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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空氣被烈日炙烤,翻騰出扭曲的虛影,路邊香樟樹的葉子耷拉着沒精神,往地上潑杯水都能“滋滋”沸出煙來。
大家起先也驚訝新策劃崎岖的腦回路,群裏活動詳情一發,看清頁面最下端獎勵明細,又笑了。老板這回挺大方。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衆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以部門為單位,各方排出幾名代表,去策劃那報名登記,協助布置場地,午飯後一小時活動開始。
“就知道有你。”策劃部的跟周醒打招呼。
“我看獎勵挺多。”周醒回頭看一眼周淩辦公室,扯高脖子,“給我們家那口子掙點買菜錢!”
周醒整天上蹿下跳,周淩被人搶老婆這事已是人盡皆知,坐辦公室這幫老娘們兒明面裝得老老實實,八卦群裏早叽叽喳喳嚷翻天。
周醒想跟她們聊兩句,這幫人膽慫,周淩辦公室門開着呢,俱都搖頭不作聲,周醒“切”一聲,擺擺手走開。
從辦公室門前過,她走出兩步又回頭,大搖大擺進去,“欸你這兒有剪刀沒有。”
周淩從電腦後面擡起頭。
手抓後衣領,周醒自己從她筆筒裏拿了剪刀,“我這個毛衣啊,後面标簽有點紮肉,你看能不能幫我剪了。”
眼角抽搐,周淩朝她勾勾手指,皮笑肉不笑,“那你過來。”
這賤人肯定要使壞。
周醒腳步一轉,“老板日理萬機,還是不麻煩了,我出去找別人。”
財務部的張姐路過,周醒請她幫忙,她很小心沒傷着衣服,找到線頭輕松摘除标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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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醒把剪刀放回原處,動動脖子,“要是所有礙事的東西,都能這麽痛快利落的解決就好了。”
“誰說不是呢?”周淩把剪刀抽出來,“吧嗒”扔垃圾桶,“什麽東西放什麽位置。”
“那有害垃圾呢?”周醒眉梢笑意飛揚,“可不能亂丢,污染環境。”
周淩臉色霎時成冰。
下樓,周醒頓覺神清氣爽,渾身燥熱都消了大半。
午飯周醒吃得不多,擔心加重腸胃負擔,影響下午運動會發揮,米飯都沒打。
譚小雁讓她別犯軸,“走都要走了,還跟她賭個什麽勁兒。”
“回老家能見着。”周醒不會輕易認輸,“她費那麽大力氣整我,不應戰不是我的風格。”
譚小雁給她夾塊牛肉,“別太拼。”
“愛拼才會贏。”周醒說。
運動會項目挺多,什麽呼啦圈接力啦,夾球跳啦,袋鼠運瓜啦,周醒原地轉轉手腕腳腕,譚小雁憂心忡忡,“你要參加我沒意見,能不能換件衣服。”
“不換。”周醒堅定。
“會中暑的。”譚小雁老媽子似,一天操不完的心,“別拿身體開玩笑。”
周醒沒中過暑,不知道啥滋味,譚小雁說挺嚴重的,“可能會發作癫痫,還可能變智障,腦損傷是不可逆的。”
“她清醒的時候也會發作癫痫,至于腦損傷,呵,現在不就是。”
周醒回頭,周淩帶着她的狗腿子小助理慢悠悠踱來。
激将法特別管用,周醒拉抻衣擺,“師傅別擔心,毛衣上都是小洞洞,透氣的。”
“喜歡就一直穿着吧。”周淩面露慈悲。
“你管我穿什麽?穿你衣服了?”周醒翻個白眼。
哨響集合,她一步三搖走開。
銷售部的三天兩頭往外頭跑,身體素質本就比那些常年坐辦公室的強,更別提有周醒這頭小牛犢子在前橫沖直撞。
勝負欲驅使,周醒玩命的架勢,還裝作滿不在乎,抵達終點時粲然回頭,“一般般啦,對我來說都太簡單了。”
譚小雁一直為她提着心,把她拉到身邊來,大半杯冰水灌下去,“毛衣脫了吧,啊?”
“不脫。”周醒熟透的一張紅臉蛋望向周淩,清晰感覺到汗滴從肩胛位置直直滑滾到腰窩,還寬慰自己,是充滿趣味的有氧活動。
最後的團體項目進行到一半,她暈倒了。
周淩不想弄出人命,活動前備下藿香正氣水,譚小雁趕緊剪一瓶給周醒灌下去。
周醒半是清醒半是迷糊,還不忘解鎖手機,囑咐說“快給我姐姐打電話”。
孟新竹趕到時,周醒躺在車行附近的社區醫院輸葡萄糖,周淩、譚小雁和前臺的玲玲都在。
礙着人多,孟新竹不好說什麽,溫聲道謝後坐到周醒床邊,“我來照顧她吧,辛苦諸位了。”
譚小雁帶着玲玲走了,周醒昏睡,昔日愛侶,最熟悉的陌生人,相對而立半句話也沒有。
輸液大廳人多,孟新竹的沉默意味豐富。
周醒虛弱,閉眼沉睡,她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發難訓斥,無話可說更多是因為周淩。
“活動雖然是我讓策劃組織,沒強制要求她參加,也沒讓她非得穿着毛衣參加。”周淩解釋。
孟新竹無從置喙。
周醒的毛衣被譚小雁脫下來,整齊疊放在枕畔,身上這件是玲玲的夏季工作服。
她平日着裝風格活潑跳色,很少穿這種頗顯正式的職業西裝襯衫,如今病歪歪躺在床上,緊閉着雙眼,泛紅的臉頰乖巧恬靜,孟新竹掌心覆上,憐愛撫摸。
她刻意在周淩面前表現的親昵有諸多深意,代表責問,也是警告。
無論周淩怎麽做,效果都适得其反,不用再白費力氣。
血上湧,複雜情緒浮現在周淩面頰,更多是狼狽。
往常這種時候,她或會因為不屑而甩手大步離去,眼下卻不能,面上随即顯露矛盾掙紮。
沒什麽好解釋,運動會就是為了針對周醒,她就是心胸狹隘,看不慣周醒整天穿着她的毛衣在車行四處顯眼。
事到如今,卻誰沒讨得好處,落個兩敗俱傷。
空氣凝固,昏睡的周醒冰牆般将她們阻隔,尴尬局面難以破解。
許久,周淩站立到手腳僵硬,察覺到周醒有了蘇醒跡象,不想看到更多她們的親密互動,終于轉身離去。
裁剪得體的套裙襯衫艱難維系着她的體面,高跟鞋敲擊在地磚的不規律節奏卻暴露了內心的慌張,周淩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孟新竹緩緩垂下眼簾,深色莫辨。
某個瞬間,她産生心痛,因對方情不自禁流露的蒼白委頓。
猶如失去水分和土壤供養的花朵。
然而除去心痛,更多是報複後的快意,是不必再小心翼翼面對的慶幸,是放松的解脫。
種種,愈發襯得面前人純質可愛,心眼子比頭發絲還多,卻每時每刻都毫無保留顯露在臉上,像電視劇裏躲藏在牆後獰笑的反派角色,觀衆一眼就能分辨出。
“別裝了。”孟新竹無情揭穿。
周醒掀開半支眼,先判斷周圍情況,确定周淩已走,才完全睜開,嘟嘴表示不高興,“你剛才怎麽不幫我罵她!”
“你承認自己裝睡啰?”孟新竹挑眉。
“我就是想測試你對她是不是還餘情未了!”周醒氣哼哼。
“測試結果是什麽?”孟新竹饒有興味。
周醒多狡猾,眼珠一轉,“你話都沒跟她講半句,當然是煩她煩得不了。”
“是哦,你當時閉着眼睛……”孟新竹強忍笑意,“所以你怎麽知道我們沒有眉目傳情呢?”
“那我也不怕。”周醒沖她擠擠眼睛,“就算心暫時不在我家,人還在我床上就行。”
孟新竹頓時臉紅,手隔着薄襯衫在她腰上擰了一把。
周醒嬌滴滴一聲吟,大庭廣衆沒臉沒皮,“姐姐給我按摩,真舒服——”
孟新竹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進去。
和周醒在一起,收獲快樂的同時也面臨很多尴尬,孟新竹好幾次都想撇下她自己跑了,受她明朗大方的笑容感染,又覺不過如此。
一個人丢臉會感到窘迫、難堪,兩個人丢臉,許是從衆心理,就無所畏懼了。
三十六度的天穿毛衣參加運動會,周醒當然免不了被一頓說,她也有理,“還不是為了賺錢養老婆。”
“你老婆在哪裏?沒看到啊。”孟新竹東張西望。
“沒看到就對了。”周醒哼聲,“不正籌錢給她治眼睛。”
孟新竹偏過臉笑。
周醒繼而得意道:“周淩這次虧大了,為了整我,專門搞個運動會,禮品都來不及準備,直接發現金,偷雞不成蝕把米,見你一面,卻連話都沒說上。”
她左右搭右腳,愉悅晃晃腳尖,“心裏肯定氣吐血了。”
孟新竹目光溫柔,有些不忍心戳穿。周醒察覺,“你想說什麽就說呗。”
“其實每年的這個時候,車行都要組織一次團建活動。”
孟新竹緩緩道:“5-8月是車行淡季,也是銷售離職的高發季,周淩變相用團建發福利,是為了留人,也是鼓勵銷售多跑業務,至于獎品方面,她從來都是發現金紅包,她自己是窮過的,很清楚什麽禮物都不如錢實在。”
“而且……”孟新竹輕嘆,“發禮物需要兩千才能達到的效果,現金一千就能顯現,這是她一貫手段。所以她只是把夏季團建提前,用來整治你,報她的私仇,至于獎金方面,多的那千把塊錢,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你把自己氣個夠嗆不說,還中暑進醫院。”孟新竹摸摸她頭,“你覺得是誰虧了。”
周醒呆滞。
護士過來換吊瓶,孟新竹趁機詢問周醒病情,護士說問題不大,但這種蠢事以後可千萬做不得。
“深度中暑可能會導致熱射病,嚴重危及生命。”
縱然護士姐姐見多識廣,這種沒事找死型的,還是少見,“你說你幹嘛呢,挺大個人了,自己熱不熱都不知道。”
“也是我沒管好她。”孟新竹攬下責任,“就別罵她了。”
護士沒再說什麽,換完吊瓶走了。
周醒兀自出神,還在想孟新竹之前那番話,她自覺又幹了件蠢事,傷沒傷到周淩不知道,倒把自己折騰到醫院裏。
上次車禍也是,扭傷手腕一個多星期才好。
感到挫敗,周醒情緒低落,“反正我就是不如她呗。”
“你為什麽總跟她比呢。”孟新竹不太能理解。
“那我跟誰比?”周醒問。
孟新竹搖搖頭,“你不用跟誰比。”
周醒難過癟嘴。
她感到委屈,“我在你們面前,是不是特別滑稽,像個小醜,我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特別可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莫名其妙的,從上次我們一起去爬山,在民宿外面的大馬路上我親了一口周淩,我做的事情都越來越奇怪……”
或許不是她奇怪,她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她向來這般潇灑不羁,只是被周淩和孟新竹身上的世故練達襯托得,純粹是個小腦沒發育完全的智障二百五。
是因為她年齡比她們都要小嗎?周醒覺得未必,可能到了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她還是這樣。
阿嬷說過,三歲看老。
“所以你從來不說喜歡我,也不誇我,我常常讓你臉上露出很無奈的表情,我對自己感覺也挺無奈的。”
而且周淩說過,孟新竹不喜歡她這個類型。她始終耿耿于懷。
她喜歡姐姐,那姐姐當然也喜歡姐姐,可姐姐的姐姐呢?總得有個人當妹妹吧。
輸液大廳喧喧嚷嚷,比身體的疾病更難醫治的,是心靈的疼痛,去無蹤來無影,發作時毫無征兆,不見針刺刀紮,就害人流出眼淚。
孟新竹翻出紙巾為她擦拭,她倔強偏過臉,孟新竹收回手,沉默。
安靜少頃。
周醒忍不住轉過頭,“你說話呀!”
她讨厭沉默,讨厭一切冷處理,從不讓煩惱過夜,如今卻愈發沒耐心,幾分鐘都等不得。
“我記得,類似的話我說過很多。”孟新竹嘗試着不再露出她不喜歡的‘無奈’,微笑,卻感覺很別扭,也不願勉強自己,唇線拉直。
“我一直覺得你很好,你身上的很多優秀品質,是旁人學也學不來的,不用妄自菲薄。”
這句話孟新竹反反複複講,效果卻一次不如一次,她真心求教,“你還要我怎麽辦呢?”
“因為我沒有安全感!”
周醒直言:“你說得再多,都不如做一件事有效,你也要反省你自己,為什麽老讓我不開心。不要每次出了什麽事情,都是我先遞臺階,雖然我這個人從來不在乎什麽面子,人家随便給點小恩小惠就巴巴湊過去,可我也是有自尊的。”
孟新竹微訝。周醒的率直她早有見識,這般簡截了當雖不意外,卻不想她倒打一耙的本事也這般厲害。
“你說的小恩小惠,是指什麽?”孟新竹問。
“就是小恩小惠。”周醒臉頰還挂着淚,口吻不屑,“裝吧你就。”
“請賜教。”孟新竹誠心誠意。
“還要我教你啊!”周醒喊。
孟新竹豎指,“小聲點。”
周醒氣憤鼓臉,“那你快點。”
“我不知道。”孟新竹垂眼捏着袖子邊。
周醒猛蹬一下腿,怒盯自己腳尖。
隔壁病床躺的中學生央求媽媽給她買漢堡,孟新竹試探,“要不,我也給你買個憨包嗝兒。”
周醒一動不動。
孟新竹瞄她,拇指搓搓衣料,忽地指着眼前地面,“欸?你看這是什麽。”
周醒側頭看她。
“真的,你看看,地上有東西。”孟新竹煞有其事,腳尖配合跺兩下。
周醒到底憋不住好奇,手肘撐床,探身望來。
孟新竹歪頭,一吻印在她嘴唇,不輕不重一聲“啵”。
周醒霎時擡目。
偷親她!
身體僵直片刻,慢悠悠躺回去,唇畔浮現淺淺梨渦,周醒哼聲,“看來你也沒有那麽笨。”
“多虧您瞧得起。”孟新竹恭維。
周醒高興起來,兩眼亮晶晶,“輸好液,我也要吃憨包嗝兒。”
“不生氣了?”孟新竹問。
周醒“嗯嗯”點頭,卻見孟新竹憋着笑,輕蔑道:“果然是好打發,一點小恩小惠就巴巴湊過來。”
咕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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