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存在

存在

切茜娅走在自然之中，很長時間。她品嘗自己被完全遺忘的狀态。有一段時間，她病重了，沒人照料差點死去。

她躺在森林臨時搭建的病床上時常想，誰還記得我？傑洛姆和斯賓塞已經死了。也許是海莉……然而，她想念的真是我嗎？她真的了解我嗎？在她的記憶中，那段時間的我是什麽樣子？那段記憶是否已經模糊得不成樣子，然後記憶碎片被大腦挑挑揀揀，拼出了另一種不成樣子的我？

離開男爵的莊園已經三年。海莉或許已經結婚，抱着新郎甚至孩子。我不因此難過，我有過她的愛情。如果新郎給她樂趣比我更多，那以後她更會忘掉我了。再過幾十年，我的樣子她都記不清，只剩一個虛假不真切的幻影，唯有這一點讓我悲哀。

可我一定改變了她。是好是壞不重要，那改變證明我存在過。可當時海莉那麽年輕，相處那麽短暫，她對我的印象是那麽單薄，僅僅是我的一小部分。如果說我下一刻死去，世界上最能證明我存在過的，一定是約書亞老師。雖然我們交流不多，可我堅信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的存在。

但我這些年的改變他還未曾見證過。病重的切茜娅做了個悲觀的假設，那如果約書亞老師，卡爾和海莉，還有阿諾都已經離世。那可以說對此刻世上任何人來說，切茜娅都不存在。那切茜娅到底是什麽？

切茜娅升起想到人群之中尋找自我存在的念頭。然而有一個念頭更強烈一萬倍，那就是回到約書亞老師身邊去。如果被最有智慧和靈性的人的深深記住，那自己的存在一定也能更鮮明。

可約書亞老師有一天也會死去的，切茜娅因此感到絕望。而後她想起斯賓塞的詩。那首詩在他死後依舊不時在自己腦海中響起。自己此前曾将這首詩吟誦給路上偶遇的人們，這首詩一定已經傳誦出去了吧。這樣說來，那個秋日午後的色彩已經活在世人心中，那份情感與精神也不會被輕易遺忘。直至千年，萬年，甚至更久遠的未來去。

縱然詩歌可能失傳，人類也可能會滅亡，可還有什麽方法能比藝術更能将這瞬時的自我流傳下去？

或許還有方法。但切茜娅目前的經歷只容許她想到這層。一定要留下些什麽，至少要再見約書亞一次。抱着這樣強烈的求生念頭，切茜娅奇跡地熬過了大病。

生命在自然界中過于渺小了。為了能活得更久些，為了能留下些什麽，大病初愈的切茜娅決定暫時回到安全穩定的人群中去。

野外尋路對切茜娅早已經不是難事。她十天後就到了最近的城鎮，她去到藝術家協會，那裏有琳琅滿目的作品，每一件都精致漂亮，但只是技術上的精致漂亮，內裏切茜娅看不到靈魂和生命存在的痕跡。

切茜娅售賣了部分三年來在野外生活中存下的戰利品，買了些物資，離開了這座小鎮。這條藝術之路切茜娅尋覓了很久，最後選擇跋山涉水前往王都，聽說那裏是藝術家的聚集之地。

當王都城門的衛兵索要她的身份證明，切茜娅才知道如今國家剛和鄰國開戰，她同時恍然想起自己是公爵的女兒。誠然家裏人可能不願看見自己回來，可為了進城，為了靠近藝術和大藝術家們，切茜娅報上了自己的身份。而與此同時會有什麽風險到來，就讓它盡情地來吧！

切茜娅想。只要能在活着之時，把自我表達出來，在短暫的生命中尋找到相對的永恒，就足夠了。即使像斯賓塞那樣剛創作出來時就死去，也可以笑着離開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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