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醫院

第5章 醫院

◎健康面前，分手那些都是小事。◎

六點鐘的下班鈴聲一響，周念南就捏着車鑰匙匆匆往車庫趕。

她老家在海市下面的一個地級城市，名字頗古意，森安市。

周五，疊加下班高峰期buff，原本一個小時的車程被生生拉長一倍。開到家門口那條巷子時天已經黑了。

她和周外婆住老城區的一條巷子裏，巷子有個非常亮晶晶的名字，珍寶巷。

地段當然是好的，就在城市市中心的旁邊。走過一排樹蔭濃密的長馬路，拐個彎就是所有小城都有的一條街——步行街。

但小巷內裏卻遠不如名字這般讓人心旌搖曳。

外頭看着巷弄幽深，生活氣息濃厚。住在裏頭的人卻知道老房子的不方便，布局緊湊到幾乎沒有房間距，隔壁鄰居吵架的聲音大點兒第二天整個巷子就都知道了。

不僅如此，巷子口狹小，開車進出極為不便。有條件的鄰居老早就搬去了新城區那邊。

馬路上的停車位早已停滿，周念南小心翼翼轉進巷子裏。

鄰居向婆婆正搖着蒲扇坐門口的小板凳上納涼，見有車開進來正要上前阻攔。

周念南打開車窗：“向婆婆，是我。”

巷子不寬，停一臺車就擋了大半的路，很是影響居民生活。因此日常便不讓外來車輛停進來。

“哎。南南回來啦？去看了你外婆嗎？”

周念南一愣：“還沒有。”

她偏頭過去看自家房子，沒有亮燈，外婆不在家。

“你外婆還說不想打擾你工作。我就說你這麽孝順，怎麽可能不回來看她。”向婆婆看着周念南長大，從瘦瘦小小一只變到如今的大姑娘。

人上了年紀總忍不住經驗之談，向婆婆湊近她的車窗：“人老了身邊得有人照顧。你外婆不說，我得替她說道說道。你看像做手術住院這麽大的事情，還得是家裏人來操持。請人幫忙總歸不如自己人貼心是不是？”

周念南聽着腦門一懵，後知後覺點頭：“是。”

外婆住院了？！

“你外婆說你工資拿得多，老板又看重，是份好工作。可是外婆只有一個，工作再好哪比得上親人，對伐？”

周念南只管胡亂點頭。

看她認可的态度，向婆婆還待繼續。周念南趕緊打斷她：“向婆婆，我先去醫院一趟，到時候再回來和您聊。”

老人于是放心地退後，看着她倒車，一眨眼便沒了影兒。

路上周念南給鄰居大林哥撥了個電話，才知道外婆周三做了個微創手術，膽囊切除，現在在市裏的人民醫院住着。

“你外婆還特意叮囑我不要告訴你來着，說你在出差，又是小手術，免得你擔心。”大林哥比她大兩歲，在麻醉科工作，是巷子裏的醫院百科全書。

周念南的眼眶一熱：“我現在就過去。”

病房的門敞開着，亮堂堂的雙人間。隔壁病床是空的，床褥胡亂地堆在床尾。

周外婆還沒有睡，穿着條紋病服半躺在擡高的病床上，聚精會神盯着挂在牆上的小電視。

沒有其他人，周念南直接走進去，正好對上外婆轉向門口的雙眼：“念念你怎麽來了？”

語氣裏的高興不加掩藏。

周念南心下一軟，原本想要指責外婆欺瞞她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只瞪着眼睛看向她。

滿頭銀發齊整，臉色有點兒白，看着還行。

周外婆自知理虧：“哎呀，就是小手術，微創。躺一下就好了。”還試圖寬慰她。

她在床沿上坐下，一把摟住這個個子小小的老太太，聲音比平時都要軟三分：“你以前說過，一件小事都不瞞我的。做手術這麽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

說着說着就帶了哭腔。

周念南由周外婆一手帶大的。

她奶奶嫌棄她是個女生，聽到護士報了性別臉色當場拉了下來，扭頭就回了家。

要強的周媽媽出了産房也沒問婆婆的去處，臉色平靜在自己母親家坐了月子，在周念南六個月大時去民政局辦了離婚證，将女兒的姓改成她的，從此一心撲在工作上。

她的爸爸據說後來兜兜轉轉娶了鄰居家女兒，如願以償生了個兒子。

周念南五歲時，周媽媽重新在一個香港男人身上找到了愛情，兩人辦妥結婚手續飛往了加拿大。

小小的周念南抱着外婆的腿不肯撒手，于是留在了老舊的珍寶巷房子裏，一直到現在。

周外婆被她的眼淚吓住。

周念南的執拗和她媽媽一模一樣，輕易不肯落淚。老太太心疼得不行，一邊小聲念叨“我這不就好了嗎？”一邊給她擦眼淚。

周念南伏在外婆的肩側，聞着她身上熟悉的雅霜香味，一顆晃在空中的心終于落了地。

這一刻她發現，比起外婆的健康，感情世界裏的嫌棄或是分手都不重要。她只要她的外婆好好的。

這時洗手間的門打開，餘春嬌，也就是大林哥的媽媽走了出來。

周念南趕緊站起來表示感謝。

身型胖胖的餘春嬌爽快地擺手：“我幾乎沒幫到什麽忙，按時按點護士都會過來檢查。我啊，光在這裏吹空調了。”

都是老鄰居了。

周念南松了口氣，轉過頭和外婆商量：“今天晚上我陪護，讓餘阿姨回去休息。”

“都不用，說了有護士嘛！隔壁床還有個老太太，正好和我聊天。”

周念南才不聽她的，放低聲音：“我就想黏着你嘛！”

撒嬌大法好，對倔強的老太太很管用。

餘春嬌在身後語帶羨慕：“還是女兒好，我家大林跟他爸一個德行，嘴裏沒一句軟話。”

抱怨裏參雜着驕傲。周念南順着她的話說：“林伯伯和大林哥都是醫生，巷子裏的大家還羨慕阿姨你呢。”

只哄得餘春嬌滿臉笑意。

眼看着時針指向九點，周念南站起來送餘春嬌回家，經過護士站的時候租了一張陪護床。

她要回家洗漱了再過來。

周外婆笑眼眯眯看着兩人離開。

翡翠閣樓下的綠化帶裏。

一身灰色運動服的張延卿頂着額頭的薄汗，已經兩次跑步經過昨晚他停留的樓下。

時隔多年，他終于能體會到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待的微妙心情了。

然而上天給予的好運似乎在昨天已經用盡，第三趟跑過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撥弄運動手表的表盤打電話。

正值倫敦下午時間一點多。

張斯斯坐臺階上啃着一個金槍魚三明治，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張延卿大名表情裂開。

天上下紅雨了嗎？

……

“你好，延卿哥。”

心裏再疑惑，她還是規規矩矩按了接聽鍵。她們之間的關系遠沒有親昵到叫“哥哥”的程度，張斯斯便跟着繼父那邊親戚家小孩這樣稱呼他。

不知情的同學羨慕她有個帥氣多金的哥哥，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逢年過節才見面的塑料兄妹情，不用風吹就散了。

“你好。”兩個人如出一轍的生疏。

張斯斯心裏打鼓，莫不是家裏的誰身體不舒服了？實在張延卿和她之間的聯系，僅限于此。

“昨天在翡翠閣這邊看到周念南了，她住在你那裏？”他直奔主題。

張斯斯呆住：“什麽？！”

今日份“萬萬沒想到”，難道昨天的吐槽被他知道了？

她一時沒想明白張延卿打電話就為了說這個事情，稀裏糊塗順着話回答：“啊對，她昨天有點兒不舒服，在我那邊借住。她和我說了的。”

對面語氣平淡，好似閑話家常：“我看她昨天還在便利店喝了兩瓶酒。想着她是你的朋友，是不是碰到了什麽難處？”

張斯斯一瞬間被這遲來的兄長愛擊中，聽聽，她是你的朋友……

重點，你的。

她當然知道南南發生了什麽事，卻并不打算說，畢竟是私事。她急中生智：“……是我看到朋友圈說新品上市，想讓她幫我試試。”

張延卿知道這不是真實的原因，他記得她在超市裏那個明顯的謊言和眉間郁色。

交淺不必言深。關系普普的兩兄妹默契地結束這通對話。

留不知情的張斯斯在原地旋轉跳躍，只覺得自己和繼兄的親情終于開始破冰，延卿哥都開始找借口關心她了。

她立刻發微信給周念南：【延卿哥還是有點兒善良在的，以前是我有眼無珠了！】

偏安病房一隅的周念南：【一頭霧水jpg】。

回到病房的時候外婆和隔壁床的奶奶已經躺下。老人家睡得早，她也放低呼吸在手機上查老年人術後恢複注意事項。

張斯斯：【我長話短說，延卿哥今天打電話關心我了。】

周念南：【不冷心冷肺了？】

張斯斯：【我的眼睛透過冰冷的表象看透了他的內心。等我和他關系再友好點兒，我媽就放心了。】

外人看來，張家家業毫無疑問是要交到張延卿手上的，張斯斯一個半路來的拖油瓶能跟着喝口湯已經很不錯了。

張斯斯懶得理會，人家家業本就和她沒什麽關系。

和她有關系的，是她媽媽過得開心，她祈禱張家這個重組家庭和其他普通家庭一樣，雙親恩愛，兄妹情深。

可惜張延卿始終一副冷眼旁觀的姿态，放佛她和媽媽離間了他和張叔叔的父子情，是以張斯斯面對繼兄總是愧疚莫名。

周念南清楚好友心結所在，回她一張小貓咪舉爪喊加油的表情包。

張斯斯自我得意了好一陣才想起來問：【之前不是半個月回一次麽？這麽快又回家了？】

周念南今天工作開車連軸轉，一堆消息已讀未回，她無聲嘆口氣将外婆住院的事情告訴對方。

又自嘲：【昨天還覺得要分手是大事。今天就發現，外婆最重要，其他的都是小事。甚至都沒有想起他。】

而加班至深夜的柳承志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女朋友，好像真的生氣了。

從昨天七夕開始，已經連着兩天沒有收到她的睡前微信或者電話了。

周念南有着奇奇怪怪又強烈的分享欲，睡前總要說一大堆今天遇到的人，或者好玩的事，哪怕工作忙也會交代一聲。

這兩天卻意外的安靜。

安靜到他終于覺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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