過來拎他，霍隐一個箭步剛想逃跑的時候，忽然不小心絆倒了什麽東西，只聽‘哎呀’一聲，方燭瞬間跌了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