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接連幾日,院裏再無異動。

大夫人不耐苦熬,後頭幹脆命着貼身侍女陪着,自個兒回院裏睡了。

異士們卻沒有這般好待遇,夜夜在堂內枯坐。

白日裏院子各處該查的都查了,沒找着什麽奇特的,大郎君的屋裏幾人也是摸了幾回,樣樣都如常,聞不到一絲邪氣。

若不是大夫人信誓旦旦,婢女們神色惶惶,異士們都要疑心這程府莫不是在耍着他們玩了。

一日不來,說是巧合。

日日不見,莫非那女鬼還有神智?

可異士們在大郎君身上又未曾探到一絲鬼氣。

當真是怪異。

衆人又是灑灰、又是貼符、間或念念咒,日日做功,若是尋常人家,該盡的已然盡了,他們必然也不願意再多耽誤一些時間。可這是程府,那是京裏的名門。雖說老夫人一去,後力不繼,但府中的二郎君不久前才被晉封了将軍,又有隐隐上升之勢。無論如何,也不是他們能得罪的。若是幾人一走,這女鬼又出來了,那真是一世的名聲皆毀。

做他們這行的,名聲那是緊緊要的,倒不是說沽名釣譽,只聲名一敗壞,飯碗也就差不多算砸了。

分明是一樁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怎得如今偏偏摸不着思緒。

異士們心內糾結,但仙風道骨的樣兒不能丢,該做的功也得做,該盡的力也得盡,正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那位小女郎倒是悠閑,也沒見着她有什麽動作,日日便在那兒混日子。

果真是個沒水準的,怕是連玄門的門檻都還沒跨過呢,好好的一個女郎,也不知怎麽要摻和進這樣的事裏來。竟當真以為玄學一道是任人玩鬧的嗎,弄不好那可是會丢了性命。

便是有這許多渾水摸魚的,他們玄門的名聲才漸漸壞了,衆人一邊各自施法一邊心內暗自吐槽。

林九樾确實灑脫,雖說不是來玩鬧的,但心上确實沒什麽壓力,這麽多異士頂着呢。

她往院子後頭探去,既然院子裏頭查不出個所以然,或許院子外邊有什麽玄機,正好也可散散心。

清空萬裏,萬裏無雲,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林九樾愈走,愈深覺這程府是個福緣深厚的,也不知祖上積了多少德,世世代代才能累成這樣深的陽氣。

偏偏在這樣的府裏,竟出了鬧鬼的事。

後頭花草繁茂,都是些四季常青的,林九樾往裏探去,驀地手腕被拽住,心撲騰撲騰地跳,身子僵住,總不至于這般不湊巧,當真被她一人撞到了女鬼,卻聽,

“對不住。”

見林九樾望過來,程涉川才驀地抽回了手,那手骨肉勻稱,骨節分明,手上的青筋随着動作若隐若現。

林九樾被唬了一跳,端了端神色,“将軍怎麽在這裏?”

總不至于是專門跑這兒來吓人的。

程涉川有些無措,摸了下鼻子,原先他練完了劍已覺好多,可回了屋越想越覺得下回兩人見面不知是什麽時候,到那時若是程道廉那小子使了些什麽迷魂湯,怕是為時晚矣。更甚者,以那纨绔的心性,強迫人的事情未必做不出。故而幾番猶疑之下,仍覺不如跑個一趟。

這都是為了年少時的交情,絕無他想。

現今世道女子生活不易,他人便罷了,若是林女郎被這府中人強迫做了違心的事,于情于理,他也該幫上一幫,免得辱沒了程府的名聲,讓那纨绔惹下禍事。

這番心路歷程是沒法剖析的。

“我聽聞程道廉那院子出了事,過來看看。”神色莊重,語氣鄭重,一身正義凜然,若是有冤屈的當真要向他訴苦了。

林九樾是沒有冤屈的,她滿心茫然,“大公子現下還在院子裏。”說着,指了指前頭,“院門在那兒。”将軍來這院中的次數還沒有她多,若是找不到也不是不可能。

林九樾不上道,程涉川也不惱,便像是家中長輩諄諄教導不懂事的晚輩,用的是商量的語氣,“我聽聞大伯母請了諸多……異士,這事自有他們解決,你若是覺得不便,大可不必摻和進去。實是大伯母威逼,也可另想法子。”

“多謝将軍好意,只是程府好意收留了我,若是能盡綿薄之力,我也是願意的。”林九樾說得真心,她當真不覺得有什麽。

程涉川仍想勸說,又覺林九樾隐隐已有些不耐,終是悻悻然地閉上了嘴。

花叢外頭隐隐有女婢的腳步聲,有人在過來了。

明明二人交往坦蕩,林九樾心內就是不想讓人瞧見,她眼神示意程涉川快走。

程涉川似是仍有些不甘心,但終還是依了林九樾的意思,瞬時人就不見了,來無影去無蹤。

**

程涉川走後,林九樾又繞着院子四處看了看,間或撞上其餘幾位異士,也不過點頭招呼,觀各人神情,皆無所獲。

當真是撞了鬼了。

只能今夜再看看了。

異士們頂多不解,程道廉卻已是頗多不耐,他被困在這院子裏,因着多日未睡好心情已然是極差,更遑論便是大夫人也隐隐有些不信他。

“廉兒,當真有那女子夜半歌唱?”大夫人靠在床頭,看着程道廉滿臉憔悴,心疼不已,但還是避着人忍不住問出口。

不是她不信程道廉,實是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麽樣她心裏大抵也有數。從小程道廉為了不去學堂撒的謊多了去了,只是從前容易戳破,這回的陣勢她确實是辨不出真假,一開始也跟着被吓住了,可現在回想又覺得有些蹊跷。鬧成這樣,若是假的,及早收手才好收場啊。

“母親不信我?”

大夫人一愣,神色有些尴尬,随即忙反駁,“哪有的事兒,只是見這女鬼遲遲不被抓到,我也心焦。”

程道廉也不知道信了沒信,有些焉焉的,“不定是母親請的這些異士水平不行,才來了這許多天也沒個結果。”

大夫人正經了神色,“這可不興胡說,異士們自有能耐,萬萬不可這般揣測。”

時下民風開放、百家争鳴、各派百花齊放,大夫人是俗人,也說不準更信哪一派一些,總之程府不缺錢,便年年都給各家行一些供養。到如今,是一片安穩。她聽說異士們大多都耳聰目明,十裏外的聲響都能聽清,唯恐程道廉的不敬之言被聽了去,到時女鬼沒被抓走,又被異士們暗地裏使了絆子。如他們這等常人,又能有什麽辦法應對呢,那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沒地說了。

異士們聽沒聽說,林九樾不清楚。這番對話林九樾倒是聽得一清二楚,觀程道廉這般言之鑿鑿的樣子,神思也算清醒,倒不像是撒謊或者是癔症。

太陽西沉,夜色升起。

又是新的一夜,院子裏隐隐有些躁動。

氣氛倒不似先前那般緊張,甚至有些松泛。

諸人心中原本也不對今夜抱有希望,果然,幾人又在堂間坐着,至子時,仍未有響動。大概又是無望的一夜,幾位異士已然心有不耐,哪有人家出了靈異,請人來施法,結果靈異不見了。在異士圈裏,在座的各個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如今世家勢大,他們已然諸多忍讓,但很難不讓人懷疑,這程府這回是不是在耍着他們玩。

惟有林九樾自是歸然不動,面色沉穩,渾然不在意到底是被耍着玩,還是真的當真棘手。

月亮挂于空中,半片黑霧緩緩飄過,遮住了大半個月亮,向下投下一片陰影。

驀地,一聲尖叫聲響起,透着極度的驚恐,原有些昏昏欲睡的女婢猛的驚醒,各個往程道廉屋裏去,異士們反應更快些,不過瞬息,已都挪到了裏間。

蠟燭點了滿室,暗色的簾紗随風輕飄起,濃重的沉香裏摻雜着一些安息香,熏得人昏昏沉沉。

衆人終于在層層疊疊的簾帳後看到了——

驚恐無措的仆婦和,

狀若癫狂的程道廉。

程道廉披頭散發,手指着前方,身子顫抖,說不出話來。

衆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空無一人,一切安好。

唯有林九樾定住,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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