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黑暗混淆感官,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不知道過了多久,肖約感覺到懷裏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她像自暴自棄一樣嘆了口氣,在肖約雙臂的桎梏下緩緩轉身,把下巴靠在了她的肩上。
就像漂泊許久的船只面對一個突然出現的港口,明知道可能是海市蜃樓,卻還是禁不住誘惑朝那邊靠近。
她的身體和思想好像分離開了,身體告訴她不要放手,思想卻警告她,你在越界。
“不早了。”她輕輕推了下肖約的肩膀,沒受什麽阻力地退了出來,“洗洗睡吧。”
肖約松開手,轉身去開燈。
燈光亮起這套房子的真實模樣才展現出來。
肖約不禁感嘆,黎大小姐這些年在外面真是受苦了。
光是這一個客廳,就和木夏華庭那一整套房子差不多大了,更別說其他的。
黎頌領着肖約走到卧室,站在門口沒進去:“裏面該有的應該都有,早點休息吧。”
“你呢?”
“我還能沒地方睡嗎?”說着黎頌退了出去,把門也帶上了。
精致的卧室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肖約一個人。
房間很有黎頌的味道,沉穩的配色,幹淨整潔又不失生活氣息,床頭櫃上放着小擺件和有些陳舊的鬧鐘,旁邊地毯上堆着幾個抱枕,旁邊還放着幾本書。
乍一看就好像這裏的主人從來沒有離開過,似乎下一秒那個十幾歲的女高中生就會推門而入,放下書包躲到那堆軟綿綿的抱枕裏,靠着窗戶看課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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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約愣着,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她走到床邊的地毯上坐下,拿起一本書。
勒龐的《烏合之衆》,書簽夾在中間靠後的位置。
那一頁上,清隽的字體寫着:
“永遠不要期盼一群自诩高尚的人能做出什麽有意義的決定。”
“那一群自大、盲目、無知的愚人,我本以為他們是我命運裏的反派,今天才發現,他們的人生才是我被期盼着要走上的道路。”
“你在看嗎,是的,我在嘲諷你,你就是他們中的一份子。”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肖約精神一震,有被嘲諷到。
少年時期的黎頌,芯子裏也挺叛逆啊。
她撓了撓頭,合上這本書。
鼻尖有若有若無的香味,她拿起一個抱枕聞了聞,果然,太熟悉又太陌生的味道……
她把那個抱枕攏在懷裏,低頭去嗅,像跨越了十年的光陰,補全了一個缺失的擁抱。
黎頌一推門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肖約坐在她的床邊,懷裏抱着她的抱枕,整顆頭都埋了進去,散落的長發都垂到了地上。
不知道為什麽,她手臂上蹭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漫上心頭。
肖約聽見開門聲擡頭,就看到愣在那裏的黎頌,心情沒緩過來,眼睛甚至還有點紅。
“……我來拿衣服。”
肖約回過神來:“哦。什麽牌子的香水,還挺好聞。”好像剛剛抱着枕頭嗅的動作并沒有很變态似的。
“是嗎……我一會兒把名字發你。”畢竟在這裏待了十幾年,黎頌一進門就聞到了。這個牌子的香水以前她很喜歡,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換掉了,哦,好像是因為沈悄送了她新的。
有些東西的改變就是無聲無息的,不認真想都察覺不到。
她去衣櫃拿了衣服和毛巾,轉身又出了門。
直到她背影消失不見,肖約的目光還停留在門上。
黎頌回到地下室,翻來覆去還是覺得很奇怪,可具體哪裏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樓上,肖約也沒有睡着。
黎家的阿姨可能是為了讓黎頌感受到家的味道,所以找到了這款香水,沒想到黎頌沒能賓至如歸,反倒勾起了她的回憶。
十一年前,一中對面的小出租房裏。她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地寫東西,黎頌坐在她旁邊做英語聽力。
夏初的風從窗縫裏鑽進來,肖約霎時被旁邊人的味道包裹。
她停下手裏的筆,轉頭看着黎頌。
黎頌察覺到她的視線,摘掉一邊耳機看向她。
她就湊過去,在黎頌脖頸邊一嗅,“好香。”
黎頌肩膀抖了下,“幹嘛,癢。”
可是作亂的人從來不會将心比心,不僅沒有回到原位,還伸手抱住了她一只胳膊,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硌得她生疼。
黎頌分神錯過了一道小題,甩了甩胳膊,敷衍道:“香水,在床頭的櫃子裏,去拿,送你。”
手臂上的菟絲子又深深地嗅了兩下,懶懶道:“……算了。”
再好聞,噴在自己身上也沒什麽意思。
十一年後的肖約從床上猛地豎起來。
不是我有病吧,幹嘛不要?!
越想越睡不着,她拿着手機起身,去外面找水喝。
客廳有個小吧臺,和卧室正好是對角,肖約懶得開燈,打開手機閃光燈走過去,越走越覺得滲得慌。
太安靜了。
走近後吧臺的感應燈亮起來,但也只照亮了一圈地方,反而讓白紗窗簾外的樹影更顯眼了。
就在她接了水準備返回時看到了卧室旁邊那扇虛開的門,頓時一股涼意攀上了脊背。
那裏不是客卧嗎,黎頌不應該在那裏嗎?黎頌在哪兒?
肖約鄙視了自己一秒,拿起手機給黎頌發微信。
肖約:你在哪兒呢?
出乎意料地,黎頌秒回了:怎麽了?
她的一顆心立刻落進了肚子裏。
肖約:我怕黑
黎頌回了個省略號,然後打了語音過來。
“你在哪兒啊,我不出來喝水都不知道你把我一個人扔這兒了。”
黎頌失笑:“你去書房,就是卧室旁邊那個房間。”
肖約聽話地走了過去。
“到了。”肖約打開燈。
複古風的書房,滿滿當當的風格,一整面牆都是書架,旁邊放着拿書的木梯。
黎頌:“書架中間有個小鳥,旋轉一下。”
肖約找到那個小木鳥旋轉。
面前的書架緩緩向兩邊拉開,露出裏面的電梯。
肖約:“哇哦~”
負一樓,電梯門打開,眼前是一片百平左右的空間。柔軟的地毯鋪滿整個房間,正中間擺着一套沙發,毯子從上面垂到地上,穿着棉質睡裙的女人橫躺在沙發上,赤.裸的雙腳搭在沙發扶手上。沙發旁是一盞打着溫柔光線的落地燈,對面,是一整面牆的投影。
從肖約的角度看過去,眼前就像是一幅上世紀老電影裏的畫面,質感撲面而來。
她想了想,把拖鞋脫在一邊,光腳走了過去。
黎頌沒有起身,意思意思給了她一個眼神。
肖約看了眼她垂在地上的手,修長的手指搭在玻璃杯杯沿上,裏面盛着褐色的液體,顯然是酒。
她在旁邊的地上坐下,把水杯放在她的酒杯旁邊,支着下巴看着她,輕聲問:“這算是秘密基地嗎?”
“我以前這麽叫過。”那時候還小,興奮地把爸媽叫到這裏,連地上的毯子都是他們三個一起鋪的。
肖約撐着頭,看着她不說話。
黎頌:“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又想抱你了。”明明也沒幹什麽,卻讓人忍不住想要安慰,用最直接最愚蠢的方式。
黎頌笑了笑沒說話。她拿起酒杯喝了口,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個遙控器,按了一下。
對面投影上的畫面動了起來。
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兒穿着公主裙,拉着毯子興奮地向小沙發跑去。
“媽媽!我來,我來!”
坐在地上整理抱枕的女人擡頭,看向鏡頭,“好啊,寶貝過來。”
老式DV畫質感人,但那種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卻做不得假。女人挽着長發,眉眼溫柔,溫聲細語地和孩子一起布置房間,攝像者不時提出建議,卻總是被母女倆堅定地否掉。
如果不是裏面的三個主角中兩個都已經不在人世,此時畫面外的氛圍大概也會如此溫馨。
肖約總算知道為什麽黎頌願意在這裏過夜了。
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黎頌,這時投影畫面已經自動跳轉到下一段,一家人為小女孩慶祝生日,還未見蒼老的黎正抱着孩子,笑得慈愛。
黎頌毫不猶豫地跳過。
肖約看着,想說什麽,又不敢說。
“我爸媽是被綁匪害死的。”黎頌主動開口。
肖約指尖顫了顫,抓住她一縷垂落下來的頭發,安安靜靜地聽着。
“當時他們說,報警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然後我爸媽被殺了。”
肖約想起來,她說的是當時董事會做出的決定,不交出開發權,選擇報警。
“我還以為所有人和我一樣同仇敵忾,和我一樣憎恨他們,希望他們下地獄,恨不得他們立刻都去死。”
這是肖約第一次在黎頌身上看到這樣強烈的情緒,她一時也不知道黎頌說的是綁匪還是董事會。
“後來發現,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在恨,只有我一個人在意。”她看着投影畫面,說:“好像在他們心裏所有的東西都比不上那些錢。我一直在想辦法把那些人送進監獄,但是我的親人,我最敬重愛戴的長輩,卻背着我和他們做交易,簽合同。”
肖約這才明白。
原來這就是她和黎家鬧掰的原因。
站在黎頌的立場上看,這件事确實不能原諒。
“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嗎?”黎頌看着肖約,“他說,這是你遲早要學會的一課,不擇手段是某些時候唯一的手段。”
“這讓我覺得惡心。”她目光如炬,話語擲地有聲。
肖約忽然覺得被那雙眼睛看穿了,她下意識地避開,心如擂鼓。
那一群自大、盲目、無知的愚人……
你就是他們中的一份子……
“你決定了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就要摒棄掉不需要的優柔寡斷,永遠把勝算把握在自己手裏。”
“既然做了決定,從今往後你就是唯一的肖約,你屬于沈悄的一部分從今往後再也不要提起,再也沒有什麽姐姐妹妹,你就是肖家唯一的繼承人。”
“要用盡全力,掌控一切。”
“要不擇手段。”
……
黎頌曾經拒絕厭惡的一切,都被她全盤接受,成了刻進骨子裏的本能。
她突然有些害怕,這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
她看着并排放在一起的兩個杯子,眼神幽深。
屬于肖約的一切,還有可能在你眼前攤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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