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隽永如斯三

隽永如斯 三

柏南不好再說，靜悄悄走了，樹林只有他們，圖葉依偎着他望着水色的天，感到心裏的世界只有小小一圈，不會有別人闖入。

“還有一些時候，汍瀾山的花也該開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上一次看見花開時在何時？只記得那時北潇已經滅頂，郁儒丘知道此間的暗意，只點頭笑，“當然，但我還要出行幾天，可能要等到花開全後才能回來，能等我回來嗎？”

能嗎？能嗎？她好像撐不住了。

她點點頭，仰頭看他在笑着，豔陽在他鼻尖留下刺眼的光，彎曲的睫毛承載天色，明媚無愁，靠在他身邊，心能那樣靜，像依着巨石高山，再沒有比這更安穩的，如果時間夠，做一顆青絲繞着他磐石，仰觀天物已足夠了。

大概是因為郁儒丘的威逼利誘，領主大人的小妖對圖葉分外的好，因郁儒丘嫌棄他們模樣醜陋，于是個個都用手帕遮着臉摸牆進來。其實她知道，是因為她身體太弱不能吸進一絲妖氣，郁儒丘的謊言有時也很好識破。

那天不知是誰順手遺落一個小小菱花鏡，她勾在手心看見了自己的臉，本已與美豔無緣的臉卻滿面憔悴，她的手心滾燙，捏着銅鏡竟覺得冰的徹骨。

郁儒丘正進來，一把抽走了鏡子。

她尴尬了，“的确醜的有些不堪入目。”

他搖搖頭，扶住她的臉，“小姑娘真講究，哪裏醜指給我看。”

圖葉笑了一聲，把頭埋在他胸口，“聽柏南說你明天就要走了，要去哪裏你也一直沒說。”

“因為一定會回來，所以不想你想太多，現在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她拽着他一片衣角，“我的病……一定會好的，你不用擔心。”

他大嘆氣，把她抱在懷裏，不滿了，“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撒嬌，你總那麽堅強，我怎麽對你下手？”

她暗笑了兩聲，忽而對這一語調侃認真起來，靠在牆邊解開了腰封，衣領下泛出肌膚的起伏着白，正随着呼吸變幻光影。

Advertisement

這個時刻他有想過，每一份幻想卻斷絕在這裏，對于他，她永遠像是一棵想要削為琵琶的紅木，紅木有日在他眼前成蔭，他卻不舍将它卸為那只琵琶，因為琵琶永世都有，紅木卻只此一棵。

他重視的，卻都害怕被自己塑成別的模樣。

他擡手撫上她的肩頭，指尖輕輕一動，拉近了衣襟，心口裏急速的跳動陌生又痛苦。

“再等等。”

就在此刻洞府忽而無語聊的劇烈震動，頂上濕土落了滿床，郁儒丘剛将圖葉攬入懷，男妖們便跌跌撞撞沖了進來，一見圖葉衣襟未緊，好似春宵，立即耳紅脖粗的捂着眼，急道：“哎呦媽呀，那又美又兇的仙人又來了，姑娘可別出去。”話畢便扭腰出去了。

是萬榮？

郁儒丘立即穿上衣，也不知如何對圖葉說，只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輕輕一笑便先出去了。

在洞外聚集着大妖小妖，領主大人此時窩囊了，正帶着一家老小在萬榮腳邊磕頭。

“上仙可放過我們這些沒名沒姓的小妖怪，我們可是好妖啊，沒吃過好人吶。”

萬榮哼了一聲，面色冷清，藏了他的徒兒就要付出代價，他一揮袖，一陣大風把這些妖卷上了樹梢。

他的火氣還沒消，郁儒丘便已迎面出來。他盯着他有些亂的發髻，冷笑一聲：“找了個普通女人就不注重外形了？師父是怎麽教你的？”

“師父教的儒丘沒忘，可惜在人間大多派不上用場。容貌醜陋之人也未必是歹人，模樣出衆之仙也未必是良仙。”

“你說什麽？”萬榮震怒，周身仙氣擊打在他身後的山岩上，洞府又是一陣劇烈晃動。

郁儒丘哈哈笑了，終究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才一句話就惹怒了上仙，我果然是長進了。既然三番兩次前來糾纏，我今天不妨也把話與你說清楚，我根本不想留在三重天，受夠了。”

“三重天上要什麽有什麽，美人美裳美酒美肴，難道還不能滿足你？”

“師父，你曾經說做仙為快樂之本，可我逃離你的這些時間裏才了解真實的快樂，我的确愛高枕無憂，愛歌舞笙簫，但我現在更愛山野下守着我要的人，我的世界只需要他們。”

“你終于說出口了，什麽狗屁自由，你到底還是為了這個女人，當初你偷走流央鏡，老子還為你去求九天子饒恕，你現在也該還我這個情了，就用這女人的性命好了。”萬榮再也無法忍耐爆脾氣，手在空中一抓便抓來一團巨大的雷電，甩向了洞府，轟然巨響，洞府內陷，瞬間化為石塊堆積的大坑。

那灰沙彌漫的石堆下毫無驚叫聲，安靜的有點可怕。樹上的妖怪都在互相打探，看有誰在洞內，然而卻逐漸安靜下來，,樹下，郁儒丘靜靜望着一堆廢石，将手貼上，似乎試圖抓住一絲餘溫。

“小葉子？”

這句幻化成細語竄入地下，久久屏息卻沒有回音，天光仿佛突然亂了。

安靜的四野突然卷起狂風，萬榮萬分得意的冷笑着，“得了得了，一個丫頭，回了三重天，花容月貌的我給你賠上三千人。”

他收回手，直到萬榮再叫他才暮然道：“自我擅自逃離你，是不是給你惹了太多麻煩，讓你恨我？”

萬榮一愣，望着他背影不解道：“為師那是生氣，不是恨，我收過了多少妖徒，唯有你敢忤逆我。”不治他何以正威嚴？

“既然不恨我，為什麽要讓我恨你？”

郁儒丘衣袂下湧起強大仙氣，長袂如展翅，他轉過身來，早已一身殺氣。他可以做世上最溫柔的男子，亦可以做回暴怒的烈獸。

萬榮萬萬沒料到，這好脾氣的徒兒竟為一個女人變了面目，他記得他說過，此生除非非常，否則一直以笑面示人。

“你要與我徹底翻臉？”

他強忍之下才能平靜，與萬榮鬥，只怕陀摩嶺也要沉下海去，他将手覆在胸口往喉間一推，即刻推出一顆白珠，在他手心發着奪目的光。

“我為神獸時，有五千年本命，為仙之後，徒加了五千。這是七千年的命，還給你，別再纏我。”就在此時，他的額頭發跡上隆起兩個血紅的角，長指也冒了出來，頗有惡像，那是他做為鎮山神獸時的痕跡。

他竟為了這等小事舍棄了半個人形，萬榮渾身發抖，伸手吸過靈珠，捏成粉末，七千年的命在化成無數白點上了天。

“好好！”萬榮登雲離開時吼道：“這輩子你就如此不仙不妖不人吧！”

妖精們都滑下了樹，不知尴尬還是同情，不敢熟識大人物的尴尬，連忙散開，領主大人帶着夫人們嚎啕大哭，洞府與威嚴都毀于一旦，他到底惹誰了？

世界紛擾，郁儒丘卻耳中無聲，妖男在後小聲問：“大人？搬不搬石頭？”他沒聽見，只安靜坐着。

那堆石頭下那麽安靜，墳冢一樣。

前一刻她還在懷裏，溫度還沒消失，還應過等他回來，現在她與他離的也不遠，卻隔着天涯。他做過的，準備做的，期望能做到的全部全部成了幻影。

他垂下頭，靜靜望着腿邊，幾乎不可思議的平靜，痛無可說，人世間果然是一個苦難的地方。

手心發間一癢，一朵桃花順着長發滑落在他手心裏，身後人叫他。

“還好嗎？”

圖葉正在青青攙扶下走來，方才幾人在遠處聽見洞府巨響便連忙趕來，青青與晉妙望着石坑自是哆嗦不止。

晉妙捧着臉顫着：“我的老天，這是怎樣了？還好葉姐姐說要去摘桃花，不然我們現在都休矣了。”

圖葉坐下身來，望着他頭上一對血角不住笑了，緩緩道：“第二次見你時的那個桃林還在，開的豔麗，特別是你卧過的那幾棵。”

他盯着她裙裏兜着的桃花，“記得那麽清楚？”

“恩，我也覺得不思議，不知不覺就記住了。”

他又悲又喜，扶着額頭緩了緩呼吸，摸着她的臉，實實在在，綿柔的如雲。他半響擡頭安靜的凝視着她，一把将她抱起，任裙裏那些豔麗桃花沿路亂撒。

是啊，他卧過的那棵桃樹已長的最高，他不知不覺也記住了，他更沒有忘，第一次與她遇見，在花海中，第二次遇見，在海中桃花下，兩次巧遇都有着各自的目的，那些不曾交錯的命運不知不覺被他用力糾纏起來。

是誰談起情緣，但說起緣，只是他們在一起之後再顧盼過去。

他帶着她到了桃花林下，跺地三次，桃林撼動，花葉飛霜便飄飄揚揚。

“今夜只怕要在這過了。”

圖葉拽着他的手，仰面望着天空，“這裏也不錯，下起這樣的花雨，第一次看見。”

一片花瓣掉落在她唇上，郁儒丘取下，卻覺得花色染上了她的唇，無可救藥的豔，是他最愛的顏色。

他收回神，無辜的敲了敲額頭：“從此以後我頭上就要頂着犄角了，不妖不仙可怎麽辦？”

“有關系嗎？我不好不壞，正配你不妖不仙，不好嗎？”

她永遠都是這副認真的模樣，明明他讨厭較真的人，可卻一直在等她的話，是有多在意她，他好像越來越明白，心裏一整暖，擁住她便不想放手了。

這夜天色逐漸深了一些，洞府中人暫時四處為營去。因為春深了，夜裏海上有些潮熱。郁儒丘操控來桃枝在他們周身圍住，只留下頭頂一片天。那夜星空明媚，再沒有這夜來的美。

圖葉沒有睡，呼吸一直有些困難，卻不想和他說，翻過身蜷在角落。耳朵貼在地上聽見他的指尖在敲着地，分外有節奏。她在僅剩的月光下看着自己的長發，全部全部都成了白灰色，像年邁的老者，有花白的人生。

郁儒丘已叩地百下，見她也不主動靠來便把她扯進手臂中，“不好好睡，在想什麽？”

“在想你，在想如果明早太陽升起，我卻變為一個老婦會怎樣。”她小聲說着，似乎想說又不想他聽見，“聽人說白頭偕老是人生之幸，可……”

郁儒丘握着她無力的手，十指交纏，在她耳邊笑：“不去想那些不可預知的不開心，你看今晚的月亮，是瑩白的顏色，很美。”

她坐起身擡頭看的有些恍然，突然一絲白發飄在她眼前，她怔怔不動，聽見他在身後笑談：“小葉子，你看，月光把我的頭發也染白了。”

回頭的一剎那，她的淚奔騰而下，他曾引以為傲的長發竟在剎那化成白色，雪一樣的顏色，冰一樣的光澤，他笑着的臉龐是另一輪，只屬于她的月亮。

追尋，如果追尋不了永恒厮守，那就盼一夜白頭，一夜到老。

她堅持已久的堅強終于崩潰，投入他懷中渾身顫抖。

為什麽一定要付出生死的代價才能走到這一步？對于那些她堅持的，執拗的，自以為死不後悔的路她終于悔了。

那些周折與痛苦明明就是為了遇見他，為什麽偏偏要在此時離開？她不想死，不想離開他，她那麽期盼留下，留在他的夢裏夢外，留在他的海闊天高，她願意用一切換這個永遠在他身邊的夢。

做他唯一的小葉子，今生的小葉子，或者……一夜的小葉子。

“把我的一切當成你所擁有的都拿去吧，全部一絲不留的拿去。”

結果肉還是沒寫到這來，三洋想來想還是要和諧，會寫的很不露骨，其實大家也只是看故事 大家都很cj對吧？汗……我懂的。故事接近尾聲，三洋突然傷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