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十四
十四
“什麽?”安宜垂眸,看見落在手腕上的那只手。
再看他,一身簡單的青色袍衫,樸質利落,顯然是回房去收拾打理過。他習慣穿戴簡單,不喜在身上佩戴許多衣飾,更不會像某些世家子弟,自诩風流的在發上別一朵花。
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清冷與傲氣,讓人覺的不太還接近,恰似高枝上的一朵冷梅。
如今這朵“冷梅”居然笑了,聲音更是輕和如風。
“那邊有道後門,”韶慕放下手,手裏使了些力,便帶着安宜往前走,“不遠。”
見狀,寶慶趕緊識趣的往旁邊展開,給兩人讓出路來:“公主和驸馬有事,奴先告退了。”
說着便彎腰行了一禮,後退着兩步後離開。
不遠處,兩名學子正在小廳中誦讀,好奇的目光看過來。
安宜沒說什麽,任由韶慕帶着出了書院的後門。
厚重的木門被推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在這處僻靜地方顯得格外明顯。
韶慕先邁步出了門去,回頭看着安宜:“這裏便是平日子往書院運送物品的地方,柴米之類。”
安宜跟着走出來,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因為東西是從下面鎮子送上來的,有時東西重,需要用板車,便修了一條相對平整的路。”韶慕又道,指着門外的一條路示意。
“之字路。”安宜站去路邊往下看,見着從山腳開始,這條路拐了兩個彎才到的書院後門這兒。
這種路的确更加平緩,适合板車上來,只是費些距離而已。相比,前大門是直上直下的臺階,雖然距離近,卻費力氣,運送東西也麻煩。
所以,他就帶她來看這條之字路?
“嗯,”韶慕把她帶了出來,也不好再抓着她的手腕,遂慢慢松開,“算是平坦,你可以騎馬溜達。”
安宜攸地轉頭看他,心中閃過什麽:“騎馬?”
韶慕點頭,眼神示意不遠處:“對,馬在那兒。”
順着他的示意,安宜轉身,也就看見了在牆下吃草的馬兒。一匹棕色的馬兒,四條腿并不長,完全沒有昨日魏玉彥的那匹小白馬漂亮。
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韶慕往前一站:“是匹成年母馬,性子溫順,我讓馮越昨天晚上去找來的。”
說着,他走過去,解開馬缰牽着走回來。
馬兒已經牽到安宜面前,韶慕手裏托着馬缰,意思顯然是給她的。
“小白馬雖然好看,但是性子不好控制,可能前一刻溫順,然而一旦受到驚吓就很麻煩。”他解釋着,“有時候,東西要選适合的。”
安宜也知道這個道理,小馬是需要時日鍛煉的,貿然去騎是會有風險。
“你是不是在說我看東西只看表面?”她從他手裏接過馬缰,伸手去摸了摸馬鬃。
韶慕一笑,一張冷臉頓時變得更好看:“不是說你,我在說我。”
他有什麽資格去說她只看表象?他才是只看表象的那個,最大的錯誤不就是他對她的偏見嗎?
她長得美,并不代表她一無是處,相反她其實很好,心地純然,愛憎分明。越走近,越會被吸引。
“你?”安宜瞅他一眼,抛卻別的,心裏卻覺得他說的這話有些道理。
就像上次的膏藥,瞧着着實難看,味道是更不好聞,但效果是真的好,貼上後腳踝很舒服。這樣随意的一想,才發現她和他的過往也不全然只是冰冷,也有些不易發覺的關懷罷。
“上馬罷。”韶慕拍拍馬背。
安宜擡腳踩上馬镫,然後身姿輕盈的翻身,利落坐于馬鞍上:“好了。”
見她坐好,韶慕擡手攥上馬頭套,牽着馬往前走:“想讓它走一遍,熟悉一下路。”
“不用熟悉,就這麽短的距離。”安宜見他不松手說道。
他牽着,這能叫騎馬嗎?
韶慕回頭,看見高坐馬背上的少女:“穩妥一些好,馬也可能失蹄。”
“哪有這樣的?”安宜搖搖頭,手裏仔細拉着缰繩。
書院後面這一處很是安靜,稀稀拉拉的林子落光了葉片,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靜谧中又帶着頹然。
安宜坐的高看得遠,下頭的小鎮盡收眼底,偶爾幾聲鞭炮響,也不知是誰家的孩子在玩耍。也就想起,自己已經離京幾日。
“韶慕,松手罷。”她道了聲,看着男子清隽的背影。
他每一步路都很穩妥,她明白他是特意找了馬過來,因為兩人前面說過騎馬的事,而白林鎮地勢不平,不會真正的策馬奔騰。
下一瞬,她看見他腳步一頓,回頭來看她。
“松手?”韶慕眉間皺了兩皺,眼底印着複雜。
“嗯,”安宜點頭,擡手指着前路,“這裏夠平坦,我想騎馬跑下山。”
韶慕輕輕失笑,手慢慢松開馬頭套:“原來是這樣。”
現在,安宜可以完全的控制馬兒,手裏的動作像模像樣。手裏抓緊缰繩,雙腿輕夾馬腹,然後讓馬兒順着自己的意思慢慢加速。
“架。”她嘴中一聲嬌喝,陡然拍了下馬身,馬兒便騰開四蹄飛奔出去。
韶慕跟上幾步,在馬蹄揚起的沙塵中看着少女策馬而去,留下聲聲的清脆馬蹄回響着。
他不知道她騎馬竟然這樣好,以前看她出入的乘坐車轎,以為她膽小嬌氣。其實,是他沒有真正的去了解她。
眼見馬兒消失在拐角處,他身形一轉走到路邊,往下面看去。之字路上,少女輕盈的身姿伏于馬背之上,衣袂飄飄,意外有種飒爽的感覺,明豔而充滿活力。
韶慕的視線緊随着她的身影,看她在山路上馳騁,拐過了第二個彎處,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策馬向前。這裏沒有人,所以她不必端着那身公主的姿态,可以盡情的恣意。
而此時的安宜,騎着馬兒奔跑着,耳邊是呼呼而過的風聲。
這條路不算寬,但是馬兒跑起來相當穩,四蹄有力。
她一直跑到了山腳下,是鎮子的邊緣,看見了排排房屋,以及路上行人。再仰頭往山上看去,已經看不到韶慕的身影,可她就是覺得他能夠看到她。
這樣一番策馬,心情瞬間變得爽朗明媚。
她調轉馬頭往山上回去,上坡路馬會吃力,她便就慢悠悠的溜達,左右這段路也不長。
等她走上第一個彎處的時候,見到了尋下來的韶慕。荒涼的土路上,他着實惹眼,冬林裏霧氣如紗,他身姿如松。
安宜勒馬停住,眼看他一步步到了跟前。
“馬缰給我。”他立于馬下,擡起自己的手。
安宜看了眼手裏缰繩,遂送去了他手中。而他接過去後,就牽着馬轉身往山上走。
“山後有處石壁,上面刻有前朝大家的詩句,你想看嗎?”韶慕問,臉微側回來問她。
安宜雙手扶着馬鞍,穩當的坐着:“不想。”
大冬天的看石頭,她還不如騎着馬兒再跑兩遍。
韶慕嗯了聲,又問:“那我帶你圍着書院轉一轉罷。”
“你不用去看顧徐夫子嗎?”安宜問,她其實已經看出來,他是抽出空來特意陪她。
真的很明顯。
他說他不想和離,他會改,是這樣罷。所以笨拙的邀她過來,以為她想騎馬,就找了馬來。
“我幫老師探過脈,他已經平穩下來,”韶慕臉上些許的輕松,淡淡一笑,“昨日的兇險只要熬過去,好好休養,他會好起來。”
“真的?”安宜不由驚訝,可分明昨日一群人愁雲慘淡的,她還以為人會……
悠閑走着,兩人已經走到第二個彎處,日頭照耀着這一處,很是溫暖。
“真的,”韶慕颔首确認,擡高自己的手,“下來,我跟你細說。”
安宜沒有伸手,自己翻身下馬,利落的站好。
韶慕手指微蜷,空蕩蕩的落回至身側:“之前的郎中怕出事,所以用藥溫和,只是這樣時間長了還是拖,而且只會越來越重。”
他這樣一說,安宜明白過來:“所以,你下的藥猛,徐夫子的不适是因為扛不住藥力?”
“公主真是聰慧,确實如此。”韶慕點頭,眼中帶着贊賞。
因為這一聲誇,安宜差點兒咳嗽出聲:“你就不怕真出個意外?”
到時候,所有責任都是他來背。
韶慕眼中閃爍一下,驀的一笑。所以,她是在意他的罷:“我有數,一直拖着更不是辦法。”
醫理上的事安宜并不懂,但是知道韶家是醫學世家,擁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上好藥方。雖然韶慕不再學醫,但是普通的郎中還是不如他的。
“公主看那裏,”韶慕指着不遠處的一處巨石下,“你泡腳的扇柒參就在那兒挖的。”
安宜順着看過去,記得那個冰冷的寒夜,他一身塵土的回來,給她帶回泡腳的草藥,沒想到是在這兒。
她提着裙子走過去,想看看那草藥長什麽樣子。
可是到了巨石下,她看到的只是些荒亂的雜草,還有地上留下的土坑。
韶慕跟着走過來蹲下,手裏去捏上一片幹枯的草葉:“就是這個,葉子像鹌鹑蛋大小,若是其餘三季很好辨認,其根為鮮紅色,可入藥,活血消淤。”
安宜也好奇蹲下,去拿他手裏的草葉:“可我看着都一樣。”
真是全都是幹草,她完全看不出有什麽不同。
“你不是郎中,自然看不出,”韶慕彎着嘴角,手指去摳地上的土,“挖開一點兒,就能看到它紅色的根。”
自然,土地還是凍着的,他的手指摳着凍土很是吃力,可他好似是為了給她看,仍舊這樣做着。
“我來罷。”安宜道聲,然後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
她蹲着往前移了一小步,拿着簪尖去掘土,也想看一看那草藥的根。果然,這比韶慕的手指有效很多,只是也夠吃力的,因為這地遠比想象中凍得還要結實。
韶慕看去她的側臉,小巧精致,白皙如瓷,認真的樣子很是乖巧。
“給我,地太硬了。”他伸手想去拿她的簪子,然後握上了她柔柔的手。
安宜動作一頓,差點兒掉了手裏的簪子。
韶慕也是手指一僵,接着另只手抽走了簪子:“容易傷到手,我來。”
心中不免一笑,他和她明明是夫妻,怎的手上碰一下都這樣緊張?他握上簪子,看着簪頭精致的梅花,心中湧動着說不清的情愫。
或許這些,便是男女情愛中的心動罷。因為喜歡,而去在意她,緊張她,讨好她。
若不是年節夜她的一聲和離,可能到現在他都沒明白自己的心裏已經有她。
他擡頭,看眼同樣有些不自在的她,手伸過去幫她抿着碎發別去耳後:“以後不會讓安宜傷到。”
安宜微怔,耳邊的癢意轉瞬即逝,而他的話語一字不落進入耳中。
回過神,韶慕正低頭挖着那棵扇柒參。其實她并不是一定要看,只是覺得好奇而已。
“看,出來了。”他側過臉來對她笑,手指指着藥草露出來的一截根莖。
安宜看去,果然是紅色的,和那晚給她泡腳的一模一樣。大概是想讓她看得更仔細,韶慕的手攥住那截根莖,似乎是要拔出來。
可下一刻,那根莖直接給拉斷開。
韶慕單膝蹲着,手往安宜面前一送:“斷了,但也能看出來。”
安宜沒去看藥,而是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滿是泥土,那些結凍的泥土甚至都帶着冰粒子。這樣費力才挖出短短一截,可想而知那晚上黑燈瞎火的,他挖出完整的根莖有多費事。
“真的是。”她心不在焉的說着,木木的拿過藥草。
韶慕勾勾唇角,随意拍幹淨手上的泥土:“後山這邊不少草藥的,你看這個也是。”
安宜看去他指的地方,又是一叢枯草。
“像這種就是長葉子,莖葉都可入藥。”韶慕說着,邊往安宜臉上看着。
見她面色淡淡,便知自己講這些藥材的事很無聊,雖然他想找些話和她說。不禁想起魏玉彥,似乎會說話,也會送東西,會讓安宜開心笑。
“起來罷。”他站起身來,順着用手托上安宜的手肘,帶着她一起站起。
這時,底下鎮子上傳來一聲叫賣。
安宜側過臉往下面看去,因為樹木的遮擋,并看不見什麽。
“要不下去看看罷?”韶慕說着,而後掏出羅帕,低頭仔細的擦拭着那根簪子,“有劃痕了,回頭給你重新買一枚。”
安宜去看簪子,然後視線上移看着他的臉:“韶慕,我想先回京。”
她清淩的聲音顯得周遭十分安靜。
韶慕動作一頓,手指尖正捏着簪子想還給她:“不是說一起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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