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竟是真的

竟是真的

烏金西墜,落日熔金。

夕陽餘晖落在裴珏身上,倒是暖和了不少他的臉色,只是這話聽着還是如寒風一般叫人陰冷不适。

刑穹翻身上馬,就當未聽見這話,打馬就要往巷子口去。

兩人的馬兒即将錯身而過時,裴珏拽了缰繩,整個人攔住了刑穹的去路。

“走的這麽急做什麽,我又不會同你一般粗魯野蠻。”裴珏扯了個笑容,笑意不達眼底,“且阿月說了,讓我別同你一般計較,那日打我的事,我也不打算同你——”

刑穹打斷了他的話:“世子可有何事?”

裴珏冷哼一聲,瞧了眼那已經不見了的纖細身影:“剛才瞧見了你送阿月回府,這不是同你說聲謝謝麽。”

刑穹蹙着眉,冷眼瞧着裴珏:“這倒不需要你來謝我。”

裴珏笑了:“你将人送回我府,我作為府上的世子來表感謝,有何問題,難不成你還想要我父親出面感謝?”

刑穹不想聽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想在永寧侯府門前同裴珏有争執,她怕會讓宿梓月為難。

“若無事,就此別過。”刑穹拉拽了缰繩,往後退一步,打算繞過去。

看見她這副油鹽不進,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裴珏氣不打一處來,死死捏緊了手裏頭的缰繩,目光惡狠狠看着波瀾不驚的刑穹。

到真不愧是上過戰場的人,裴珏冷哼,他倒是要看看,刑穹受驚會是何種神色。

看着人繞過他的阻攔,就要往前走,裴珏幽幽開了口。

“世子慢走,下次再見面怕就是我同阿月的定親宴了,屆時世子若無事,記得來喝一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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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穹剛拽起的缰繩驀地收緊,勒住了馬兒要前進的步子,馬蹄向上一個踢打,倒退了幾步,堪堪停住。

“怎麽,這就不想走了?也太心急了,今日可沒有喜酒讓你喝。”裴珏瞧見了刑穹眼裏的暮色,心頭一陣暢快。

老祖宗雖然交代他不要将此事說出去,但是他忍不住了,他就是要看看刑穹慌張難受的樣子,這樣才能一解他心頭之恨。

當日被打之仇,父親警告,祖母叮囑,都讓他不可再去找刑穹麻煩,他硬生生忍了下來。

今日府門前相遇,可不算他去找的刑穹,這是刑穹自己送上門的,只可惜,今日就他一人,不是刑穹對手。

不過有些時候,殺人誅心,最痛的不是身上的傷口,更多的是那些誅心的話,像一把鈍刀反複拉扯着心髒,一刀兩刀三四刀的,刀刀不致命,刀刀使人疼。

裴珏繼續說道:“原本過了正月我們就要定親的,只是某些人橫插一腳,這才耽擱些時間,不過啊,就算有的人再怎麽使些下作手段,都是徒勞,有情人啊他終是要成眷屬的。”

“是吧,邢世子?”裴珏擡着下巴,沖刑穹挑了挑眉毛,很是得意。

刑穹剛才猝不及防聽着那些話,被攪亂了心神,如今回過神,冷笑一聲:“裴世子怕不是癡人說夢,這天色都還沒黑,這就做起這虛無缥缈的美夢了。”

裴珏不在意他這諷刺,這只能說明剛剛他的話刺進刑穹心裏去了。

“邢世子這是不信呀,也成,過些日子,等收着請柬了,務必賞臉,到時候你我必得多喝幾杯。”

裴珏說完,踢了踢馬腹,身下馬兒踢踏着步子就往前走,兩人錯身而過時,裴珏嘴角勾起,挺直了腰背,視線上下掃過沉默不語的刑穹,露出個嘲諷的笑容。

刑穹肅着臉,她并不完全信裴珏所言,只是心裏堵得慌,她有些心疼,阿月的處境比她想的還要糟。

這些她血緣上的親人,并沒有将她當做一個獨立的人,她在他們的嘴裏,永遠是那個可以随意擺布寄人籬下的弱質女子。

只是,将這種擺布披上了親情關愛的遮羞布,真是可笑可悲又透着可恨。

她都如此難過,若是阿月知曉,怕是更難過。

那畢竟是她的親人。

刑穹縱馬回了景園,瞧見了那日宿醉後就不見了身影的趙玉紅打從外頭匆匆回來。

她迎了上去:“師傅,這幾日你去哪兒了?”

趙玉紅瞧見了刑穹,臉上揚起個笑容:“你來的正好,我這兒有個好消息。”

原來趙玉紅閑着也是閑着,今日接了個單,運送一批藥材,正好就打聽到了那醫仙谷傳人的消息,她已經派人出去尋了。

她開心地瞧着刑穹,見她聽完這個消息,也并未有很開心的樣子,疑惑問道:“怎的?有了神醫消息你不開心麽?”

刑穹搖頭:“自是開心的,辛苦師傅總是為着我操心這些。”

說着話語一頓,她的視線落在了趙玉紅的肩頭:“師傅,你這衣裳都破了,想是路上艱險,你換下來,我給你補補。”

趙玉紅偏頭看了眼肩頭,還真是有個不大不小的口子。

但這不是重點,趙玉紅收了笑容,雙眸盯着刑穹,目露疑惑:“你遇着何事了?”

刑穹扯了個笑容:“無事,師傅為何這般問。”

“哼,我還不了解你,一遇着難過的事,就想着縫縫補補,我那些衣服,原都不打算要了,你都給東一塊西一塊的,加了布頭給補好了。”

趙玉紅按住了肩頭,打量着她:“這回該不是又想着給我打上三層補丁吧?”

刑穹失笑,心裏頭的傷感都散去不少:“放心師傅,你這個小口子,縫上就行。”

趙玉紅伸手握住了刑穹身側的手:“怎麽了?”

刑穹瞧着趙玉紅關切的樣子,心頭微顫,到真有些委屈上了。

她把遇上裴珏,又聽着裴珏說的那些話同趙玉紅說了。

趙玉紅聽完後,甩開了她的手,一秒不耽擱地起身:“庸人自擾!長嘴做什麽用的,最煩你們這些陷在情愛裏的男男女女,一旦動了心就跟失了腦子了一般!”

“這麽簡單的問題,你不會明日親自問問宿姑娘,沒的在這裏瞎想,能想出什麽來!”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內院走,去換掉身上這又破又髒的衣裳。

刑穹被這劈頭蓋臉的一頓,啞然無聲,默了半晌,自嘲一聲,道理她也能想明白,只是這慌亂的心,就是怎麽也靜不下來。

她也回了屋,瞧着也沒什麽能補的,幹脆尋出鞋樣,開始納鞋底。

翌日,開年後第一場大朝會,刑穹頂着眼底的青黑站在武将隊列裏,聽完了皇帝開年的聖訓。

下朝後,刑穹同幾個交好的文臣武将告別後,打算回景園,剛走到宮門口,就瞧見了與友人寒暄結束,正在告別的永寧侯。

刑穹上前打了招呼,永寧侯瞧見是刑穹,笑着回應:“原是世子,多日不見,世子風姿更勝以往,今日既遇着了,世子有空的話可要一起喝盞茶?”

刑穹沒有推拒,同永寧侯去了皇城附近的慶春樓,她覺着永寧侯像是有話要同她說。

到了茶樓,揮退下人後,永寧侯開門見山說道:“此番邀請世子,一來敘舊,而來也是老朽想同世子道個歉。”

“侯爺折煞晚輩了。”

“世子同我兒的事,我也知曉了,一切都是我兒魯莽,希望世子莫要怪罪,裴珏那孩子,在府裏被他母親和祖母寵壞了,他本性不壞,只是容易沖動。”

刑穹對此不置可否,只說她并未放心上。

“世子大量,我兒要是有世子一半的能耐,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永寧侯感慨道,看着面前如此優秀的後生,再對比家裏頭那個只知吃喝玩樂,逞兇鬥狠的敗家子,真是心頭堵得慌。

“侯爺折煞晚輩了,日前的事,晚輩也沖動了,希望侯爺莫怪。”刑穹端起面前的茶盞,“刑穹以茶代酒,同侯爺道歉。”

永寧侯想到了日前梓月攔下他說的那事,因着裴珏的出言不遜,世子出手教訓了裴珏,永寧侯其實心裏并不高興,兒子有問題,自有他這個老子教。

不過裴珏如今的性子确實被養的過于驕縱,讓他在外頭吃些教訓,倒也有助于磨砺他的性子。

如今刑穹又這番認真的道歉了,永寧侯心裏最後一絲不愉也消失了,他同樣執起茶盞:“世子嚴重了,此事無需放在心上。”

永寧侯看着進退有度,說話謙遜有禮的刑穹,感慨萬千,不過想着刑穹年歲也大于裴珏,心中還是有些期盼,希望裴珏過些年歲,能成長成這派英傑模樣。

“說來,世子也不小了,沒想着成個家嗎?”永寧侯像個長輩一般,關心起了刑穹的私事。

刑穹一怔,心中自然浮現一個人的名字,成家?阿月會想同她成個家嗎?

見刑穹半晌不言,永寧侯也只是順便一說,見人不答只當人害羞,兀自往下說。

“世子文韬武略,必是想着先立業,這也不錯,大業朝需要世子這般的優秀後生,我家裏那個不成器的,我是不敢想。”

“裴珏的性子太跳脫了,從前他祖母說着需要個人在身邊提點着,我還當婦人心軟,如今想來倒也是個主意。”

永寧侯是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效果不佳,如今倒不如聽老祖宗的,讓裴珏先成家,身邊有個時時提點着的人,有時候枕邊風用的好,倒也能叫人往成才方向走。

刑穹聽着他的話,直覺不好:“此事還是需自覺。”

永寧侯撫須一笑:“人與人是不同的,世子這般當然自律,我兒,唉,也不是我看輕他,知子莫若父,我如今只期望着他成親後,能收斂了性子,好好讀書早日考個功名,勿要再這般蹉跎下去。”

“成親?同誰?”刑穹緊跟着問道,樣子瞧着有些急切。

永寧侯正低頭品茗,倒是沒注意到刑穹的神色,聽他這麽問,只當是尋常閑聊。

“世子當也是見過的,正是我那失了雙親的外甥女,裴珏的表妹,如此這般,倒也是親上加親了。”

永寧侯說到這兒,倒是想到了這幾日聽到的一些閑言碎語,說是刑穹客居他府上時,瞧上了梓月,永寧侯覺着好笑,這真是無稽之談,刑穹那家世,怎麽看得上梓月。

就連他,都是有些不樂意的,若是裴珏自己個争氣些,未必不能攀上些高門,可惜,裴珏這臭小子在京中名聲并不好,又沒有功名傍身,家世好的姑娘家也瞧不上他。

刑穹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捏成了拳,冷着臉,沉着聲說道:“這事也得府上表小姐同意——”

永寧侯揮手打斷:“梓月自是同意的,不過世子到底年輕了些,不懂這些,這婚姻大事,重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初我那妹夫過世前将人托付給了我裴家,這婚事自是我裴家長輩做主。”

永寧侯只當刑穹年幼不知這些事:“這事老祖宗親力親為,正是對倆孩子的重視,這次更是請了我那妹夫一族的族長上京,來共商婚事,此番種種都是侯府對梓月的重視,屆時也會廣邀好友,世子務必賞臉來喝個喜酒。”

永寧侯字字句句強調對宿梓月的重視,他這人在意名聲,總怕外界有人說他們苛待孤女,在外都說宿梓月在侯府的待遇只在裴珏之上,該有的都有。

具體如何,那只有侯府裏的人知曉了。

刑穹捏着茶盞的手猛然一個用力,‘咔嚓’一聲,茶盞應聲碎裂,茶水灑在桌子上,滴落在了刑穹的衣袍上。

永寧侯驚呼一聲,趕緊讓人來收拾。

“怨不得這慶春樓的生意是越來越差,如今京中都知攬月樓不知慶春樓,這生意是做的越發糊塗了,用的茶盞質量竟是如此的差,幸好這茶水不是滾燙的,世子無事吧?”

永寧侯歉意地瞧着刑穹,他請的人,出了這岔子,說出去外人只會說他永寧侯舍不得銀子不去那攬月樓,天殺的,他只是覺着這兒近。

刑穹低着頭,看不清神色,也沒讓下人服侍,兀自撣落衣袍上的茶水,聞言搖搖頭:“無事。”

永寧侯心頭尴尬,只說下回請刑穹在攬月樓裏一敘,今日這番,他想着刑穹必是要回去換衣裳,就先行告辭了。

刑穹在人走後好久,依然低垂着頭坐在椅子上,久久無聲。

昨日裴珏說的那些,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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