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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明明沒有告訴過謝凜他的名字,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仙尊竟然會屈尊纡貴,向劍宗其他人打聽他的名字。
又或者,他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招數,在九州第一人面前,如同小把戲般,輕易就被戳破了。
傅雪衣渾身冰涼地僵在原地。
這時候,周遭那些消失的聲音好像又回來了,一同鑽進傅雪衣耳中,讓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在半刻鐘後将要做的事情。
他約了沈景之來同心橋,要向沈景之表明心意。
沈景之快要來這裏了。
沈景之絕對不能在這時候跟謝凜碰面。
在這一刻,傅雪衣驀然驚醒過來,邁步跑了過去。他發間系的發帶因他的動作而輕揚起來,豔色勾勒得好似比漫天燈火還要耀眼。
傅雪衣很快跑到謝凜面前,下意識抓住謝凜的手,低聲說了句“走”,便拉着謝凜迅速離開了同心橋。
因修道的關系,謝凜的身體常年冷得像冰一樣。傅雪衣豁然間抓住謝凜的手,就如同抓住了一塊冰似的,手間的溫暖被一并汲取了過去。
盡管傅雪衣曾經真真切切地感受過謝凜這雙手的冰冷,此刻卻仍舊像是被激了下,指尖微顫。
他輕擡眸光,看了眼謝凜,旋即又連忙抓緊謝凜的手,将人帶到了附近一處人少的僻靜處。
謝凜安靜地看着傅雪衣的舉動。
傅雪衣現在像是在藏一件什麽見不得光的物品般。
傅雪衣心跳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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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早就因謝凜的出現而沒了血色。此刻身處人煙稀少的僻靜之地,他更是感覺到了來自于身旁人強勢的壓迫感。
傅雪衣連忙松開謝凜的手。
他努力調整好自己的心情後,才垂眸輕聲問道:“仙尊,你……”
來豫州是有別的事情嗎?
傅雪衣沒把話說完,他小心翼翼地安靜了一會兒。
謝凜并未出聲,他只好再次主動詢問:“仙尊,你來豫州,是有要事要辦嗎?”
謝凜眸光輕垂,看見傅雪衣如鴉羽般的眼睫輕細顫抖着。
他道:“你怕我。”
傅雪衣遲疑地搖搖頭,又聽見謝凜對他說:“不用怕我。”
他微掀了下眼睫,眸中隐有驚色,目光落在謝凜身上。
“我去了一趟你的家。”謝凜出聲道,“對你的家人說,我會收你為徒。”
傅雪衣聽見謝凜前半句話,呼吸猛然一凝。在聽見謝凜接下來的那半句話時,他睜圓了眼,茫然地看着謝凜。
“為什麽呢?”
好半晌,傅雪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猶豫。
謝凜淡聲地問:“不可以?”
傅雪衣啓唇:“我……”
他能說不可以嗎?當世九州第一人要收他為徒,他有什麽理由去拒絕?
這世間有多少人欲拜謝凜為師而不得,更何況謝凜要收徒的是他這個不開靈竅的修煉廢物?
無論任何緣由,他怎麽去拒絕?
傅雪衣沉默下來,卷而長的眼睫輕輕眨了下,覆落下半面如同小扇子的陰影。
他問道:“那我父親母親他們是怎麽說的?”
謝凜道:“他們很高興。”
傅雪衣知道因為自己不能修煉的事情,父親母親平日裏揪心不已。當周遭人的壽命都能夠從修煉之中有所增長的時候,那個不能修煉而只有百年壽元的人就顯得有些獨特了。
可憐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親與母親在百年之後,将會面對親眼看見他的離世。
也難怪他父親母親在聽見當世仙尊欲收他為徒的時候,十分高興了。
傅雪衣不用去想,便知道此刻的傅家上下都在為他而高興。
成為當世仙尊的親傳弟子,該是多麽幸運的一件事情。
傅雪衣輕扯着唇角,低聲問道:“仙尊,你今日來,就是為了做這一件事嗎?”
“嗯。”謝凜道,“我來将此事告知于你。”
傅雪衣想了想,出聲道:“父親母親一定為你準備了住處。仙尊,我送你到我家去。”
謝凜看他一眼,應了聲“好”。
傅雪衣不敢去再看同心橋上的情況,他的心仿若沉了底。
他輕斂着眸光,跟在謝凜身邊。
長街上燈火燦爛,人來人往,熱鬧至極。所有人都在為今夜花燈節而朝熱鬧處前行聚集,卻有傅雪衣與謝凜兩人穿越人潮,逆流而行。
遠離熱鬧地後,傅雪衣方才回頭看了一眼。
快到傅家門口時,傅雪衣盯着大門口的燈,良久失神,終于是出聲道:“仙尊,我的兔子花燈好像遺落在那邊,我想回去取一下。”
還沒有将客人送至門口,便自己離開,這是不符合禮數和規矩的。
但是,他心有不甘,仍舊想回去看上一眼。
謝凜看向傅雪衣,眸色幽靜,問道:“我陪你?”
傅雪衣笑着搖頭道:“我快去快回,很快就回來了。”
但是,一介凡人,再快也不會比一位大乘尊者的速度還快。
傅雪衣往後退了半步,擡眸撞進謝凜那雙深邃如墨玉的眼睛裏,忽然有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他抿唇輕聲問:“仙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
豫州神城,同心橋。
傅雪衣跑回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站在橋上的人,竭力克制着呼吸,走了上去。
“沈景之。”
傅雪衣迎着夜風,朝沈景之喊道。
沈景之聽見聲音,轉眸看過來,很快來到傅雪衣面前。
“抱歉。”
傅雪衣輕聲道:“沈景之,這次我又遲到了。”
沈景之笑了笑,擡手将傅雪衣在奔跑時亂掉的發絲,開口道:“你今日怎麽了?竟然還跟我客氣地道歉嗎?”
傅雪衣微抿唇,故作輕松道:“我家今日來了一個很重要的前輩,所以我才耽擱了些時間,不是故意遲到的。”
“還有,我今天可能沒法再逛花燈節了。”他小聲說,“我是偷偷溜出來的,馬上就得回去。”
“沈景之,道宗宗主是不是收你為徒了?”傅雪衣笑起來,得意地說,“但是,現在有個更厲害的前輩,要收我為徒。”
沈景之神色微怔,遲疑地問道:“是……劍宗的?”
九州各大勢力之中,青州劍宗與豫州道宗,當為兩大修行聖地。
能夠比道宗宗主還要厲害的人物,沈景之不必過多思索,便猜出了欲收傅雪衣為徒弟的人是誰。
沈景之道:“是劍宗那位仙尊?”
“對啊。”傅雪衣點點頭。
然後,他看見眼前人眸中真切實意的喜悅。沈景之在為他能成為謝凜的徒弟而高興。
“太好了。”
沈景之應聲說:“往後你也是修行者了,傅伯母他們肯定也為你感到高興。”
傅雪衣道:“是啊。”
他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裏面蘊藏着隐約淚光。
“不跟你多說了。”傅雪衣搖頭道,“我還要先回家去,下次再來找你。”
同心橋上的兔子花燈已經被人給撿走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那原本是他準備送給沈景之的花燈,表明心意之用的。
傅雪衣轉身奔下同心橋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之間。
回家的路上,有攤主問他:“這位客人,要來盞花燈嗎?”
傅雪衣看見攤位上擺放的兔子花燈,低聲說了句“不要”。
在回來同心橋前,他在傅家附近問了謝凜一個問題。
“仙尊,你收我為徒,是真的想要收我為徒嗎?還是說只是為了……”
他餘下的話并未說盡,便已經聽見了謝凜的答案。
謝凜問他:“有區別嗎?”
“只要你在我身邊。”
傅雪衣慢吞吞地走回傅家時,在之前他離開的地方,看見了一襲白衣的謝凜。
他心中吃驚,卻還是主動上前去,小聲喊道:“仙尊,你怎麽……不先回去?”
謝凜看見傅雪衣兩手空空,視線自傅雪衣面容間掃過,道:“兔子花燈。”
傅雪衣神情一怔,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空蕩蕩的街道,應聲說:“兔子花燈不見了,可能被別人給撿走了。”
旋即,傅雪衣撇開這個話題,轉音道:“仙尊,我們先回去吧。”
回到傅家,傅雪衣帶着謝凜在迎客廳見到了他的父親母親。
好一陣寒暄過後,傅雪衣被父親交代了一個任務,為未來師尊領路。于是,他又領着謝凜去了家中為謝凜安排的住處。
家中為謝凜安排的住處距離傅雪衣自己的院子并不遠。
傅雪衣到的時候,院中已經燈火明亮。
他推開院門,走進房間,将內裏各處東盞點亮後,又為謝凜倒了一杯靈茶,送至謝凜面前,輕聲道:“仙尊,請喝茶。”
末了,傅雪衣又補充道:“這并非拜師茶。”
“正式的拜師茶,等家中安排好。”
謝凜道:“我沒有那麽多規矩。”
傅雪衣垂眸應聲:“那我明日将此事告訴給父親母親。”
房間裏安靜下來。
傅雪衣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遲疑良久,擡手去解自己腰間的系帶。
下一瞬,一只手握住了傅雪衣指尖,他輕輕地顫了下,方覺自己剛才的舉動冒昧又卑劣。
謝凜握住傅雪衣的手,将傅雪衣半解的系帶給仔細系好,收回手,淡聲重複道:“不用怕我。”
“你的房間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傅雪衣恍然地走入夜色,跟在謝凜身側走了一段路。到達自己院門前的時候,他往前走了半步,開口道:“仙尊若是沒有其他事情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傅雪衣見謝凜沒有任何反應,自顧自地跑回了房間。他猛然關上房門,身體像是無力般,滑落在地上。
一刻鐘後,傅雪衣讓随侍備了熱水沐浴。他将自己的頭埋進水裏,很久才站起身來。
傅雪衣穿好寝衣,坐在桌前,取了筆墨與紙,提筆寫了一個願望。
希望謝凜早日飛升上界。
謝凜飛升上界,總不可能再把他留在身邊。他沒有修煉天賦,又怎麽可能會飛升呢?
待到墨跡幹了,傅雪衣小心翼翼地折好紙頁,心想等去了青州青州,他還要再去神樹面前許一遍願望。
希望謝凜早日飛升上界。
傅雪衣将紙頁壓在自己枕頭底下,安靜躺在床上。
整整一夜,他都像是進入了不安而可怕的夢境之中,一時之間睜不開眼來。
一會兒是他和謝凜做的那夜事情被發現了,所有人都在唾罵他,罵他不要臉地勾引謝凜,一會兒又是沈景之知道那株靈藥的事情,來問他真相,他不知道該怎麽跟沈景之解釋清楚。
再然後,他又夢見因他臨時反悔不肯答應謝凜的要求,兇神惡煞的謝凜一怒之下将沈景之都給殺了,還用他的家人來威脅他,強迫性地令他屈服。
直至天亮後,傅雪衣從夢境中驀然驚醒過來,抱膝坐在床上,失神良久,才徹底回過神來。
人有了秘密,就會做噩夢。
傅雪衣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感受到刺痛後,這才起身穿衣。
當他出門時,一眼瞥見院門口挂着的兔子花燈,心裏一緊,吓得差點兒扳壞了門鎖。
知道這盞兔子花燈的,只有他和謝凜。
他總不可能夢魇時也要去找這盞花燈的,也就是說謝凜昨日夜裏修為通天,還把這盞兔子花燈給找了回來。
傅雪衣抿唇盯着那盞漂亮乖巧的兔子花燈,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位未來師尊究竟是什麽意思。
謝凜究竟是想要得到他的身體,還是想要把他吓得個半死呢?
他猜不透謝凜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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