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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景熠呆愣愣地看着站在門口的女人。

依舊是那副精致的眉眼。她換了一身長袖的家居服,依舊是看起來很柔滑親膚的面料。

是因為白天嗎,所以換了長袖?

景熠不着邊際地想,目光收不住,落在了女人的小臂上——

那裏,之前沒有衣料遮擋的時候,是大片的薄透白皙的肌膚……

景熠突然一個激靈,脊背瞬間繃緊。

剛剛,她感覺到了兩道凜冽的目光,來自眼前的女人,就在她不自禁地看向女人小臂的時候。

景熠慌忙垂下眼睛,不敢再“亂瞄”了。

她後知後覺女人是在警告她,更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幾秒鐘之前女人說過的話——

“你真沒用!”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就将景熠打入了深淵。

打翻的牛奶盒,肯定泡壞了地板吧?

身為“該伺候人”的小保姆,竟反過來被主人家“伺候”?

還有,被冰袋上的水珠打濕的“阿貍”……

景熠突然抓起冰袋,攥在手裏,不讓上面的水珠繼續浸濕被子。

做錯了事,能挽救一點兒算一點吧。

女人秀致的眉峰挑了挑,顯然沒想到景熠會突然做出這麽“兇猛”的動作。

她馬上就明白景熠怎麽想的,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景熠局促地抓着冰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女人臉上的神情很快變成了比之前還要冷漠的冷漠:“窗戶壞了不知道報給物業嗎?不會說還不會寫嗎?你不會寫字?”

此刻若有人盯着她的臉看,就算聽不到她說的話,也能感覺到她絲毫不留情面的質問語氣。

窗、窗戶?

景熠愕然擡頭。

撞上女人的目光,又緊張地垂下眼睛:“我……我沒弄壞窗戶……”

景熠咬了咬嘴唇,決定勇敢地承認錯誤:“對、對不起,表嬸……我弄髒了地板,還弄髒了被子……你、你可以從我的工資裏扣……”

這回換做女人錯愕了——

她沒想到景熠會說話,曾一度以為景熠是個啞巴。

而且,這小孩兒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女人擰眉。

不過也只用了兩秒鐘,女人就從衆多的信息中剝離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你叫我什麽?”

那語氣,那神态,讓景熠覺得,她要是再稱呼錯了,對方都能生吞了自己。

表嬸啊……

景熠在心裏怯怯地接了一句,卻沒敢說出聲。

她的腦筋飛轉:趙枭是她表叔,眼前的女人和趙枭是夫妻,不應該叫表嬸嗎?

景熠飛速地在記憶中搜羅着關于輩分、稱呼的常識,再三确認這麽叫應該沒錯。

只是“應該”,卻不被對方認可。

眼看這小孩兒緊張兮兮的,眼睛都紅了,再難為她她還不得立刻哭出來?

女人無語地扯了扯嘴角:小小孩兒,長了一雙桃花眼,哼!

女人擡了擡下颌,語帶高傲:“我姓白。”

景熠在心裏“哦”了一聲。

她讀書讀得多,猜想眼前的女人應該和趙枭感情并不好,就像某部名着小說裏的女主角,寧願被人稱呼娘家姓,也不喜歡被冠以夫姓,被稱作“某某夫人”。

景熠覺得自己懂了。

剛要開口,驀地和女人撞上了目光,景熠才驚覺:對方何時離自己這麽近了?

淡淡的馨香,屬于女人的好聞的氣息,毫無征兆地闖進景熠的鼻端,告訴她她的燒已經退了,因為嗅覺靈敏了,也讓她一個哆嗦,說出口的話就變成了:“白、白——”

女人挑眉,立刻接口:“白?”

滿滿的挑剔。

景熠小臉兒漲得通紅,恨不得床上有個縫兒讓她鑽進去:這說的啥?跟“拜拜”似的。像個傻子……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個傻子,景熠趕緊:“白……白阿姨!”

雖然還是磕巴,總比“拜拜”強多了。

景熠心想這回對方總該滿意了吧?

豈料,女人依舊挑剔得很:“你幾歲?就叫我阿姨?”

臉上分明寫着“我很老嗎?”四個字。

景熠的腦子有一秒鐘的短路。

嗯,果然高薪不是那麽容易拿的。

“十八,”景熠回答,“我……”

怕對方再追着年齡問題細問,景熠還想替自己描補點兒什麽。

女人卻根本沒有追問的興趣,她只糾結于稱呼,不耐煩地打斷景熠:“叫姐姐!”

“姐、姐姐!”景熠磕磕絆絆,卻也老老實實就範。

其實應該叫“白姐姐”,或者名字加上“姐姐”,比如“翠花姐姐”。

女人當然不可能叫白翠花,景熠當然也不敢追問她的名字。

離得近了,又有白天的光亮,她發現女人的皮膚狀态特別好,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

好像叫姐姐也沒錯……景熠在心裏替自己分辯。

至于眼前這個女人,和趙枭是什麽關系,似乎并不重要了……吧?

既然知道自己之前做錯了事,景熠認錯的态度很主動:“姐、姐姐,我弄髒了地板,還弄髒了被子,你……你可以從我的工資裏扣。”

女人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

這小孩兒又強調了一遍,是嫌自己掙得多嗎?

沒見過往自己身上攬事攬得這麽主動的。

女人呵呵:“你覺得,你的工資夠扣?”

景熠因為她靠得近些的精致容顏而愣神,旋即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心裏頓時叫苦:她就知道!她賠不起!

“我、我現在去擦幹淨!我、我去洗!”說着,抱起空調被就要下床。

如果能擦幹淨地板,洗幹淨空調被,對方總不至于多為難她吧?

幹家務方面,景熠自信還是有能力的。

“誰讓你動彈了?”女人冷飕飕的一句話,把景熠定住。

畢竟人在矮檐下,景熠很懂得小胳膊擰不過大腿,乖覺地沒敢再動彈。

女人冷哼:“窗戶呢?”

景熠苦着臉:“窗戶真不是我弄壞的。”

賠地板,賠被子,再賠窗戶,把她賣了都不夠。

她趕緊接着解釋:“我來的時候窗戶就壞了,漏風,我……”

“你就忍着?”女人搶白她。

“啊?”景熠沒反應過來。

“漏風你就忍着?忍着被吹被凍,然後發燒?不知道說嗎?嘴是擺設嗎?”

景熠聽到前半截,心裏剛有些異樣湧動,聽到最後一句,垂下了眉眼——

她還以為……是她錯了,以為資本家照顧了她,就是關心她了。

果然,女人的下一句話緊接着就來了:“我不想伺候個廢物!連這點兒小事兒都不會處理,就知道忍着,将來有人罵你打你殺你,你也忍着?”

越說越誇張。

景熠很有些跟不上她的節奏:不是說窗戶壞了的事嗎?怎麽還打打殺殺上了?

其實,這個姓白的女人,現在就在罵她吧?

如果景熠像她說的那樣“不忍着”,就應該馬上反擊,和她對罵,至少起身就走。

可是,景熠能嗎?

姓白的女人高高在上,永遠都不會為生計、為未來發愁,她怎麽會知道“窮”這個字多麽讓人無奈?

“怎麽?你還不服氣?”女人盯着耷拉着腦袋的景熠。

這小孩兒低眉順眼的,怎麽看都不像是“不服氣”。女人卻莫名覺得心裏有一股子煩躁,她寧願這小孩兒反駁她,而不是乖覺得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

一個活人,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怎麽可以死氣沉沉,任由擺布?

似是想到了某些過往,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鼻端飄漾的馨香,突然不見了蹤影。

景熠這才意識到,那馨香的主人,不知何時離開了。

沒有了居高臨下的質問和訓斥,她應該高興才對。可為什麽,心裏空落落的?

也許是因為,女人說的一些話,真的觸動了她的心緒?

就知道忍着?

将來有人罵你打你殺你,你也忍着?

女人的話,在景熠的耳畔久久回蕩不去。

不必“将來”,景熠十幾年的人生中,打罵都經歷過,無不來自她的父母。

曾經,她“不懂事”,出于人類追求公平的本能,弟弟有的東西她也想擁有。

可是這個想法只冒了個頭兒,就被她爸媽摁死在了萌芽中。用她爸媽的話說是,“咱們家沒錢,爸媽養弟弟已經很難了,你比弟弟大那麽多,還是姐姐,好意思要這要那嗎?”。

那時候的景熠,雖然不敢說出口,心裏立刻想到的是“既然家裏沒錢,你們為什麽還要生弟弟?”。

景天豪三歲的時候,爸媽托關系尋門路把他送進了公立幼兒園。

景熠那時候已經上了初中,自然知道那家公立幼兒園和她小時候進的小區裏的托兒所,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

景天豪被送進公立幼兒園,是因為爸媽想把他培養成“精英”;而當年景熠被送進托兒所,是因為家裏沒人看她。

景熠更深深地意識到,她和景天豪在她爸媽心裏的分量是不一樣的。準确地講,應該叫天差地別。

而之前的幾年裏,她爸媽就恨不得時時刻刻給她灌輸“女孩子家要懂事、要孝順,要知道心疼爸媽,要不争不搶、乖乖的,才是爸媽喜歡的好女孩兒”。

景熠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她早就意識到,在這個家裏,她是不可能得到公平對待的。

可悲的是,小小年紀的她,那時候還沒有能力脫離這個家。

不要說脫離,只是想想“離開爸爸媽媽”,哪怕是那樣對待她的爸爸媽媽,從此獨自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景熠都覺得悚然可怕。

景熠第一次被打,就在不久前。

那個耳光,把她對那個家的最後一絲幻想,抽得一幹二淨……

思緒被打斷,有腳步聲靠近。

景熠警覺地豎起耳朵:那個女人,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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