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曾阿姨是……是認識你的姐姐嗎?”景熠問。

一句話石沉大海,仿佛一個世紀過去了都沒有得到分毫回應。

景熠于是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但是沒有人教過她,問了蠢問題之後怎麽辦。

牆上的挂鐘分秒必争,“滴答滴答”地挪着步子,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随着時間的推移,景熠的腦袋垂得更低:她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後悔。

現在,該怎麽挽回呢?

終于,一只溫潤的手揉了揉她頭頂的呆毛。

景熠仿佛判了死刑的人突然被赦免于死,她慌張地擡起腦袋,怔怔地看着白青染。

白青染目光中帶着幾分沉郁,但沒有責備,只是說:“頭發絲好硬。”

她終于肯對自己說話了!

景熠覺得自己的心髒都重新恢複了跳動——

剛才都停跳了。

景熠心裏高興,朝白青染讨好地笑:“我的耳朵也硬。”

說着,還把一只耳朵往白青染的手裏湊。

大概是她的反應太過無厘頭,白青染愣住,忘了反應。繼而,輕“嗯”了一聲,并沒有真的摸景熠的耳朵。

“耳朵硬,有主意。”她說。

景熠笑:“好像是有這麽一種說法。”

甭管什麽說法,也甭管多奇怪的對話,只要白青染肯搭理她就好。

白青染卻沒有繼續關于耳朵軟硬的話題,話鋒轉走:“曾媛的話,不要聽,不要信。”

這是不想繼續關于“姐姐”的話題嗎?

景熠心想。

曾媛确實挺愛滿嘴跑火車的,不過有些話,她說的是真的。

景熠再不谙世事,也有自己的判斷。

但是,如果白青染不喜歡繼續“姐姐”的話題,景熠當然順從。

而且白青染既然這麽說曾媛,是不是意味着她對曾媛也是有所防備的?

景熠不敢确定。

但及時提醒白青染當心曾媛,景熠覺得還是有必要的。

“她确實挺不靠譜的。”景熠順着白青染說。

白青染挑眉:“她和你說了什麽?”

景熠立刻被問住。

這個問題讓她怎麽回答?

姓曾的跟她說得太多了!

關于“姐姐”的事當然不能說,還有關于白青染不省心的爸媽也不能說。

白青染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受得了自己的家庭被別人拿來論是論非?

說安眠藥的事嗎?

景熠不确定現在适不适合說——

且不說曾媛是不是真的給白青染偷下了安眠藥,提到“藥”,竟是就想到白青染卧室裏不知道具體內容的兩個藥盒。她總覺得那裏面藏着極大的秘密。

反正她會盯緊曾媛,不讓她再有機會對白青染做手腳。

還有那兩盒藥,她也會找機會弄清楚。

想來想去,好像只剩下了一件可以說的事。

“怎麽?不能和我說?”白青染看景熠皺着眉頭,好似為難的樣子。

景熠趕緊搖頭,她才不要和姓曾的有什麽秘密。

“就是……你向曾阿姨借錢來着?”景熠小心地盯着白青染的臉色。

白青染了然:“曾媛和你說了?”

“嗯,她說她沒有借給你。”

“還有呢?”

還有……

景熠頓了頓:“就算你給我二十萬,我也拿不到。”

白青染:“為什麽?”

“因為法律規定,未成年人辦理銀.行.卡得有監護人陪同,還需要監護人帶着戶口本和身.份.證。”

“所以?”

“所以……”景熠的聲音小了下去,“我其實未成年。你給我的錢,會被我爸媽拿去。而且……他們可能還會訛你更多的錢。”

未成年?

白青染心裏“哈”了一聲。

這倒是個意外——

曾媛所謂的“查到那小孩兒的一切”,都沒把這個重要信息囊括進去。

白青染心裏冷笑:看來,她心裏關于曾媛的某個猜測,不是沒有可能。

口口聲聲說為她所用,口口聲聲說聽命于她,呵!

不過,這些并不适合跟景熠這個小孩兒說。

未滿十八歲,還真是未成年啊!

“我這是使喚童工呢?”白青染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景熠覺得她語氣不善,慌忙解釋:“我滿十六歲了!真的!滿十六歲就不算童工了!”

白青染冷淡的表情未變:“滿十六歲,未成年,所以你到底多大?”

“我——”

“是誰之前告訴我,她已經十八歲了?已經是成年人了?”

景熠梗住。

這事确實是她撒謊了。

景熠好怕白青染因此就不喜歡她,磕磕巴巴的:“我馬上就十八歲了,還有……”

白青染不耐煩地擡手止住她:“身.份.證拿來。”

俨然已經不信任景熠了。

景熠好慌:“我這就去拿!”

說完,什麽都顧不得,一瘸一拐地往二樓跑。

身.份.證在她的書包裏呢。

白青染心頭的火氣,在看到景熠慌張又瘦弱的背影的時候,徹底消散了。

她不至于對着一個求生欲滿滿的小孩子發脾氣,她氣的是曾媛。

曾經,白青染以為曾媛是她可以給予全副信任的人,但是現在她發現并不是。

至少在關于景熠的事上,曾媛對她撒謊了。

可,為什麽是景熠?

暫時揮去心頭的疑惑,白青染三步并作兩步追上景熠。

她一向性子疏離淡漠,鮮少這麽急速地走路。

追上景熠,白青染及時托住了景熠的後腰,這小孩兒才不至于踮着腳費力地踩樓梯,差點兒一腳踩空。

“謝、謝謝!”景熠繃緊了身體,因為就在剛剛白青染湊近她,并且在背後扶住她的時候,她的肩膀好像碰到了柔軟的東西。

那應該是白青染的……

白青染不着痕跡地躲開,手臂卻仍扶着景熠,以防她跌倒。

而白青染的聲音,還冷飕飕的:“再敢騙我,把你丢下去。”

景熠忙不疊地應是。

她當然不信白青染會把她從樓梯上扔下去,但是白青染可能做出比那更可怕的事——

從此以後,不再理她。

為了擺明姿态,更是讓景熠知道欺騙自己的嚴重性,白青染只把景熠送到了她的房間門口,就徑直回自己的卧室了。

景熠認命地挪蹭回屋,從書包裏翻出身.份.證,半刻都不敢停留地去捧給白青染。

白青染老佛爺似的接過那張硬卡片,看了一眼,表情微妙:“景招娣?”

景熠被揭了短的窘迫,小小聲:“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你爸媽給你取的?”

“嗯。”

招娣,招娣,不就是招來弟弟嗎?

白青染冷哼。

只從這個名字,就可以想見景熠在家裏是個什麽境況了。

所以啊,做父母根本不需要考試,什麽人都能當爹媽。

白青染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表情有些黯然。

景熠還陷在被白青染知道真名的窘迫中:“我叫景熠!才不叫什麽招娣!”

白青染定定地看着她:“熠熠發光的‘熠’嗎?”

景熠自豪感,嗯嗯點頭:“就是那個‘熠’。”

又由衷地贊了一句:“白姐姐你真聰明!”

白青染微笑。

被小朋友發自內心地贊美,的确能讓人心情好。

她看着面前的景熠——

早就知道,這孩子是個小美人坯子,五官是一等一的好。而且這孩子骨子裏透着一股韌性,那是這樣平凡,甚至底層出身的孩子絕少擁有的氣質。

這孩子是身體沒有張開,營養不良吧?

想到“招娣”那個名字,白青染心頭一痛。

家境貧寒倒也罷了,重男輕女的父母,就算有錢,又能給女兒什麽滋養呢?

白青染再次生出一股沖動:如果她能将這塊璞玉剖去雜質,甚至塵泥,讓其真正地顯露出原本的模樣,那該是怎樣的流光溢彩?

表面上,白青染不動聲色:“你自己改的名字?”

說到自己滿意的新名字,景熠特別自豪:“不是的,我鐘老師給我取的名字!她說,她說‘熠’是光耀、鮮明的意思,在古文裏也指螢火蟲。她說希望我一生都能活得鮮明耀目有力量,就算身處黑暗之中,也要像螢火蟲一樣,哪怕只有微小的光芒,也要盡情綻放。”

白青染聽得癡然。

哪怕只有微小的光芒,也要盡情綻放!

她咀嚼着這句話,覺得心跳咚咚的,像是在與之共鳴嗎,沉寂許久的靈魂,都仿佛随之蘇醒過來。

她,白青染,此刻又何嘗不是一只小小的螢火蟲?

她在以一己細弱之力,搏一個公平光明……

“寓意真好!”白青染輕嘆。

景熠與有榮焉:“鐘老師可厲害呢!對我特別特別好!她告訴我一定要繼續上學,要考大學,還借給我全套的教科書……”

景熠突然噤聲。

她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把“失學”的事都無意中說了出來。

白青染其實記住了她說的每一個字,但是并沒有表現出來自己在注意。

景熠這小孩兒特別敏感,白青染不想增加她的負擔。

雖然是全心全意為這小孩兒考慮,但是這小孩兒明顯崇拜她的鐘老師的樣子,還是讓白青染心裏莫名地不舒服:“你的鐘老師,知道你心甘情願在我這兒當小保姆,被我剝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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