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聯結

聯結

卓森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想一想聯系顧雪晴的突破口在哪裏。等她沉下心，理了理思緒，卻愈發覺得事情不對勁。依照“小學妹”Lawine的性格，在晗晗說“心裏有鬼”這種話的時候，Lawine絕對不會沉默，甚至會像之前那樣沉不住氣地跳出來一通電話怼過去。

何況二人現實也已經認識了，顧雪晴也沒做過什麽特別需要避諱的事，怎麽會突然沒了聯系？

卓森想着想着，後背居然出了一層冷汗。她推開房門，見卓父和卓母正坐在沙發上撸着貓，嗑着瓜子，看着電視。

“爸，媽，我要出去一下。”卓森家雖然沒有門禁，但大晚上了，又是離開本市，她還是要對父母說一聲，以免他們擔心。

“去哪兒？”卓父撸了兩把自家的大布偶Sherry，說道，“這麽晚了，我開車送你吧。”

“去X市。”

“哦，X市……”卓父點點頭，摸着口袋裏的車鑰匙，又反應過來，“X市？！都幾點了你跑這麽遠做什麽？”

卓森對父親說了顧雪晴失蹤兩天的情況和她的擔憂。卓父知道卓森辯論賽的時候受了人家的關照，搖了搖頭，說道：“真是胡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我送你到高鐵車站。如果時間晚了，你找個安全的賓館住下，貴點也沒事，我和你媽給你報銷。要回來之前打個電話，我再過去接你。”

“好，我到那邊，不管有事沒事馬上給你發信息，放心吧爸。”

卓母看完電視劇的片尾，對卓森招手：“你等等。”她在抽屜裏翻找了一陣，摸出一把瑞士軍刀、一小瓶辣椒水和一個警報器，一股腦兒塞進卓森手裏，“拿着，有備無患。”

卓森哭笑不得地把刀子和辣椒水裝進了包裏，又把警報器別在了包前面的拉鏈上。她坐上了自家的車，打開手機app，買了距離現在時間最近的一張高鐵票。

到高鐵站後，她連夜趕往X市，順着記憶摸到了顧雪晴所在的小區。

卓父開車回到家後，照例摸了兩下Sherry長軟潔白的貓毛，泡着茶對老婆說道：“有蹊跷啊。”

卓母點點頭，勾勾手指：“耳朵湊過來，講個悄悄話。”

卓父喝完一口茶水，邊湊上去邊問：“做什麽講悄悄話，就我們兩個人。”

Advertisement

“哎呀，貓貓有靈性的嘛，當着它的面說多不好意思。”卓母笑眯眯地跟自家老公咬着耳朵，“你說，你女兒是不是戀愛啦？”

“你才發現啊？”卓父也低聲笑道，“女兒這些天啊，做的菜特別香，就跟你當初追我的時候一模一樣……”

Sherry蔚藍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叫了一聲“咪嗷”，輕巧地跳下沙發，優雅地扭着貓步踱走了。它才不想聽兩腳獸秀恩愛講悄悄話呢。

卓森想往小區裏走，被保安了攔下來。

保安一手攔住卓森，一手還玩着消消樂，只用餘光掃了掃卓森，看她不是小區裏的人，就常規地發問：“幾幢幾零幾的？是業主還是租戶？”

卓森連忙回答道：“師傅，我是來找我朋友的，幾幢我說不上來，但我知道她住在哪個地方。”

卓森已經做好跟保安交談上幾個回合，證明自己不是可疑人員的心理準備了。但保安一盤消消樂打完，擡起頭定睛一看，再這麽一聽聲音，對這個美貌高挑聲音爺們的女孩的印象一下子就湧了起來：“你是不是就是之前那個……感冒發燒了被顧女士扶回來住了兩天的那個人？”

門崗保安師傅看來擁有神一般的記憶力。卓森點點頭，回答道：“對，我姓卓，是顧女士的朋友。師傅你有沒有看到最近她進出小區？從兩天前開始我就聯系不上她了。”

保安一聽，當即回答道：“這你可就問對人了。”

小區門崗保安隊長，業界良心，八卦小雷達，即使沉迷消消樂，耳朵還是常年豎起，保持警惕。他對卓森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所看到的和從業主那裏聽來的事情。

“顧女士兩天前被一對看起來非常斯文的中年男女強行拉走了，我聽那幾個住在隔壁的業主說，顧女士是逃婚出來，要被那兩個親戚抓回去，場面挺轟動，反抗很激烈，那個中年男人好像還動手了，手機都打碎了。半個小區的人出來圍觀，人家說是家務事，也管不了那麽多，就散了走了。”

逃婚？反抗激烈？動手？卓森抓住了關鍵詞，心裏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她蹙起了眉，問：“那後來呢？他們走了？您知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保安：“後面不清楚了，人帶走了，也沒再回來過，可能是回老家了吧，她老家不在西川的。”

見眼前的女性一臉焦急，保安師傅這憐香惜玉的勁兒上來了，幫着使勁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道：“你看我這記性，我想起來了，就昨兒晚上，顧女士的房東下班回來進小區的時候，順嘴跟我聊了幾句，說要是顧女士真的走了，她就要把房子重新挂起來租出去了。”他補充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們去哪裏了，房東那裏可能會有顧女士的身份證複印件，上面不是就有住址嗎，問問房東，看看會不會是老家的地址。”

“真的是非常感謝您！”卓森面露感激。

保安幫忙聯系了房東。房東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阿姨，在小區周邊開了面館，就住在顧雪晴的隔壁，早出晚歸，非常辛苦。晚上十一點多，她剛剛準備睡覺了，被保安的電話吵得瞌睡都沒有，嘟囔着着說保安師傅擾民，要投訴。

但她聽了保安的解釋後，也想快點拿到這個季度的房租，又聽卓森那麽着急不像是騙子，事情緊急，讓保安師傅報了手機號碼，很爽快地把複印件上的地址用短信傳了一份過來，千叮萬囑讓卓森催顧雪晴交房租，不然過幾天她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卓森報了手機號碼，很快就收到了一張白底圖，一看身份證上寫的住址确實不是西川省，十有八九是顧雪晴的老家了。

“謝謝師傅，您也替我再謝謝房東阿姨！”卓森掏出錢包，執意不想讓保安師傅白辛苦。

保安不肯收，笑着拒絕了，對卓森道：“快去找你朋友吧，如果顧女士回來，你讓她幫我帶包煙就行了。”

“好的！”卓森對保安招招手作別，快步奔走，匆匆融入了夜幕中。48小時過去，她都想報失蹤警了，結果人家說是家務事。家務事嗎？可是顧雪晴的幸福又有誰來管呢？

卓森撥通了家裏的電話：“喂，爸，我買了高鐵票，賓館已經訂好，明天……”

顧雪晴在兩個長輩的監視下，把手機拿到手機店去修了，又問道：“我媽在哪個醫院？”

嬸嬸答道：“你聽我們的，先回家，你爸在家。”

顧雪晴想了想，答應了。

“爸我回來了！”顧雪晴無視了身後的兩尊大神，推開房門，看到自家父母居然都在家，“媽……您不是在住院嗎？”

“呸呸呸，童言無忌，誰說我住院了？”顧母嫌棄地用手扇了兩下風，問道，“我才要問你，你不在X市好好掙錢，怎麽又回來了，這才幾個月，想家了？”

“我……不是你們讓我回來的嗎，嬸說您住院了！”顧雪晴這才反應過來，她被诓了，什麽住院，什麽她爸媽催着她找對象，又是叔叔嬸嬸教唆的，甚至還編造莫須有的生病，一切就是想把她帶回來，真是太卑鄙了！

顧父一臉尴尬地打圓場：“來都來了，你坐下，大家都坐下。”

顧雪晴習慣性地把椅子搬來坐好，聽她爸說話，看看有什麽她沒有聽過的高談闊論。

“乖女兒啊。”顧父語重心長。

“诶爸，我在，你直說吧。”顧雪晴一臉乖巧。

顧父微微一笑：“你不是我們親生的。”

叔叔嬸嬸和顧母幾乎在同時端不住表情，都把驚愕寫在了臉上，這就交代了，簡單粗暴一句話概括總結？

顧母極力想補救：“你爸開玩笑的，他在放屁，別理他……”

氣氛一度凝滞，直到顧雪晴深吸一口氣，開了口。

“媽。”顧雪晴喊了一聲，“也就我爸不把我當個傻的，你們瞞了我這麽久，以為我一點都不知道嗎。”她看看面前這四人，直白地說道，“我初中的時候就發現了，不過那時候還是別人告訴我的，說我長得跟你們一點也不像。有段時間我經常照鏡子，你們說我進入青春期，說我臭美了，其實我是在比較我跟你們哪兒長得不一樣，後來發現哪哪兒都不一樣。”

顧雪晴說的這些話出乎顧父和顧母的預料。顧母吶吶道：“還是有點像的吧……”

“媽，咱們真的不像。”顧雪晴捧着臉，手指捏着自己的臉頰，說道，“初中上生物課的時候，老師教了隐性基因和顯性基因，那個時候我就騙不了我自己了。就比如眉眼吧，兩個單眼皮是怎麽生出一個大雙眼皮的我的？還有眉毛、鼻子、嘴巴、臉型，甚至體型，手和腳，我就算想說服自己是親生的，偶爾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像、基因突變了，也沒招啊。”

見顧母臉色蒼白，眼角都發紅了，顧雪晴把手放到膝蓋上，坐直了身體，說道：“但是親不親生的又有什麽所謂呢，你們還是我的父母，我也是你們養大的女兒，這一點永遠不會變，你們要是擔心這個，我可以每天說給你們聽，我愛你們，爸爸媽媽。”

顧母聽了，說道：“你從小嘴就甜，”她的眼淚水含在眼眶裏，“也是我們對你不住……”

“什麽對不住呀？”顧雪晴笑着反問，“你們對我這麽好，最多是高考前我早戀，對象也沒挑個好的，還跑去留了六年學，讓你們惦記了。總不能，我是你們買回來的吧？”

顧父聽了繼續沉默，顧母聽了繼續流淚，叔叔嬸嬸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顧雪晴一看這反應，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我還真是被買回來的？？”

顧父裝模作樣地點燃了一支電子煙，深吸一口，說道：“你別怕，和人/販/子之類的無關,也不算真的買。你本來是被遺棄在你叔叔嬸嬸門口的，可能有人知道你叔叔嬸嬸家條件好，多養個你不成問題。”

顧雪晴腦中有什麽思路在漸漸成型，叔叔嬸嬸也是倒黴，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被道德綁架了，憑什麽家庭條件好就要幫別人養孩子？

顧父又說道：“你叔叔嬸嬸已經有了一個兒子，照顧了你兩周，想着把你送到孤兒院裏去。我跟你媽媽呢，就是生不出孩子，得知了你的事，就花了一些奶粉錢，從你叔叔嬸嬸那裏把你抱了回來。你媽媽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哪怕你一點點長大，長得跟我們一點也不像，也不敢跟你說出真相。”

顧母在一旁抹眼淚，煽情的氣氛卻沒影響顧雪晴耍寶的發揮：“媽，別哭嘛，笑一個！”

顧母點點頭，擦了擦眼角，看着女兒這麽陽光樂觀，她心裏也高興了起來，便道：“雖然當初是我們養了你，但是你現在出息了，留學回來了，你叔叔嬸嬸也感覺到了莫名的責任，說是要把你引回正道上來。”顧母在心裏默默地想，什麽正道歪道，女兒出息了，過得開心，沒偷沒搶不是挺好？但顧雪晴的叔叔嬸嬸在，她不好直接把自己心裏想的都說出來。

顧雪晴可一點也不樂意聽到叔叔嬸嬸的指手畫腳，先前對叔叔嬸嬸的那點同情也跟着煙消雲散。她大怒，忍不住爆粗：“什麽責任？狗屁責任！我是你們養大的，又不是他們！”

“注意點，女孩子一點都不斯文。”嬸嬸攏了一下頭發，想用自己的舉止來和顧雪晴的話形成高下立見的鮮明對比。

顧雪晴不管她嬸的小動作，組織了一下語言，只說道：“我有喜歡的人了，不會去相親的，這條免談，除我和我對象之外的人都管不着，其他好商量。”

顧父把電子煙一把拍在桌子上，語氣嚴厲地問道：“你是不是在X市交女朋友了？”見顧雪晴沒回答，他說道，“如果是你18歲時的那種交往對象，我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你自己想清楚。”

“那種是哪種？性別不對的那種？”顧雪晴反問。

“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顧父又撈起了煙，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還跟顧雪晴使了個小眼色。

顧雪晴一看就明白了，她爸這麽一裝黑臉，叔叔嬸嬸滿意了，沒有再說什麽讓人為難的話，正正襟危坐地想看她笑話呢。

“爸，她不是那種人。”顧雪晴說出口的同時，突然有了底氣。這個被她拿出來當擋箭牌的“她”，不是交往對象，但這種感情比喜歡更充實，是更能給人力量的感情。

顧雪晴豁然開朗。還得感謝叔叔嬸嬸讓她走了這一遭，她不逃避了，回去就跟卓森坦白一切，精分的事也好，喜歡的事也罷。這回和以往不同，她信了自己的眼光，更相信卓森這個人，無論對方給出自己怎麽樣的回答，她都不會難過的。

嬸嬸插了話：“哪家的男孩子，帶回來給我們見見？女孩兒就算了，不正經。”

顧雪晴不答話，只是手背抵着嘴，朝嬸嬸笑了笑，又順手拿過放在茶幾上的早報看了起來。自己這幾天要曠工了，希望還能趕回去上周二周三的選修課，等手機修完了，她就馬上趕去拿，然後給大家報平安。

叔叔嬸嬸想駐紮在這裏？磨就磨吧，看誰先走，誰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