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混亂

混亂

軍雌一向迅速，不多幾秒就追到他們面前。喬默棠又急又惱，暗罵自己自诩一向精明，卻在這種重要的事情上瞎了眼，愣是沒看出這老家夥皮下真面目。原以為他是令蟲敬重的學者，和藹可親的長輩，誰料到這是只狐貍是個只想把他留下做研究的老變态。

“蠢貨！”喬默棠盯着奧斯蒙說道，也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怒罵對方。眼見着軍雌愈發逼近，他二話不說，眼中閃過狠戾，迅速将對面的奧斯蒙拉倒身前，一手控制住他的身體，一手掐在他的咽喉處，很明顯是打算将他當做“人質”。

緊張的情緒影響了精神力，獨屬于喬默棠無形的精神觸手格外了解蟲主的心思，全都聚散在周圍形成看不見觸不到的壓力場，拉扯牽制着奧斯蒙，讓他感到心口一陣氣短。

“呃唔——”奧斯蒙溢出一聲痛苦的驚呼。他是專門研究基因和精神力的學究，自然明白普通的雄蟲不可能擁有這樣強大的能量。盡管被擒住身體有些難受，但他的聲音還是帶着扭曲的興奮，“閣下，您自己感覺到你的力量了嗎！您可真是一只特別的雄蟲，我對您的基因越發感興趣了。您既然享受到了帝國賜予雄蟲的尊貴地位，當然也應該為蟲族的未來做出奉獻！您相信我，星際歷史一定會将您載入史冊，後世的蟲民一定會感謝您的。”

“呃啊……”奧斯蒙發出一聲慘叫。

“閉嘴！”喬默棠聽了那話怒意更甚，他手上力氣不自覺加重，隐約聽到了奧斯蒙手臂“咯噔”一聲脆響，不知是扭傷了還是骨折了。

“老師！”艾修諾心裏有些心慌，畢竟是他一直敬重的師長，他不忍看到對方痛苦的模樣，輕聲求情，“閣下……閣下，老師年紀大了，您……您您別這麽用力，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你腦子是抽搐了嗎？”喬默棠不客氣地怒道，“我要是留情，我還能留命嗎？你看看這些軍雌，是你打得過他們還是指望我能打得過他們？”

艾修諾抿了抿嘴，說不出話了。

面前的這些軍雌接到的指令只是看守住喬默棠，并不敢真的傷害到他或奧斯蒙博士。眼下見到博士被雄蟲拿捏，只能小心謹慎地跟他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敢妄動，反倒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喬默棠手上提着一只不太配合的老雌蟲，費了不少力氣，正跟着艾修諾緩慢地往副樓的停機坪挪着步子。卻在此刻聽見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喬默棠不知來者是誰，不敢大意。精神觸手忠誠地執行着主蟲的意志，束縛在奧斯蒙身上的壓力感又大了些許，他被卡着脖子，憋紅了臉，差點沒背過氣去。

“閣下……閣下……老師快不行了……您松松手……”艾修諾注意到奧斯蒙情況不好，連連開口。

喬默棠尚未應答，腳步聲由遠及近，拔出腰間配槍，與對方軍雌形成了一種分庭抗禮的形勢。

下一秒為首的軍雌主動擋在喬默棠身前：“閣下，您的基因測試做完了嗎？七殿下派我們來接您回去。”

這話問的很是巧妙，喬默棠不傻，他大概能猜到這不僅僅是實驗室想把他留下，或許還涉及到了三皇子和七皇子之間的軍權之争，這軍雌問出這句話，顯然是沒有想在這個時候徹底與對方開戰。

果然，下一秒這軍雌上前兩步，湊到他耳邊：“閣下……這事兒現在不能捅到明面上，如果真的把奧斯蒙博士弄死了，事情就鬧大了，”

喬默棠只好松開了卡住奧斯蒙的手，順手摘掉了頭上的無菌帽扔在地上，露出一手桀骜的黑色短發。他的手指挪開，這處纏結的精神觸手也随之散開。奧斯蒙呼吸驟然順暢，老家夥被大量灌入的空氣嗆得咳了幾下，樣子有些狼狽。

“嗯，已經做完了，正準備回去呢，博士太熱情了，非得送我一程。”喬默棠嘴角輕微揚起，似笑非笑，顯得一派溫和。

奧斯蒙咬咬牙，心知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不敢再扣留着喬默棠了。他強忍住雙臂的被扭曲的鈍痛感，臉上又恢複成了初次見面時從容又和藹的樣子，配合地笑了兩聲：“是啊，我跟喬默棠閣下非常投緣，知道閣下趕着回去，不便多留。那我就送到這兒了，希望您不要嫌棄我這個老頭，經常來實驗室坐坐。”

喬默棠臉上不顯，心裏已經把這個老家夥罵了百八十遍了，場面話信手拈來，連他這個“奸商”都大呼比不過。

他冷哼一聲，摘下鼻梁上的眼睛遞給艾修諾：“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艾修諾看看喬默棠又看看奧斯蒙，猶豫了幾秒：“好吧，閣下。”

薩利派來的軍雌數量不多但已經足夠，畢竟誰也不願在這個地方發生硬碰硬的火丨拼事件。軍雌保護着喬默棠和艾修諾到達副樓的停機坪，萬幸，後面已經沒有蟲再追上來了。

飛行器上，喬默棠剛脫了險，撥通了蔚希的終端號，可對方始終沒有接聽，正感到奇怪。恰好又聽見為首的那位指揮官撥通了薩利的終端號彙報道：“報告七殿下，喬默棠閣下已經安全接到。”

喬默棠沒聽清薩利說了什麽，但能通過這軍雌回話猜得大差不差：“是的，他們沒有硬來，大概事出突然，三殿下也沒有給到準确的指令。”

“好的，我們馬上護送喬默棠閣下回來。這軍雌說完這句剛要挂斷。喬默棠見狀急忙湊上去，不太禮貌地借着別蟲的終端搶着出了聲，“七殿下！”

果然，薩利聽見他的聲音停下了要挂斷的打算：“嗯，閣下？”

“勞煩七殿下幫忙了，您知道蔚希在哪兒嗎？我一直沒有與他聯系上。”喬默棠說道。

薩利一聽這話，轉頭看了看剛被注射了高濃度鎮定劑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軍雌，覺得自己介入這兩蟲之間簡直是倒了黴，他含糊說道：“蔚希不在醫院還能在哪兒，等見了面再說。”

這邊剛挂斷通訊，薩利立刻指揮房間裏那幾只軍雌：“趕緊把蔚希送走，否則喬默棠回來了，他能跟我吵翻天！”

其實薩利心裏清楚，他先斬後奏之後喬黙棠還是會跟他吵翻天。但眼下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軍部勢力進一步分化，他跟三皇子的表面平靜維持不了多久。德赫在軍部多年，忠誠于他的軍部将領不在少數。喬默棠的調香固然可以幫他獲得一些軍心，但并不能起到決定作用。這麽一來，他更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德赫控制了蔚希，只能讓他提前離開。

飛行器側身繞過錯落複雜的大廈和冰冷的鋼鐵回廊，越過高高的樓頂。與另一架同一型號的白色飛行器打了個照面，然後錯身而過，漸漸隐沒在雲層中，朝着兩個方向漸行漸遠。

喬默棠搭載的飛行器在醫院門前的停機坪降落，他回了醫院，隐約察覺值守在大門口的軍雌撤走了不少，心下疑惑，快步徑直上了七樓。又見蔚希所在的門口只有一個軍雌值守，這些日子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瞬間到達了頂峰！

“啪！”他猛地推開門——房間裏有蟲，但不是他想看到的那一只。

喬默棠環顧了一下四周，沒見到他想見的那只蟲，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酸楚。他神色黯淡，但并不作聲，又在不算大的套間裏來來回回找了幾遍，從外廳到裏間。

他打開了櫥櫃，翻開了被褥，掀開了窗簾，連冰箱都都沒有放過，角角落落翻了個底朝天，連那只淺金色長發軍雌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他心底的焦慮和怒意同時迸發，卻都不及心裏那股尖銳的刺痛，失重感突然襲來，連洶湧的怒意都無力爆發，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半晌沒吭聲。

這與薩利預料的有些不同，但他此刻過于平靜的樣子卻令這位意向高高在上的七皇子有些不安，他湊近了坐在喬默棠身邊想安慰他兩句，卻聽見到這只雄蟲咬着牙極低的嗚咽聲。

“喬……喬默棠？”薩利猶豫着開口。

“閉嘴。”喬默棠攥緊了雙拳，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半晌過後擡眼看向薩利，低啞着聲音說道，語調中帶着不明顯的顫抖，“我的蔚希……我的蔚希呢……你把他帶走了？帶去哪兒了？荒星嗎？”

薩利迎向他的目光，瞬間竟然被他看得有些慌亂。盯着他的那雙眸子通紅，明明沒有眼淚卻極其悲傷，仿佛他的理智只剩最後一根絲線支撐，或許下一秒就會被扯斷，然後他就會像一只失了心智的異獸那樣露出尖利的牙齒無差別地攻擊每一只靠近的蟲。

薩利沒見過這副模樣的雄蟲。事實上，雄蟲是一種自大又狂妄的生物，他們從小被追捧着長大，享受各種榮耀和特權，擅于發現各種各樣的樂子，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悲怆的思緒中。

“不是。”薩利難得地沒有計較他的無禮，又解釋了一句，“知道你舍不得，沒把他送去荒星。只不過現在局勢未定，我不能讓落到三皇子手上，你明白麽？”

“所以你把他送去了哪兒？”喬默棠急忙追問。

薩利笑盈盈地望着他，沒有立刻回答。

喬默棠異常鎮定，除了眼睛還有些泛紅，幾乎已經看不出異常：“七殿下，我們之間的合作，不應該以蔚希的信息作為籌碼，如果彼此沒什麽誠心，生意是做不成的。另外我知道您在擔心什麽，我可以保證，在局勢沒有明朗之前，我會忍住……不去找他。”

薩利非常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好吧，既然是合作夥伴，彼此信任還是很重要的。”他又帶上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意，繼續道，“庫納矮星，是新開發的劣等星。地方偏，不算一顆十分宜居的行星，但正因如此，那兒蟲民不多，便于隐藏。雖然比不上主星和次等星繁榮，不過比起荒星那種爛到一定程度的生存環境，還算勉強湊合。呵呵，畢竟他在我這兒也是能換十個亞雌的，我也不太舍得把他放到荒星那種地方圈禁看管。”

他本以為最後那句不太正經的話會令喬默棠勃然大怒，至少也要給他一記白眼。沒想到他最終得到的回應只有喬默棠從鼻腔裏發出的一個單音節：“嗯。”

飛行器翺翔在浩瀚的宇宙中，不停地與大小色澤各異的行星擦身而過——他們已經飛行了整整六個小時。終于看到了前方需要到達的目的地——庫納矮星。

蔚希正坐在飛行器上，再高濃度的鎮靜劑也不可能讓S級的軍雌昏睡六個小時，況且他還是一只精神力更高的異族。

然而蔚希清醒了之後，鋪天蓋地的失落感襲來，他只感覺心髒被挖空了一塊，疼的厲害，無力感蔓延全身，反倒覺得不如昏睡過去什麽都不想來得痛快。

可沒有軍雌好心地再給他來一針鎮定劑了。他不想說話，不想思考，甚至連動也不想動一下，轉而望向舷窗，卻控制不住地去想，這裏離主星有多遠了。

這顆星球體積很小，在一群宜居行星的包圍下顯得非常窮酸不起眼，說是新開發，其實不過是把原本坑窪的黃沙土地修了一下，看起來沒有那麽荒涼。比蔚希曾經跟喬默棠一起住過的荒星旅館強不了多少。

荒星旅館——哦，他曾經在那裏非常愉快地度過了本該難捱的發情期，在那個破舊旅館的晦暗燈光下，他的雄主一遍一遍地給他安撫，深度标記。

蔚希想到這裏嘴角不禁噙上了一絲淺笑，不，那不應該叫荒星，那是天堂，那是蟲神給他的饋贈。可現在蟲神把一切都收走了，為什麽呢？蔚希的思緒有些混亂了，只因為他是個異蟲嗎？

可是異蟲，又做錯了什麽呢？

前方有一處空地，押送蔚希的軍雌按下準備降落的按鈕，飛行器按照既定程序緩緩下降。卻在此時，機身一陣劇烈的抖動，将原本坐的穩穩當當的軍雌甩到了一邊。

蔚希的思緒也被甩到了一邊，他的腦袋重重地磕上了舷窗玻璃，撞得他生疼。下一秒，飛行器的右翼似乎失去了平衡，以一種怪異的傾斜角度迅速降落。

“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撞上？是發生事故了嗎？”

坐在駕駛艙的軍雌立刻調整飛行模式，希望通過切換手動模式減緩飛行器的下落速度。然而他反複按了按鈕，連提示正常運轉的燈都沒有亮，終于不得不承認，剛才那番撞擊，可能已經導致設備損壞了。

好在飛行器上都是軍雌，他們果斷地敲碎舷窗玻璃，張開巨大的翅翼俯沖而下。

蔚希才剛愣了兩秒，就見兩只軍雌重新飛過來，一邊一個拽着他的胳膊将他從飛行器裏拖出。

蔚希腦子有點不清醒，他也長了翅翼，還很好看，喬默棠最喜歡他的翅翼的。可是為什麽這兩只蟲要帶着他飛，總不會是因為他反應慢了半拍，兩只蟲以為他不想活了吧？

這也太荒謬了。

飛在半空尚未落地，又聽一陣響聲，這次他們聽清楚了，這是磁暴槍特有的悶響。下一秒蔚希左手邊的那只軍雌痛呼一聲，翅翼抖動，立刻失去了平衡，迅速墜落。緊接着又是幾聲密集的槍響，他們躲避不及，竟然被生生逼迫降落在荒地中。

幾個體型碩大的蟲圍了過來，舉着磁暴槍對準地上狼狽摔倒在地的幾只軍雌，頓時令這幾只軍雌感覺壓力陡增。

是……星盜？

确保地上幾只軍雌無力反抗之後，這些“星盜”讓出了一條路，他們的首領走進包圍圈，笑着對蔚希說道：“太好了，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