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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遠遠,周醒看見身材高挑的短發女人站在行道樹下,着黑色長款針織外套,半明半暗浸在夜色裏,雙手抱胸,容色冷肅,周身寒氣凜人。

“老實講,你堂姐長得蠻漂亮,屬清冷挂的,只是脾氣不太好。”

馮念回頭看孟新竹還睡着,小聲跟周醒說了句。

當然就算被聽見也沒關系,周淩脾氣壞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孟新竹也不會告狀。

再說告狀又怎麽樣,早就不是小時候了,誰怕她。

竹子姐不勝酒力,醉得天昏地暗,周醒也不裝了,低嗤一聲,“你意思我醜?她顴骨那麽高,滿臉刻薄相好不好!”

馮念趕忙找補,說哪兒能呀,“你倆不是一個風格,她性格也沒你好,要我是竹子姐我肯定選你。”

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周醒剛拉開車門,腿還沒來得及邁出去就被人扯着袖子大力拽出,沒站穩手臂在車門邊磕了下。

“竹子?”

周淩探身去看車裏的人,軟綿綿歪倒在後座,睡得很沉。

撥開她蓬亂的長發,所見一張桃粉的臉,唇色晶瑩,被喚醒時眼皮懶懶睜不開,手指虛虛朝前點,表情懵懂,不知今夕何夕。

周淩強忍怒氣,扶她下車。

“冰冰姐。”馮念打招呼。

周淩回頭掃了眼,馮念膽慫,迅速改口,“淩姐。”

“堂姐你剛才弄到我手了。”周醒撸起袖子,胳膊肘怼周淩面前,“你幹嘛對我那麽粗暴,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電話裏跟你講得很清楚,就喝了兩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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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暴!”孟新竹忽地站直了,嗷一嗓子。

周醒忙不疊應聲,“在呢在呢。”

她喊完扭頭看了眼,心裏踏實了,兩腿一軟就要滑倒,周淩及時托住,肩膀頂開周醒,“閃。”

周醒皺臉呲牙,馮念上前給她搓搓被撞疼的地方,兩人并肩跟在周淩後頭,一陣擠眉弄眼。

“只喝了一杯,沒喝多。酒單上來,竹子姐自己點了杯,我們也不知道她酒量,想喝就讓她喝了。”

馮念有意把周醒擇出來,恐周淩朝她發難。

“說這些幹嘛?”進小區大門,周醒佯裝愠怒朝她翻白眼,“你把我堂姐想成什麽人了。”

馮念說是是是,“我也覺得不至于,淩姐一向豁達。”

“當然啦。”周醒還非要騎到人家脖子上拉屎,“就是吃頓飯,喝點酒,我竹子姐連這點社交權限都不能有嗎?”

“主要以前沒跟竹子姐出來玩過,這不是第一次嘛。”馮念說。

“那是以前我不在。”周醒沒完沒了的,“那天竹子姐還專門跟我說,讓我以後出去玩別忘了她,有時一個人在家怪悶得慌。”

“啊?怎麽會,不是還有淩姐……”

兩人說相聲似有來有回,一路進了樓棟口,周淩忍無可忍,厲聲呵止,“都閉嘴!”

馮念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身體緊貼電梯轎廂壁,以免血濺身上。

電梯門合攏,轎廂緩慢上行,機械摩擦細微“咯吱”聲響。

“暴暴?”朦胧呓語,低回婉轉。

周醒側臉循聲,看被手臂圈在別人懷抱的孟新竹。

“你再仔細看看。”周淩垂眸凝視懷中人濕漉的眼睛,指腹刮過她泛起酒紅的腮。

“是冰冰啊。”孟新竹放心脫力靠在她肩膀,“你不生氣了吧……”

“嗯。”周淩環緊她腰肢,語氣軟和下來,“很快到家了。”

“暴暴呢?”她埋首在她肩窩裏含糊問。

掌心輕撫她柔順的黑發,撚起發間那朵殘花,随手扔到地上。周淩說:“沒死。”

短暫交鋒,周淩對周醒一個字沒講,又好似說盡了千言萬語。

馮念小心去窺周醒臉色,她兩手插兜吊兒郎當靠在箱壁,滿不在乎的樣子。

三人送進家門,馮念剛好接到丈夫電話,車已經在樓下等。

“那我走了,淩姐,你們早點休息。”馮念沒進門,“老鄭來接我了。”

“我送你。”周淩先把孟新竹扶到沙發,出門送馮念進電梯,禮貌道別。

“我就不下去了。”周醒說。

別一會兒給周淩關在門外頭,只能睡馬路牙子。

“不用不用。”馮念揮手,“拜拜。”

“拜拜。”

電梯門合攏。

房門大敞,與走廊盡頭的通風窗形成對流,早春時節,夜裏涼,風過時氣氛陡然增添幾分肅殺冷峭。

周淩雙手環胸,這才有機會好好看看面前的人。

小她五歲的堂妹,幾年不見,個頭似乎拔高了些,臉蛋和身量也都長開,只是秉性難移,甚至變得愈發令人憎惡。

也不是沒有懷疑她暗存了旁的心思,但她這種類型,周淩敢打包票,絕對不是竹子喜歡的。

再者,某些方面,她其實挺懂分寸,也知道避嫌,在新加坡那幾年,跟竹子除了節假日互道祝福,旁的交流都寥寥可數。

“看我幹嘛。”周醒打了個哈欠,無視對方眼中的研判。

“你好看。”周淩随口。

“啊?”周醒迅速給出回應,鼓起臉蛋,腦袋偏到一邊,是個害羞的模樣。

周淩:“……”

與孟新竹相比,周淩脾氣确實不算好,但她向來自诩清高娴雅,鮮少與人發生激烈的正面沖突,不屑、懶得。

周醒有什麽資格讓她動怒呢?周淩眉峰微微一挑,随即展顏笑開,為自己此前的失禮道歉:

“不好意思,在樓下的時候,太着急,弄疼你了。”

熟悉的僞善嘴臉,沒有半分致歉的誠懇,違心維系着表面和諧,皮笑肉不笑,是周醒見慣的模樣。

“哦——”周醒招牌嘟嘟嘴,“我當什麽呢,這也值得專門道歉。”

裝模作樣這方面,她還是從周淩身上學到些精髓的。

周淩:“之前,電話裏口氣也不太好。”

周醒:“生分了生分了。”

周淩:“回去休息吧。”

周醒:“好的好的。”

快淩晨兩點,周醒帶上門進屋,扶着櫃子站在玄關處換拖鞋,周淩走出幾步,又回頭,“對了……”

周醒擡臉。

“竹子有輕微酒精過敏,喝完酒全身發紅,出去玩當然沒問題,只是以後還是盡量別讓她喝酒。”

話畢,周淩轉身扶着人進房間,“咔噠”反鎖。

走之前還不忘把客廳燈關了。

黑暗兜頭而來,像張分量沉甸甸的大網,周醒鞋脫到一半,身體僵直不動,緩緩吸氣,滿腦子都是那句“全身發紅”。

等待雙眼适應了光線,她挪動腳步返回房間,經過走廊,看見主卧門縫底下一線暖白的光,模糊交談隐約鑽進耳朵,伴随流水般叮咚清越的笑鬧。

拍開燈一屁股坐到床邊,周醒對着空氣揮了幾下拳頭,踢開拖鞋滿床撲騰打滾,彈起來胡亂扒拉扒拉額前碎劉海,摸出手機給馮念發消息:

[我就是個傻逼。]

[純傻逼。]

馮念琢磨半天,不知道怎麽安慰,朋友暗戀自己堂姐女朋友很多年并企圖撬牆角這事确實很難評。

[想開點……]馮念回複。

淩晨三點,周醒洗完澡盤腿坐在床邊,越想越氣:

[你個瓜慫,背地裏怎麽罵周淩的?罵那麽狠,結果嘞,見面開口就喊姐。]

淩晨四點,周醒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還流了幾滴鱷魚淚:

[我再也不要喜歡孟新竹了。]

淩晨五點,實在抵擋不住困倦,她終于昏昏睡去。直至正午,她靠在床頭查看馮念兩小時前發來的消息:[我不信。]

[愛信不信,反正我不會再對她獻殷勤了。]

周醒扔了手機,掀被起床洗漱。

出乎意料,今天竹子姐還是沒去上班,周醒含着牙刷走到客廳,看見她抱膝坐在沙發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電視,表情認真。

“起床啦,快洗漱完吃東西吧。”孟新竹放下腿,下巴尖指指餐桌方向,“外賣的小籠包,涼了微波爐打一下就好。”

什麽情況,周醒擰着眉毛回到盥洗臺,昨晚沒和好?周淩那老娘們又自己上班去了?

快速收拾完,壓一汞乳膠胡亂抹臉,周醒飛奔至客廳,一屁股坐到孟新竹身邊,“怎麽沒去上班。”

“起不來,就不去了呗。”孟新竹暫停電視,認真同她說話。

手指細細在臉頰打圈,幫助乳液吸收,周醒不解,“昨天……”

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視線有意無意往對方脖頸上飄,那處清清白白,幹幹淨淨,毫無半分宣示主權的暗昧痕跡。

不會吧不會吧,竹子姐都那樣了,當時情況都那樣了,她們都沒那樣?

手拽住睡衣領口掩了掩,孟新竹小心偷瞟身邊人,幾度咬唇,終于小聲開口,“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已經和好了……我酒精過敏,還故意喝酒。”

周醒點頭,“按常理來說,應該是。”

頓了頓,有心試探,又補了句:“老話說,床頭打架床尾和嘛,哪有隔夜仇呢。”

“其實我們已經很久沒那個了。”

孟新竹小聲嘟囔着,垂下腦袋,大概是身邊實在缺少可以排解情緒的出口,對方稍流露出關切,便将近況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最近兩三年,頻率逐漸減少,最近的一次,在半年前。”

如一記耳邊雷,振聾發聩,周醒瞪大雙眼,心口餘震不斷。

驚天大消息,堂姐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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