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錢

還  錢

清晨，長堡吳甸區，岚山青沁莊園，蔣家別墅的飯廳。

林尹川從樓上下來，就看到飯廳桌上此時正滿滿擺放着各種食物：從西式早餐，如烤好的吐司、貝果配上黃油果醬、點綴黑胡椒和海鹽顆粒的scramble egg 、煮好的咖啡；到中式早餐，如小蒸籠裏精致小巧的點心、砂鍋裏還冒着熱氣的粥，以及一盤白灼菜心和現磨豆漿，可謂是應有盡有。林尹川不禁感嘆，蔣彥恂果然講究，早餐吃的如此複雜。

其實他确實誤會了，蔣彥恂平日裏雖然講究，但一貫吃的清淡，蔣家的飯桌極少見到這麽多種食物，這一桌子實在是蔣彥恂特意吩咐魏嫂為他準備的。

看着林尹川此時坐在自己身邊，一勺勺喝粥，蔣彥恂忍不住又将手搭在他椅子的後背上道：“川兒早，昨晚睡得好嗎？”

林尹川心道，睡挺好的，您和謝總的小故事作為睡前讀物确實效果拔群。嘴上卻道：“很好啊，床很舒服，辛苦魏嫂幫我鋪床了。學長您呢？昨晚休息得如何？”

蔣彥恂笑了笑，道：“挺好的，想到你在屋子裏，我就睡得格外地好。”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因為想着林尹川那件黑色浴袍，在床上翻來覆去到3-4點鐘才睡着。一會兒安慰自己，讓林尹川去客卧住是正确的；一會兒又責怪自己，為什麽不抓住機會白白浪費時光——畢竟就算白天有點小的不愉快，只要他努力，讓林尹川在二人的初體驗中留下深刻印象，說不定也可以覆蓋掉吃飯時的事故。

林尹川卻不知道他在想這些。他現在在想，周末這兩天如果蔣彥恂這邊沒有別的安排的話，應該回家給林佳岚做兩頓飯。畢竟他倒是能在蔣彥恂這兒改善夥食，林佳岚卻經常在家吃點速凍水餃就糊弄一頓飯。于是，他試探性地開口問道：“學長，這個周末您還有什麽安排嗎？比如我們需要出去見別人嗎？”

“啊，見人嗎？應該不會。”蔣彥恂想了想說，“我下周還有個比較重要的會，我想這個周末在家提前準備下，先看看材料，不然到時候底下人有小心思，我恐怕看不出來。”

哦，那就是兩天都宅在別墅裏工作，确實符合他對蔣彥恂的了解，林尹川想。

也就是說，這兩天既不會去見謝雲杉，沒有刺激謝雲杉的機會，而且蔣彥恂也不打算動他，他也無需留在別墅裏預備“侍寝”。既然這樣，那他應該可以有點自己的安排。畢竟蔣彥恂并沒有要求他每個周末的每一天都必須陪他，理論上只要重要活動林尹川能及時出現就好。

想到這，林尹川決定開口，在飯後告辭回家。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說：“學長，是這樣哈，我妹妹佳岚，這個周末回家來住了。她平時在學校裏吃的簡單，我想回去照顧她一下。您看如果周末沒有什麽別的安排的話，我可以回家去住嗎？”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當然，如果您這邊有什麽活動的話，随時叫我過來，也沒問題。”

蔣彥恂聽到這話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沒想到他以為的美好二人世界，剛剛開始就不得不告一段落。他很想拿出點新任恒碩掌門人的氣勢來，直接拒絕林尹川的請求。但是林尹川說的如此懇切，如果不答應倒顯得他很不近人情。

蔣彥恂心理鬥争了一會兒，很是後悔昨天晚上讓林尹川去睡了客卧，他不住地安慰自己：沒事，人已經在身邊了，何必急于一時呢？再說已經盼望了那麽多年，不急在這兩天。

于是，他沉吟了一會兒，不太情願地開口道：“好吧，那你回去吧。”

林尹川如此善于揣摩的一個人，怎麽會看不出來蔣彥恂不太高興？他心想，蔣彥恂多半是對他第一個周末就“請假”，不太滿意。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不願意在別墅裏空耗兩天，畢竟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情人只是他衆多人生任務中的其中一項職責。

因此，飯後，林尹川就在蔣彥恂不情不願地目光裏，離開了蔣宅。

司機将他送回城西嘉苑小區門口，林尹川決定先去超市買菜，為中午回家做飯做準備。

他在路上就已發微信給陳奚橋，讓陳奚橋中午來他家吃飯，作為慶祝他高升的小小聚餐。

林尹川買完菜，正提着大包小包，在單元門口打算上樓時，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令他意外的聲音：“小川啊，是不是小川？”

林尹川回過頭去，身後是一個皮膚黑黃，滿臉褶皺，眼睛卻不住發亮的中年男子。他穿了一件亮橘色的上衣，一條同色系的運動褲，還有一雙不倫不類的皮鞋。

林尹川心裏一沉，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他，心下有些煩躁，轉過頭開口道：“牛叔，你怎麽在這兒？”

“嗨，還真是你。”牛叔激動地過來狠狠拍了一下林尹川，說：“我聽說你搬家了，找你四姨打聽了一下地址，自己找了過來，沒想到還真遇到了你。”

說完，他又擡起眼睛，細細打量着這棟破舊的居民樓，看到那些裸露在外的電纜線、灰塵噗噗的防盜欄和斑駁掉渣的外立面以後，皺起眉說：“現在住得差了啊，不比從前了，怎麽住在這種地方？”

林尹川很是不耐煩，單刀直入道：“您找我什麽事？說吧牛叔。”

“嗨，這不是好久沒見你和岚岚了嗎？”牛叔下意識地用手在褲縫上摩擦着，一邊說：“不請我上去坐坐。”

“不必了，就在這聊。”林尹川沒好氣地說，“是不是又來要錢，我不是每半年還你們一次了嗎？你們沒收到？”

“嗨，你這孩子說的，我可沒提這個。”牛叔裝模作樣地又打了一下林尹川，又說：“我這次來不是說讓你和岚岚還錢的事，那個錢我們都收到了。你小子，真的想不到，當年你爹欠錢跑路，你媽自殺的時候，我們都覺得你肯定還不上了。沒想到那麽多年，你真的還了個七七八八。”

林尹川不想聽他提這些舊事，他冷冷道：“所以您這次來找我幹什麽？”

“嗨，這不是……”牛叔滿臉笑道，“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最近想辦個廠，但是錢不大夠。所以我想着，剩下那錢不用還了，給他拿點錢支持一下就行。”

果然還是錢，林尹川無奈道：“說吧，要多少？”

牛叔高興極了，說：“不多不多，50萬就行。”

“50萬？”林尹川忍不住笑出了聲，道：“我還欠您5萬，你現在說一筆勾銷，然後讓我再給50萬？您這賬算的可以啊。”

“這不是幫幫忙嗎？”牛叔說，“聽說你這些年在大公司，應該錢也賺了不少吧？幫幫老家的鄰居不是應該的嗎？”

林尹川強壓着情緒，平穩地說：“牛叔，不是我不想幫你。我家的情況您也知道，當年我媽死的時候，我才剛考上大學。我當時連我和我妹的生活費和學費都弄不出來，我上哪裏找錢一口氣還你們？但是不管怎麽說，這些年我也算是連本帶利地，把各家都還了個七七八八了。”

他擡頭看了看樓上，又說：“我和佳岚為了還錢，這些年真的沒過過多少天好日子，你現在讓我找50萬給你，我上哪裏找去？我是欠你錢，不是欠你命啊。”

“嗨，我不是這個意思。”牛叔似乎有些尴尬的樣子，道：“我知道你和岚岚苦，但是你如今不是去大公司了嗎？這些年好歹應該又有些積蓄了吧？我家真的是缺錢應急，反正你們都苦慣了，叔求你們，再堅持一下，未來你肯定還能賺回來，對吧？”

林尹川火氣上湧，他轉過來冷漠地道：“牛叔，送你兩個字，沒戲。聽懂了嗎？沒戲！”

“嗨，這年頭。怎麽欠錢的還成大爺了？”牛叔看林尹川不肯就範，立刻拉着嗓子開始大喊。

林尹川理都不理他，直接轉頭上樓。

牛叔看他油鹽不進的樣子，着急了，在後面大喊道：“林尹川，你欠債不還，你就不怕我告到你們單位去，我看你丢不丢得起這個臉！”

牛叔看到，林尹川上樓的腳步停住了，以為有戲，正打算乘勝追擊，就聽到林尹川轉過頭來笑着說：“随您便，反正我在集團裏本來名聲就很臭，您随便告。千萬別不告，搞得我看不起你。”

林尹川正說着，餘光卻瞟到，樓道外的樹下，陳奚橋正站在那裏，一副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過來的樣子。

林尹川知道，陳奚橋多半是提前過來了，撞見這一幕很尴尬。于是也裝作沒有看到他，甩開牛叔拉拉扯扯的手，直接上樓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牛叔看不成，在樓道裏瘋狂敲了一段時間的門，又在小區裏大喊了幾遍：“林尹川，你欠債不還，你王八蛋。”

林尹川依舊沒什麽反應，只是對着走過來的林佳岚說：“沒你事，回你房間去。”

直到從窗子裏看見，牛叔被圍過來的居委會大媽給勸走了，他才給陳奚橋發信息：“看到你了，現在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