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七

七

翌日，天氣晴朗，碧藍的天空清透而高遠。

白林書院位于白林山的半山腰，一走出大門，便會将下面的小鎮盡收眼底。

寶慶讓人安排了一頂小轎子，安宜上山下山的乘坐也方便。

因為是去寺廟給太後祈福，安宜特意穿得清素，站在前面石階上往下看，很像個富庶人家的小姐。

“公主，這裏風硬，你上轎罷。”寶慶跑過去，如今他亦是換下了內侍的服飾，簡單的便裝。

陽光好，安宜眼睛眯着：“這裏真安靜。”

“公主喜歡，可以多留兩日，奴去打聽了，這邊有不少可供游玩的地方，”寶慶笑着回道，“只是天冷還都蕭條着，想來春日是極美的。”

“我也聽說了，便是這白林山頂的杏花林，”安宜回頭，看着灰撲撲的山頂，“據說山上花開後，滿鎮子都能聞到花香。”

寶慶點頭，往旁邊一站給安宜讓出視線位置：“屆時公主再來一趟，驸馬對這裏熟悉，可讓他領路。”

驸馬嗎？

安宜嘴角扯了扯，雙手拉着兜帽蓋上：“走罷。”

早春杏花開在二月底，那時候她已經沒有驸馬了。

寶慶本還想問韶慕是否一同前去，聽到安宜的話，忙朝幾名轎夫揮揮手，示意轎子擡過來。

此行，安宜并沒有大張旗鼓。一來書院是授學嚴謹的地方，她不想去打攪學子們的清淨；二來，既是為太後祈福，必該低調而顯心誠。行事太過高調，反而像游山玩水。

白林鎮不大，清風寺便在鎮北那兒，要說離着書院并不算遠。

安宜到了寺裏的時候，正好是巳時。

天氣好，加上是正月，來了寺裏上香的人不少，有鎮子上的，也有從各處村子裏來的人。

寶慶讓人提前過來安排過，安宜一來寺裏，便被領去了一間禪房。

房中，一名老僧邊敲木魚邊唱着經，聲音讓人心安穩和舒緩。

安宜跪于蒲團上，雙手合十，擡頭看着供臺上的慈悲佛像。她嘴角蠕動着，一遍遍念着祈福經文，為太後祈禱。

老僧唱完經，便離開了禪房，留下安宜一人。

她在佛像前祈禱完，又去一側的小間裏抄經書，一整個的白天她都會在這間禪房內。晌午，會有小沙彌過來送齋飯。

一向喜歡熱鬧又活潑的她，如今真的靜下心來做這件事情。

如此，在傍晚的時候，她才出了禪房。

一直守在外面的寶慶連忙走上來，問安宜有什麽吩咐。

安宜見着天色還算明亮，便想自己走走。

“這可不成啊公主，”寶慶吓了一跳，“讓奴跟着你一起罷？”

安宜擺手，邊往前走：“你看我現在穿得像公主嗎？”

寶慶搖頭。

“難得出來，你們別跟着我，我想試試當百姓。”安宜笑着，已經走到寺廟的前院。

寶慶哪裏肯？步步緊跟，苦口婆心：“公主，你體諒下奴……”

“寶慶，你看這個。”安宜停下，手裏拿出一物晃了晃。

“這是，”寶慶擡手托起那物的穗子，仔細辨認後恍然大悟，“魏四公子當初給公主寄回來的北疆瑪瑙墜子。”

安宜笑着點頭：“他從北疆回來了，現在正在白林鎮的守軍營。”

“哦，”寶慶拉長了音調，笑着道，“奴知道了，他要來見公主。算算，他可是去了北疆兩三年。”

安宜笑笑，低頭将那墜子拴在腰間，指尖捋了捋紅色的穗子。心中充斥着會見到童年玩伴的歡喜。

見此，寶慶也不好再跟着，只吩咐人好生注意寺廟周圍，別讓些魯莽的沖撞到公主。

這廂沒了身後的尾巴跟随，安宜自在的游走在寺裏。平日都是前呼後應的，如今自己倒是顯得輕松。

這樣安靜的鎮子，獨自悠閑的轉轉，很是惬意。

不知不覺，她走到清風寺的後門處，跨步到了外面，舉目看去不遠處，能見到守軍營高高的旗杆，以及杆頂上招展的營旗。

夕陽西下，寺院慢慢變得清淨，尤其這處後門。

外頭風大，安宜走回來門內。才進來，就看見幾步外有人盯着她看，無理又大膽。尤其為首的那個人，大冷天的手裏還搖着一把折扇，做出一副風流倜傥來。

“小娘子是不是迷路了？”那人笑着問，便就往前走了兩步。

後頭跟着的兩個喽啰嘿嘿笑出聲，對于主子的無理并不阻攔，甚至覺得有趣。

安宜皺眉，冷冷掃了一眼便擡步想走。誰能想到在莊嚴的寺廟內，還能碰到這種無恥之徒。

她才走，那無賴便跟上來，臉皮厚的笑着：“娘子是誰家的？怎的以前在鎮上沒見過？”

“走開！”安宜并不客氣，心道這厮識趣的就趕緊滾，繼續無理就是自尋死路。

不過因為是年節，又在寺廟裏給太後祈福，她不想鬧大事來而已。只要往前走走，就是她的人……

“怪兇的，不過我喜歡。”這人笑出聲，狗皮膏藥一樣跟着，“我送小娘子回去罷，這裏的每條路我都熟。”

安宜腳步一頓，被這人的笑惡心得不行，胃裏一陣翻騰。

“好啊，要是不怕的話，你去備車罷。”她掃他一眼，還真沒想到有人敢擋她的路。

潑皮只被少女美貌所惑，嘿嘿笑着往上靠，一只手更是不安分的伸出去：“小娘子放心……”

“放肆！”

一聲清冷的呵斥傳來，前方拐角處走來一道男子挺拔的身影。他的步伐很快，幾乎轉瞬間就到了面前。

安宜還在疑惑韶慕怎麽會來，下一刻被他抓上小臂，拉着就擋在他的身後。由于力氣太大，她趔趄了一下。

“你想對她做什麽？”韶慕眼睛微眯，冷冷盯着面前的無賴。

“你，你管我！”那無賴也不示弱，仗着自己是鎮裏的小霸王，口氣很是嚣張，“本公子同小娘子玩耍怎麽了？”

後面的兩個喽啰沖上來，站在無賴身後。

見此，無賴更是肥了色膽，伸手想過來拉安宜：“小娘子，跟我走……哎呦呦！”

美人沒碰到，他那只賊手反被韶慕給握住，也不知韶慕手上使了什麽勁兒，那無賴哀嚎個不停，身形更是直接跪去地上。

兩個喽啰見狀就想沖上來。

韶慕眼疾手快，一腳踹在無賴身上，那厮本就是個外強中幹的，扛不住打，像一截木樁滾了出去。

後面的安宜看得心驚膽戰，尤其是韶慕完全沒有走的意思，還直接迎上去那兩個喽啰，看着要豁出去打架的意思。

他是一個讀書人，要說那無賴沒有用，可兩個喽啰顯然是會些身手的罷……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韶慕抓上一個喽啰的手，用了同樣制服無賴的手法，接着就是喽啰的哀嚎聲。再看韶慕松開來，那喽啰的手完全耷拉了下來，像被折斷了。

如此，剩下的那個倒不敢再上前，左看右看不知道該管哪個。正好韶慕冷冷看向他，他不禁就吓得後退。

尤其是那個無賴，抱着自己的手癱在地上，滿身狼狽：“我的手斷了……”

那柄用來裝樣子的折扇，此刻落在灰撲撲的地上。

安宜趕忙上前，拉上韶慕的手拽着：“快走了！”

韶慕發硬的手被攥上，一股小小的力道拉着他。他側臉去看她，對上她明亮的眼睛，腳下動了動，随着她跑開了這兒。

“前面罷。”安宜指着白日裏的那間禪房，抽空回頭看眼韶慕。

已經離開了後門那處，她放緩了腳步，口中長舒一口氣，也就松開了抓着他的手。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韶慕，他這樣一個雅致人物竟也會直接動手。還記得方才他的面色發沉，有些駭人，對待那個無賴下手極狠，折了對方的手腕，似乎現在耳邊還能聽到那人的哀嚎聲。

她不敢想，要是不拉走他，他是否還能做出別的來。

“你沒事罷？”韶慕問，見着安宜鬓間落下一縷發來，手不禁過去想給她抿起來。

“咦，你的手傷了。”安宜雙手捧上韶慕的手，看着手背上擦破了皮，“先去禪房罷，把你的手處理下。”

韶慕垂眸，看着低頭的少女：“他有欺負到你嗎？”

他來尋她的時候，正見那賊子想伸手碰她，那一瞬，胸口的火蹭的就冒了起來，想也沒想便沖了上前去。

“沒有。”安宜擡臉，正對上他的眼睛。

他的眸中冷冽還未散去，隐隐的摻雜着狠意，并不似平日中的他。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禪房，供臺上的蠟燭照亮着屋中。

安宜濕了帕子，給韶慕擦幹淨手：“一會兒上些藥罷。”

韶慕沒有抽回手，任由她給自己擦着，此時心緒也漸漸平穩下來：“我沒有折斷他們的手，只是卸了下來而已。”

“原來是這樣，看他嗷嗷怪叫的，我還以為真斷了。”安宜一笑，心口松緩了些。

即使這樣便好，要真折斷了還是有些麻煩的，畢竟是祈福，一切順當才好。也明白過來，他學過醫，對人體的經絡骨骼很熟悉，想要制住那沒用的無賴，的确易如反掌。

剩下的事情就很好辦，只需讓寶慶暗地裏去縣衙走一趟，管那剛才的是什麽小霸王，也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給他擦好手背，起身去洗手：“你怎麽過來了？”

“公主，你還是莫要住在這寺院的好。”韶慕開口，接着解釋，“你也看到了，就算是寺廟也并不安全。”

她的話，安宜有些無法反駁，可是答應的話，那就是又回去書院，小房間裏和他擠一張床……

“韶慕，我先出去一下，”她想起一件事，拿了手巾擦幹手，遂望眼外面，“你先在這兒等着，寶慶會讓人送藥過來。”

說完，她拉開門出了禪房，順着擡手把鬓間的落發給抿回了耳後。

禪房中只剩下韶慕，燭火微搖，外面已經慢慢黑下來，天色模糊。

韶慕看看自己的手，只是擦了點皮兒，過兩天就會好。他站起來走出禪房，不知為何就往剛才的後門處走。

方才安宜走得急，讓他覺得奇怪，又怕她自己會繼續亂跑。

白日的熙攘喧鬧已經結束，夜色下的寺廟恢複安靜。

韶慕走過拐角，下一瞬站在那兒不再往前。

他在冷風中站立，看着不遠處的寺廟後門，那兒挂了一盞燈籠，散發出弱弱的光線。

燈籠下站着他的妻子安宜公主，隔着這樣遠，他也能感覺到她臉上歡心的笑。她的對面，站着一個英挺的青年，黑夜中身姿挺拔。

原來，這才是她來白林鎮的真正原因嗎？

if線女鵝不會失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