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
女人的眼底,因為被雜物磕痛而泛起的淺淺的愠怒,很快消散不見。
她依舊是那副冷淡的神情,目光卻落在了景熠的身上——
準确地說,是景熠的手上,那本書……
景熠像突然被雷電擊中,慌手慌腳地把那本書塞進了書包裏。
那樣子,像極了被賊惦記上手裏現金的苦主。
倉皇拉緊書包的拉鏈,景熠的臉上仍熱燙燙的。
她是不是反應過度了?
景熠忐忑地想。
還有,剛才,她的餘光好像看到了兩顆白眼兒?
是她的錯覺吧?
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朝她翻白眼兒了?
總之,景熠現在的感覺就挺無措的。
如果這是她的房間,她可以理所當然地要求對方離開。
可這是人家的地盤。
身為這座別墅的女主人,眼前這個女人想進自家的雜物室,外人有什麽資格阻攔嗎?
又或者,眼前人是個男的,景熠也有理由要求對方離開。
可對方是個女人,頂多沒敲門算是她不拘小節——
進自家雜物室的門,還用敲門?
景熠漲紅的小臉兒上浮上懊惱。
她意識到自己又在“跟資本家共情”了。
如果對方是趙枭,她可以豎起全副防備……就因為對方是個特別好看,又清冷高貴的女人嗎?讓她的戒備心和抵觸感都退避三舍了?
還是,眼前這個女人隐隐透出的說不清楚的不正常,讓她覺得高深神秘?
景熠實在覺得:自己真要是這麽想,距離“不正常”也不遠了。
時間仿佛停滞。
景熠更覺不安。
論起來,眼前的女人她該叫“表嬸”。從小她爸媽就教她“要懂事”“要聽話”“要孝敬長輩”。不是第一次和這個女人打照面了,她卻話都沒說半個字,更別說叫表嬸了。
如果她乖巧地叫出“表嬸”,至少可以稍微挽回點兒尴尬吧?
景熠的嘴唇動了動,抿緊。
那個簡簡單單的稱呼,她怎麽都沒法叫出口。
說不清什麽原因。
也許是因為眼前的女人太過年輕、太過漂亮,和她家裏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女性親戚根本不是一個畫風?
正糾結着,景熠的眼前一花。
一盒牛奶,一袋面包,被女人白生生的手掌托到了景熠的面前。
景熠錯愕擡頭,沒明白什麽意思。
女人依舊淡漠着臉色,弧度美好的下颌微微上擡,吐出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吃了。”
沒見識如景熠,現在還不知道這世上有人用面包和牛奶做出除了吃和喝以外的事。
面包和牛奶,當然是用來吃用來喝用來填飽肚子的啊。可她沒想到,這是給她的。
她不争氣的肚子,應該是被食物勾的,突然特別應景兒地“咕嚕嚕”又叫喚起來。
那叫喚聲中莫名地透着一股子委屈巴巴的意味。
景熠都分不清是她餓得抽抽的肚子覺得委屈,還是她本尊覺得委屈。
她難為情地垂下腦袋,很有些窘迫。
【女孩子家家的,那麽貪吃,丢人不?】
這是從小景熠她媽就經常對她說的。第一次聽的時候,是她看到她媽買了好吃的卻只給她弟弟吃,沒她的份兒。
漸漸地,這種“女孩兒不可以和男孩兒争好吃的”,就被她媽強行刻進了她的記憶裏,成了一種身體本能反應,漸漸演化成了“女孩子不可以主動”“女孩子得矜持才像女孩子樣”……
後來景熠長大了,讀了書,她隐隐約約覺得這種說法哪裏不對,但她的年齡和閱歷還足不以支撐她去反駁這種說法。而身體的記憶一旦形成,面對特定的情境,自然而然地就會生出特定的反應。
比如現在,景熠本能地覺得自己是應該矜持的。
顯然,此時此刻,沒人買她矜持的賬。
“嘩啦”一陣響,景熠陡然覺得懷裏多了東西——
對面的女人直接将牛奶和面包扔進了她的懷裏。
景熠:“……”
女人就跟剛剛扔的不是吃的喝的,而是一團垃圾似的,扔完之後半個眼神都不給,轉身就走。
景熠懷抱着面包牛奶,半天沒緩過神來。
直到“咚”的一聲,雜物間的門被從外面甩上,周遭又回複了昏暗,景熠才夢中人般地驚醒——
她就這麽,走了?
甩門之前,還順手關了燈?
景熠回想不久前發生的事,越發覺得那個女人,是真的……不正常。
景熠好像有點兒明白,趙枭之前為什麽那麽急着離開了。
可是,她明明那麽美……
肚子太餓了,景熠顧不上別的,比如“矜持”什麽的,她狼吞虎咽,兩分鐘就吃喝完畢。
面包很好吃,好吃得她差點兒把沾了面包屑的手指頭都吞進肚。
牛奶也很好喝……這大概就是她爸媽口中的“有錢人才買得起的東西”吧?
景熠心想。
她還在長身體的年紀,一份面包、一盒牛奶其實根本喂不飽她。
但至少可以讓饑餓了整整一天的肚子稍得安慰。
人一旦肚子不餓,就容易懈怠。
比如景熠此刻,知道那個“可怕的東西”其實并不可怕,還對她展現了一些善意——
都給她吃的喝的了,總不至于太壞吧?
景熠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好讓人惦記的。
鋪天的疲倦襲來,她就懷裏抱着那本教材,睡着了。
景熠是被凍醒的。
現在應該是……早上四點?五點?
景熠半夢半醒地摸索手機,按了,卻沒按亮。
手機沒電了。
充電器在書包側兜裏……景熠迷迷糊糊地想,手摸索向書包。
她陡然清醒了大半——
書包怎麽在她懷裏?
不是應該安靜躺在那張被她當作書桌的矮幾上嗎?
這不是她家!不是她和景天豪共用的那間小屋子,這是……
景熠霍地坐起身。
窗外,清晨的陽光刺疼了她的眼睛,也将逼仄空間內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被雜物占據了大半的空間,只有中間留出一條窄道,将将夠一人通過。昨晚那個奇怪的女人,就從這其間走進來,又離去,還給了她……
景熠的目光重又落回到床邊——
那裏,被折疊得齊整的塑料包裝袋,包裹着空牛奶盒。
“咕嚕!”
毫無征兆的一聲,特別響亮。
景熠紅着臉捂着肚子。
她又餓了。
腦子還有些暈沉沉的,景熠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她是被雇來到這裏做工的,還沒為主人家做點兒什麽,就被主人家喂了吃了喝的,覺得工資拿得都不踏實。
現在這個時候,那個她該稱呼為“表嬸”的女人肯定還沒起床。身為保姆,她應該趕緊起來為她做早飯。
雖然,景熠連這裏的廚房朝哪兒開都不知道。
景熠爬起身,腦袋裏還是暈暈的。
打開房門,突然一陣暈眩感襲來。
景熠死死抓住門把手,才不至于一頭栽倒。
應該是起猛了。
她心想。
鞋尖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
景熠低頭,詫異地看着門口的東西——
一袋面包,一盒牛奶。
她這是,又被投喂了?
為什麽突然有一種被豢養的小動物的感覺?按時投喂什麽的。
景熠撿起地上的東西的時候,旁邊的一扇門被打開。
她沒防備,驚悚地看着門口出現的女人。
身上還是那件睡裙,還是那樣如畫的眉眼……可是兩兩相對,景熠又覺得哪裏和之前不一樣。
是了,現在是清晨,不是晚上。
還有,女人明顯意外于她突然出現的神情,不亞于她。
雖然那神情轉瞬即逝,女人的臉上馬上就換上了慣常的淡漠和高高在上,但景熠眼神好,及時捕捉到了。
這還不夠。
當景熠看向女人手上也拿着同款的面包牛奶的時候,她恍然明白哪裏“和之前不一樣”了。
所以,女人是早早起來拿了吃的喝的,放在她的門口,才想起為自己拿吃的喝的嗎?
想到這種可能,景熠的心髒咚咚急跳——
從昨晚及時拯救了饑餓的她,到今早先人後己,讓從小到大鮮少被善意對待的景熠胸口發燙。
“資本家”是好人,雖然那麽冷冷淡淡的,可她是個好人!
大概是景熠心裏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資本家”對上她的眼睛,什麽都看得明明白白。
難得的,“資本家”的臉頰上浮上了兩抹緋紅色。
就像朝霞塗抹上地平線,那是光明即将降臨的征兆。
景熠看得清楚,心情特別特別好起來。
她禁不住朝女人綻開了一個笑臉。
那一刻,景熠覺得,這座原本讓她覺得抵觸的別墅,都變得生機盎然起來。
景熠的笑臉,讓女人有剎那的失神。
但她很快抿緊嘴唇,把嘴角無語的抽搐也用力抿緊。
“方便嗎?”她的聲線依舊清冷。
景熠愣了愣,才明白她說的是那個“方便”。
人有三急,從昨天到現在,其實方便一下也行。
景熠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女人揚手一指,表示那就是“方便”的地方。
景熠順着那根修長的手指看過去——
那個方向,不就是女人的身後,她剛剛推門而出的房間嗎?
女人剛剛消失的紅暈,重又浮上了臉龐。
她驀地收回手,攥緊手指,臉上還夾雜着懊惱。
景熠已經走近她,不解地擡頭看着她,那意思你還堵着門做什麽?
這一次,女人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兩抽,終于還是甩手離去。
景熠杵在門口,看着女人的背影,手裏的面包牛奶随着她曼妙的背影被有節奏地一甩一甩。
景熠混沌的腦子想到的是:她怎麽像是落荒而逃似的?
這種感覺可真奇怪。
景熠可不覺得自己能有把對方吓跑的能耐……直到她想到了“方便”——
“資本家”剛剛從這裏出來,手裏拿着吃的喝的,之前還把同款吃的喝的放在她的門口,她昨晚剛剛吃過……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突然覺得什麽面包牛奶,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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