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疼

心疼

天光熹微,朝露凝霜。

司棋淺淺地打了個哈欠,眼角都有些晶亮,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懈怠,伺候好了宿梓月梳妝。

“小姐,你這為了躲着世子,一日起得比一日早,這麽下去,怕是你起了,老祖宗都沒起~”

宿梓月纖細的指尖兒撫過貼身的襦裙,整理好了細腰上的腰帶,潋滟鳳眸裏一片清明澄澈,毫無早起困頓的憨倦,只眼底較往日略青黑些。

這些日子,宿梓月都睡不安穩,昨夜更是聽見了夜半三更的梆子聲。

“不許渾說,老祖宗清晨要做早課,除了身子不爽利的日子,可從未有過懈怠~”

宿梓月的聲音本就有些甜軟,她這般不疾不徐溫聲細語的時候,總是會給人一種特別舒服的感覺,盡管她這話略帶些指責,也十分的好聽。

司棋知道宿梓月并沒有真的生氣,她也是打心底裏心疼她家小姐。

原本身子就弱,還起的這般的早,睡眠不足,又怎麽能養的好身子。

雖說是嫡親外祖母,到底不是在自己家,從前老爺夫人在的時候,他們可從不許小姐早起去請安。

老夫人雖說疼愛小姐,到底還是隔着一層,有所不同。

世子可就沒聽說日日地去請安。

“小姐,咱們還能回江南嗎?”司棋蹙眉瞧着鏡子裏的宿梓月,老爺過世也已經滿了一年了,如今小姐的衣物逐漸添了一些顏色,倒是比之前那素淨的一身白瞧着有活氣些。

永寧侯府姓裴,小姐姓宿,到底不是自己家。

從前因着老夫人的想法,要把小姐同裴世子湊成一對,日後這也算是小姐的家,如今小姐已經同老夫人說了,不願意與裴世子定下婚約,那這侯府說起來就只是外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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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他們不若回江南。

宿梓月何嘗不想回家,可是她母親早逝,如今父親也不在了,父親也無兄弟姊妹,祖父祖母也早就不在,她一個女子,孤身一人,想自立門戶在如今的律法下卻是不能夠的。

宿梓月眸光微凝,然後暗了下去,輕輕嘆息一聲。

“走吧,去給老祖宗請安。”

宿梓月請完安出了木樨堂,天色也還尚早,日頭都沒有完全從東方露出來。

剛走過木樨堂外的竹林小徑,就與匆匆行來的裴珏撞了個正着。

宿梓月唇邊掬起一個淺笑,行了個平輩禮:“表哥~”

動作禮節都沒有什麽錯處,甚至很是标準,看的裴珏心頭震動。

這番作态,竟是與宿梓月初來府裏一致,禮貌中透着疏離。

裴珏眼眶漸漸泛了紅,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宿梓月握着帕子的手。

“阿月~”裴珏開口就發現喉頭幹澀的很,艱難地說道:“你這是誠心要跟我生分了,阿月,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你要不開心,你盡可以罵我幾聲,或者,你不解氣也可以錘我兩拳出出氣。”

裴珏低着頭,細細哄着宿梓月。

宿梓月臉上端莊的淺笑未曾變過一絲一毫,內心也毫無波動,只是她的手被裴珏禁锢住抽不開,這讓她有些懊惱。

“表哥,你先放開我~”宿梓月輕聲說道,她知道如何能穩住裴珏,加了一句,“你弄疼我了。”

果然裴珏即刻松了手:“對不住阿月,我瞧瞧可哪裏傷着了?”

宿梓月即刻收回了手,攏在袖子裏:“表哥可有何事?”

裴珏一臉懊悔:“那日別莊,對不起,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不好?”

宿梓月瞧見了遠處有侍女朝這塊走來,想了想,同裴珏說道:“咱們去那邊聊~”

出了月洞門,就是一個小花園,花園中間有一處涼亭,陽光正好已經撲灑在了上頭,去那兒坐着不僅能賞景,還能曬會兒太陽。

裴珏匆匆跟上了宿梓月的步子,到了涼亭,剛一落座,就竹筒倒豆子的把那日在別莊的事情全部給說了。

“阿月,你信我,我真的是喝醉了,我,我一直心悅的是你,你該是知曉的~”裴珏還舉起一只手,豎起三根手指發誓:“我真的不喜歡芷涵,我喜歡的是你,我發誓~”

宿梓月聽他說完,才緩緩開了口:“不關旁人的事,是我自己,我覺着這婚事不合适。”

原本老祖宗提議讓她嫁給裴珏的時候,宿梓月覺得也還行,至少不用嫁到一個陌生的人家,又能繼續陪着老祖宗。

現在想想,她這想法也過于自私了,對于裴珏也不好。

“表哥,一直以來阿月都把你當成親人,并無男女之情——”

“我不信!”裴珏打斷了宿梓月的話,“阿月你是不是吃醋了,我真的,我發誓,我喜歡的是你,你要是不高興我見芷涵,以後我就不見她了,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嘎吱’一聲脆響,宿梓月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瞧去,不遠處金葉榆後頭,白芷涵慘白着一張臉看了過來,眼裏的淚水如同葉子上的朝露,滴滴掉落。

“珏哥哥~”白芷涵凄然地開了口,一臉的痛心,手裏的帕子揪成了一團,“你以後都不再見我了嗎?”

裴珏張了張嘴,他沒想到白芷涵會聽見他剛剛的話,羞憤懊惱還有慚愧在臉上輪番變換,到底也沒想出什麽合适的話來化解眼前的尴尬。

那邊,白芷涵遲遲等不到裴珏開口,抹了把臉上的淚珠,一臉的決絕:“好,珏哥哥,都是芷涵的錯,是芷涵不該出現,不該影響你和月姐姐的好事~”

“對不起月姐姐,那天珏哥哥喝多了,錯認了我是你,那一晚上我們什麽也沒有發生,你別生珏哥哥的氣~”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在這裏,我也沒臉在這世上了,我這就走~”

說完白芷涵深深看了眼,毅然決然地轉身往外邁着碎步跑開了。

宿梓月心道不好,趕忙推了一把裴珏:“快去看看,別出事了~”

她也不知道白芷涵剛剛說的只是吓唬裴珏的,還是真的不想活了,不管是哪種可能性,這事都是裴珏惹出來的,他有義務去平息。

裴珏快步跟了上去,剛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猶豫地看向宿梓月,還不忘解釋:“阿月,我那晚真的喝醉了認錯了人——”

“別說了,你趕緊跟上去瞧瞧,別出事了!”宿梓月忍着怒意,急切地催促道。

裴珏也擔心白芷涵,不再耽擱,朝着白芷涵離開的方向匆匆跑去。

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裏,宿梓月挺直的脊背微微軟了一些,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肅聲說道:“出來吧。”

司棋瞪大了眼,瞧着涼亭另一側花架後走出來一個男人,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麽時候站在那兒的。

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色錦緞長袍,頭發用一頂白玉冠豎起,五官清秀,氣質出塵,身材欣長勁瘦又不顯得弱氣,身上甚至有着一股迫人的威勢。

“邢世子~”宿梓月朝着來人行了一禮,司棋聽宿梓月這般稱呼,才反應過來,男人是客居在侯府的榮安王世子。

她也恭敬地請了安,心裏打起了鼓,剛剛小姐同世子的對話,叫外人聽去怕是對小姐的名聲有影響,她一臉着急地看了眼宿梓月。

宿梓月瞧清是邢穹後,提着的心就放下了,邢穹不會把剛剛的事情往外說的,她沖着司棋安撫的一笑。

“宿小姐~”邢穹走近後回了禮,“在下并非故意偷聽,只是剛好經過,又不便打擾。”

宿梓月:“無事~聽見的也不止世子一個,只是希望世子對此能守口如瓶,畢竟涉及到女兒家的聲譽,相信世子是懂這禮的~”

“自然~”

宿梓月放下心來,先不說邢穹本身就是個女人,對女人名聲的困境想是了解的,就說邢穹這個人,也不是個愛多嘴多舌的人。

那夜她請邢穹幫忙,護送她回府,邢穹路上也沒有多執一言,她人就像她的名字一般。

似乎有蒼穹般的胸襟,很是高亮,清朗。

宿梓月也無甚要同邢穹聊的,就想告退,卻聽到邢穹開了口。

“宿小姐可否幫我一個忙?”

宿梓月詫異,雖然不知道她能幫上邢穹什麽忙,但沖着邢穹幫了她好多次,只要她能做的到的,她都願意幫。

“世子可是遇着什麽難事了,我能幫得上的,一定義不容辭。”

邢穹輕笑了一聲,似乎是覺着宿梓月這番認真的樣子很是有趣:“陛下前日賜了我一座宅子,昨日我去瞧了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我這些年都在外征戰,對于內務一竅不通,也不知道該從何布置起,不知道宿小姐近日可有空,可否幫我參謀下?”

司棋笑着出聲道:“邢世子,這你可找對人了,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小姐在這方面可是個行家,你去江南打聽打聽,咱們小姐設計的園子那都是有口皆碑的,多少官家女眷捧着銀子求咱們家小姐去幫着參謀呢,咱們家小姐的審美可是一絕~”

“住口,司棋。”宿梓月喝止了司棋的話,她的臉上飛起了一片紅霞,她的丫鬟這麽誇她,她擔心邢穹會覺着他們這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小姐~奴婢說的都是事實呀~”司棋并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她家小姐确實在院子設計屋宅布置方面很有造詣,連老爺生前都說過,小姐是個‘框景’大師,不輸當代名家。

邢穹一臉驚喜,對着宿梓月又行了一禮:“宿小姐,可願意幫幫我?”

宿梓月有些猶豫,她倒不是不想幫忙,只是她同邢穹畢竟不算熟悉,她也不知她的喜好......

“只是宿小姐,有一事.......”邢穹說話間有些猶豫,“在下進京匆忙,未帶多少銀子,我已去信回家支取,只是怕是不能給小姐在江南所得的報酬那般的多......”

宿梓月還以為是什麽事情,瞧着邢穹忐忑不安的模樣,宿梓月覺得心裏微微一頓,她想起了京中的傳言。

榮安王妃不得榮安王的心,如若不是有邢穹這麽出色的‘兒子’怕是王妃之位要不保,榮安王府如今也是那得寵的側妃當家。

邢穹在家的日子,想必很是艱難。

宿梓月想着,或許也是有這一層,邢穹才迫不得已要女扮男裝。

她擡眸瞧了眼邢穹,看到她态度認真,似乎羞于拿不出合适的銀子,宿梓月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她應了下來。

邢穹約定了明日,帶宿梓月去看那新賜下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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