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程涉川從朝上下來, 暗士已在馬車旁候着,作尋常打扮,和小仆無異。

程涉川一頓, 微彎下腰進了車裏。

轎子擡起,街上喧鬧, 車簾随風卷起一角, 傳來暗士低沉的聲音, “公子, 事情有些不對。女郎一夜未歸,可我看春棠那姑娘有些心焦,着人探了口風, 說是自上回女郎讓春棠白等後,如再有事, 大多會告知一聲。”

可這回, 春棠顯然不知情。

那麽,是在外頭臨時遇到了事?

程涉川蹙眉, 手上的一條黑影一動,程涉川忍住一探究竟的欲/望,是那日他不放心,順手纏在女郎腳腕上的, 循着黑影自然能找到女郎所在,但此刻不宜做這樣的事。

人人都有私隐, 這般作為實是冒犯。

更何況,女郎那日的托詞顯然是不欲他知的,他這般湊上去倒顯得他多事了。

程涉川的手頗為用力, 青筋都冒了出來, 半晌, 暗士以為他不會作答,卻聽他道,“再命人探探吧。”暗士聞言,正欲遁走,又忽地被叫住,“罷了,你帶着幾個人随我去吧。”

實是權宜之計,若是女郎無事,他暗自退了便是。

黑影斷斷續續,沿途找去,竟是斷在了京郊。郊外荒涼,野草叢生,一旁是叢林,叢林裏幾棵古樹參差,高聳入雲,團團小樹圍繞着,枝丫亂竄,冬日裏樹上也沒有葉子,就這樣黑漆漆的亂成一片,一個不小心,人鑽進去,就會被樹枝刮着。

暗士們找得小心,密林裏路太亂太小,又生怕竄出個什麽東西。

女郎怎麽會來這樣的地方?

程涉川沿着河邊走,他隐隐聞到了一點熟悉的味道……

“公子,這兒有血跡。”

一個暗士跑來,他臉上還有樹枝刮出的血痕,程涉川一愣,再顧不得許多,彎腰便往林子裏去。

“公子慢些,小心腳下……”林子裏常有不知誰落下的捕獵用的坑,甚而會有捕獸夾,一個不小心踩下去,那是鑽心的痛。方才便有暗士不小心着了道。

程涉川恍若未聞,只問道,“血跡在哪裏?”

暗士彎着腰引着,在一古樹下停下,古樹不知是什麽年月的,上頭樹皮斑駁,掉落了一圈圈舊皮,留下一些年輪,年輪上有暗褐色的痕跡,那是幹了的血,只有小小一塊,若不細瞧,當真不能發現。

程涉川的手蹭上去,血已經幹涸,沾不到指頭上。一瞬間他的冷汗便下來,疾風吹進密林裏,枝丫亂舞,發出怪異的聲響。女郎有異能,能視魂火,固魂芯,而怪物極有可能以魂火為生,若是被怪物襲擊,更甚者若是怪物後頭有人,捕了女郎,是為便于行事,那後果當真不堪設想。再不能細想了……

程涉川強逼着自己冷靜,血跡甚少,想來女郎受傷應也是不多,這古樹周圍也沒有大量掙紮的痕跡,應是有一場小範圍的争鬥,但女郎大抵還活着。

且無論是僥幸掙脫了出去,亦或是被帶走,都是驚險,但總還有希望。

他的腳一動,帶動了枯葉,露出了一根細碎的布條,呈暗紅色,上頭也有些血跡,應是林女郎的襦裙上扯下的,叢林環繞,倘若來圍剿的人較多,林女郎在此處怕是不好脫身。除非……程涉川眼一轉,望見一旁的河裏,若是縱身一跳,或可有一線生機。林女郎水性好,但她受傷了,又是這般冷的天,程涉川起身,往河邊跨去,冬日裏的河面上結了許多碎冰,面上看着平靜,裏頭卻是暗流湧動。經了一夜,昨夜的情形是再判斷不出了。

程涉川對着河流大喊林九樾的名字,等了許久,可惜,并無回音。

心內懊喪難言,焦急萬切。

他的臉色過于難看,暗士們均不敢上前。

“順着下游再去找找。”

“是。”

女郎遭遇了險情是再明确不過了,縱使女郎會異術,有些聰慧,可若對方來人衆多,又成了心抓捕,想來也是萬分艱難。女郎向來隐居在程府偏院裏,與外界少有交集,這回府內程道廉的事才算是露了個臉,如此想來,對方必也是從此才開始注意到的,到底是程府連累了她。

程涉川心內百轉,步伐卻是極快。衣擺揮扯,激起陣陣寒風。手上的黑絲斷在此處,再要尋便是全然沒思路了,全靠推斷和……運氣了。

“公子,冬日苦寒,不若你先回去,我與弟兄們再多處找找。”

“不必。”

暗士低頭,再不敢多言。

幾人行進的很快,順着河流此處尋找,近正午時已離京城越發的遠,再往前便是要出城了。

**

林九樾此時頗有些狼狽,她在地窖裏躲着,瞧着體力恢複得差不多了,再顧不得濕透的撕壞的衣裳,小心地從地窖裏挪出來,想着趁着陽光正好速速進城去,城裏人多,白日裏也更安全些。

初時一切順遂,她特特尋了一條與來時不同的路,體內的魂火尚且不穩固,為求快,她也顧不得,幾番閃影,差點因力竭而倒下,方打算歇一口氣,擡眼卻見黑影人堪堪圍在一旁,差點迎面撞上。

這群黑影人,當真像是聞了味的狗,循着味都能找來,林九樾心頭暗罵。估算着近身打鬥的勝算,以一敵三,怎麽算都是她虧。昨日裏只有那領頭的出手,她都中了招。一時間,當真覺得這劫怕是過不去了。

黑影人不再意圖交涉,徑自上前,一時間幾人纏鬥成一團。還好他們還顧及着要活捉,又有那給布條的在其中渾水摸魚,林九樾才堪堪能支撐一會。這狀若黑霧般的不知名能量從黑影人的體內蓬勃而出,林九樾的魂火使了多少,那人就能吞滅多少,倒是在給他們養黑霧了。

幾次下來,連番擊不中眉心,林九樾力竭技乏,心內暗轉,是否幹脆遂了他們的意,暫且茍住一條命算了,劈開眼前的劍,轉身以魂火向另一人射去。還不待心內下了決定,三支箭嗖嗖嗖地射來,破空而出,從黑影人的後腦勺射入,兩支直直進入眉心,另一支偏了一寸,幾個黑影人猝然倒地,血噴灑出來,黑霧迅速從他們體內抽出,升騰在空氣中,倒在地上的人抽搐了幾下,而後再無動靜,也不知是暈厥了還是死了。

林九樾身體有些支撐不住,腿軟得快倒下,極力擡起眼往後頭望去,太陽光照得她有些暈眩,見在一片白光裏,程涉川手上挽着弓,神色肅殺,宛如天兵降臨。

林九樾昏迷過去前還隐隐在想,這般看來,确實倒像是個将軍了……

**

頭頂上的芙蓉帳子微微垂下,籠成了令人安心的樣子。

林九樾睡了沉沉的一覺,迷糊着醒來,發出嘤咛聲。

“女郎,你可醒了。”

還不待思索這是何處,便見抱玉拿着掀了簾子湊過來,手上還拿着幹淨的帕子。

這是湖心島上?

她怎得到了島上。

是了,她想起來了,她從食肆出來被幾個黑影人追捕到了京郊,而後不得已躍入了河中避難,卻沒想到左躲右避,竟還是被他們撞上。而後便是一番厮打,再然後便是程涉川突然出現……原來那不是幻覺。

抱玉見林九樾呆愣,猜對方是還沒緩過神來。她見到女郎的時候當真吓了一跳,女郎衣裙破碎,半幹不幹地貼在了身上,那一頭烏發散亂,發上竟還有一根雜草,整個人面色發白,閉着眼仿佛不醒人世,郎主的臉色也是難看,抱玉當時不敢細瞧。幸好女郎外頭還套了一件郎君的外袍,才堪堪遮住,不然就這般窩在了郎君的懷裏回城,那真是一路都說不清了。

等幫女郎除了衣,擦淨身子,又被肩頭的傷口吓住。

真不知女郎這是去了何處,怎會弄成這般樣子。

“女郎,快擦把臉,你身上帶了傷,醫正來看過了,需得好好靜養呢。”抱玉遞過帕子,又命人将洗漱用的一個擺好,林九樾一一擦洗過,才展顏一笑,恢複了些許精氣神,問道,“抱玉姑娘,我睡了幾日了?”

“三日,整整三日呢。女郎,你可算是醒了。”抱玉言語裏還有些心有餘悸。

林九樾無奈一笑,她自己也是沒料到,回回來這島上都是在昏睡,不是在鈴铛中昏睡便是幹脆成了人形昏睡。林九樾審視了一番自己的魂火,這回魂火無礙,只是身體卻受了傷。事已至此,将養着便是,倒是給島上添了麻煩。

驀地,林九樾忽地想起,自己院裏春棠不知是否還在等着……當真是罪過。

“抱玉姑娘,可否派個人去我院裏對一個叫春棠的姑娘知會一聲,我這回當真是不曾想到會離開這般久。”

“女郎放心,郎君早派人去說過了,那丫頭确實是吓壞了。幸好沒給她瞧着你現在這樣,便是我這回也讓女郎給吓得不輕。”

林九樾羞赧一笑,輕口吞咽着手邊的淡粥,她吃得慢,一口也要咽上許久,“我如今既是醒來了,也該回偏院裏去,不能再叨擾了……”話還沒說完,便被抱玉打斷,“女郎這說的是哪兒的話,女郎從前也不是沒在島上住過。”

那都是幼時的事了。

抱玉又繼續道,“更何況島上本也在府中,程府二房又沒有分家,女郎住哪裏又有什麽不同。我先頭去女郎院裏瞧了,實是簡陋,那邊對女郎也太慢待了,這樣的地方可如何養病,島上絕不會如此。女郎你瞧這偌大一個島,可會缺女郎一間屋子?”

這般振振有詞,倒像是她想岔了。

又聽抱玉言道,“我不知女郎這回是遇着了什麽,只郎君鄭重得很,現今還在審訊呢。便是為着這個,女郎也不可就這般抛下了呀。”

審訊?

林九樾心內一動,“抱玉姑娘是說,這回三個裏竟有活的嗎?将軍是在審他們嗎?”

“許是吧,這我就不清楚了,女郎還得問将軍才行。說不得屆時還需女郎協助呢。”

如此這般,林九樾當真就被忽悠着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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