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次心動
第六次心動
江予舟單手抄在口袋中,大步流星地走出食堂。
太陽已經高高挂起。
社區服務中心的紅色磚瓦牆熠熠生輝,門口的幾株梧桐半邊停在盛夏,半邊披着金秋。
大概是季節特有的蕭瑟感過于濃重,本沒有傷春悲秋習慣的他也不由感覺衰頹起來。
江予舟漫無目的地沿着老街漫步,剛經過一家超市,空落落的胃突然叫嚣起自己的存在。
他走進超市,随便挑了袋面包,薯片和飲料,路過保鮮櫃時,腳步一頓。
這家超市的奶制品種類繁多,高低錯落,幾乎擺滿了整個櫃面,其中名為“一棵草莓”的酸奶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是宛城當地特有的酸奶品牌,巴掌大的白色玻璃瓶小巧圓潤,瓶蓋上墜着一只精致的草莓吊牌,吊牌有七種不同的款式。
初中時,時渺幾乎每天都要喝上一瓶,因此整整積攢了一盒“小草莓”。
江予舟一直沒能理解她收集吊牌的愛好。
也不明白為什麽小學時形影不離的兩人,步入初中後卻要裝作萍水相逢。
那段日子,時渺幾乎每天都要對他強調,在班內不要和她講話,放學後兩人分開走。
他一向拗不過她,只能答應。
初一的下半學期,學校附近總有退學的社會青年周游徘徊,尋釁勒索。
雖然教導主任經常在附近巡視,但仍防不勝防。
一天放學,江予舟和幾個同學打了半小時球才意猶未盡地離校。
因為家住方向相反,幾人在校門口便分道揚镳。
江予舟拎着書包路過一條小巷,被兩個流裏流氣的青年“請”到了角落。
他長相出衆,穿着講究,腳上還踩着雙聯名款球鞋,當即被對方判定為闊綽的肥羊,搶走了書包。
江予舟不願跟他們糾纏,只待他們拿錢走人。
不料其中的黃毛青年忽然冷哼一聲:“你就是那個八班的江予舟吧?”
他眼神冷淡,不耐煩地回:“關你屁事?”
因為暗戀的校花追求江予舟,本就惱火的黃毛聞言更是勃然大怒,上來便揪住他的衣領,另一個戴着骷髅頭項鏈的青年也迅速支援。
幾人混亂地推搡起來。
就在此時,時渺的身影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她一把揮舞起書包砸在了黃毛的臉上,護犢子似的怒喝:“幹什麽呢!”
兩個青年懵了一瞬,發現是個纖瘦漂亮的學生妹,眼神頓時污濁起來。
“喲,哪兒來的小辣椒?”
“讓哥哥好好教你怎麽打招呼......”
江予舟眼皮一跳,迅速将時渺攬到身後,然後一腳踹到毫無防備的骷髅頭,青筋暴起朝黃毛揮拳而去。
等小巷再次恢複平靜後,江予舟失力地蹲在地上,像只垂頭喪氣的大狗狗。
“時渺,你怎麽敢?”想到有可能發生的情形,他後怕到嗓音都變了調,“以後再不許這樣!!”
“知道知道!”時渺卻完全沒放在心上,她撿起兩人掉在地上的書包,拍掉上面的灰塵,“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十五歲的江予舟擡手挫敗地捋了下額發,垂着眼簾,幾不可聞地說:“你怎麽總想擋在我前面?”
“什麽?”時渺俯身湊到他身邊問。
她身上有股淺淡的清甜氣息,像盛夏爆汁的草莓糖。
少年的心髒震顫起來,嘴唇翕動,說出口的卻是:
“以後還是一起回家吧,好不好?”
---
從離開食堂後,江予舟再沒收到時渺的信息。
他掙紮了一番,捱到下午,終是沒忍住去了活動室。
但是時渺并不在。
短短兩天,活動室仿佛換了個天地。
屋內窗明幾淨,每個座椅上搭配了柔軟的坐墊,飲水機旁新增了小茶桌和養生壺,窗邊還立着一塊帶滑輪的白板,上面用馬克筆書寫着今日的訓練安排。
江予舟為留守在此的趙乾和解答了幾個問題,又等了會兒才問:“怎麽就您自己在這兒?”
“你袁奶奶說到活動時間了,去隔壁屋子裏打會兒乒乓球。”趙乾和捧着茶杯抿了口決明子菊花茶,目光還戀戀不舍地盯着電腦屏幕。
沒聽到江予舟的聲音,趙乾和有些納悶地看過來,見他不停往門口張望,突然醒悟了:“你是想問渺渺吧?”
江予舟聽出了趙乾和打趣,眼神飄忽,死鴨子嘴硬道:“我是擔心她玩忽職守。”
趙乾和樂了:“這你放心吧,渺渺特別負責!”
再這樣下去,只能被不上不下地吊着,江予舟無奈地直奔主題:“所以她去哪兒了?”
趙乾和沒再賣關子,回憶着說:“剛才你袁奶奶的孫子過來送白板,兩人有說有笑地出去了,聽着好像要去食堂?按理說也沒到飯點兒啊......”
江予舟瞬間明白了時渺為什麽沒給自己發消息。
原來是有了別人使喚。
他的臉色難看至極,薄唇抿成一道直線,但仍顧及禮節地跟趙乾和道了別,才轉身出門。
秦敬坤在食堂窗口擦拭完櫃面,轉身看到一個高大的男生立在自己身後,被唬了一跳:“哎呀我去,你cos背後靈啊?”
江予舟安靜了一瞬,問:“時渺在這兒嗎?”
“哦,跟她那個朋友在後廚幫忙呢。”秦敬坤笑呵呵道,“其實晚上用不了多少菜,不過倆人都說提前準備點,明天給我多騰出點時間......”
江予舟沒聽完,尋到後廚的方向便直奔而去。
食堂後廚空間寬敞,幹淨衛生。
內裏靠窗的是洗菜池,竈臺。四周牆邊的鐵架上擺滿了綠色的收納筐,筐中分門別類裝着各式蔬菜,還有成捆或未拆封的摞在角落地板上。
正中間的鐵制操作臺上擺着待處理的蔬菜,案板,鐵盤等。
時渺穿着馬卡龍色短款衛衣,白色闊腿褲,站在操作臺前忙碌,她烏黑的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低丸子,幾縷碎發萦繞在頰邊,不時和身旁的男生交流兩句。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近不遠,動作卻十分默契。
江予舟強壓下心中的躁意,把袖子彎折到小臂,上前兩步插在了他們中間。
削好土豆皮的時渺習慣性地往右邊遞去,才發覺身邊換了個人,驚訝不已:“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江予舟沒什麽情緒地從操作臺上拿了把閑置的削皮刀,從她那邊取了顆土豆,不太熟練地剮蹭起來,“這次為什麽不叫上我了?”
時渺瞄了眼那邊幹活的崔慎,小聲道:“你不是不想來嗎?”
“你如果再問一遍,”江予舟嘴角揚起一絲自嘲的弧度,“答案也許就不一樣了。”
崔慎神情溫雅地聽着二人對話,忽然放下手中的活計,彬彬有禮地朝江予舟伸出一只手:“上次沒來得及做自我介紹,我是崔慎,時渺大學時的校友。”
江予舟沒有理會他懸在半空的手,不鹹不淡地說:“江予舟。”
吃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崔慎面上不顯,卻越過江予舟,語帶笑意地說:“時渺,咱們應該加快些速度了。”
時渺詫異地問:“為什麽?”
“你朋友肯定是太餓了,才急着來搶別人的工作。”
他是在開玩笑嗎?
時渺似懂非懂地尬笑一聲。
“那你就猜錯了,”他的沉不住氣反而讓江予舟氣定神閑起來,他游刃有餘地反擊,“能被搶走,說明本來也不該輪到你。”
崔慎臉上的笑意盡數斂去,他沉默幾秒,目光懷念地繼續說:“時渺,我記得在學校時,你有一段時間總是搞不懂什麽是非理性信念,對嗎?”
“啊?好像是。”時渺想不通這突兀的話題轉向。
“把一些特定場景下的經驗絕對化,概念化,抽象化後,得出的觀點......”崔慎掉書袋似的念着,忽然矛頭一轉,“這個,江同學應該深有體會吧?”
江予舟握着削皮刀的手指一頓。
“哦,實在不好意思,我忘記了,”崔慎乘勝追擊,“你應該聽不懂這些的。”
此時,時渺便是再遲鈍也察覺出來不對。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噼裏啪啦冒着火花。
她絞盡腦汁把話題往別處引:“這會兒好像有點熱了,咱們......”
崔慎卻仿佛聽錯了:“嗯?你也覺得這裏有些擠了嗎?”
我不是!我沒有!
時渺內心瘋狂搖頭。
“應該是有些東西放錯了位置,”江予舟猝不及防地開口,将削好的土豆放在崔慎面前的案板上,“我幫你挪開了,不用謝。”
四周陷入短暫的靜寂。
崔慎慢條斯理地扶了下眼鏡,拎起菜刀,“噔噔噔”地切起菜。
旁邊的江予舟也不甘示弱,攥着削皮刀挑選出下一個目标,“咔咔咔”狠狠地刮起來。
時渺打了個寒顫,感覺被淩遲的仿佛是自己。
太可怕了!
又過了幾分鐘,秦敬坤的呼喚救了她。
“菜應該差不多了,別都杵在這兒了,”秦敬坤站在門口看了眼,“有人能去送飯嗎?”
“我我我!”時渺立刻揮動雙手,拼命示意。
秦敬坤被她熱切的反應搞得無所适從,招招手:“那就你吧,過來。”
時渺如釋重負地洗手,開溜,卻被江予舟拽了一把。
“幹嘛?”她心驚膽戰地問。
江予舟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拉開拉鏈,把衛衣外套脫給她:“穿上。”
等時渺抱着衣服像只兔子般竄了出去,崔慎也端起擇好的菜去了洗菜池,擰開水龍頭。
留在原地的江予舟動作漸緩,沒多久,便心煩意亂地停下來。
他不能不洩氣。
因為,崔慎擁有時渺生命中一段特殊的時光。
那是他缺失過,也無法再參與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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