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啓程

啓程

“戚白雪,”他突然換了一種平靜又深沉的語氣:“你再看看我,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東西,我有點莫名其妙:“你……不對,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我倒帶着今天的一切,也沒發現什麽時候自我介紹過。

“你都拖電費三個月了。”突然他又變回了一種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低頭擺弄着碟子裏的土豆片,好像剛才只是被鬼上身了一樣。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終于在記憶的角落截下了一個模糊的片段,開門太着急還以為貼的是什麽租房廣告,原來是繳費單!

在他看弱智的表情下我大徹大悟的樣子顯得有點沒腦子,也不是故意不交,是真的沒錢交,不借高利貸是我最後的底線了。

“你也知道啊,你少吃點吧,不然一會兒沒錢付咱倆都得刷盤子。”

我真沒見過這麽能吃的。

出了火鍋店我看着手機上的扣款記錄就肉疼,四百八十四,這是倆人撮一頓火鍋能吃出來的價格?

他從結賬臺抽了張紙擦了擦嘴,随手投進扶梯邊上的垃圾桶,說了一句最讓我覺得不寒而栗的話:

“平河療養院,知道嗎。”

我感覺腦子一瞬間死機了,其實他說什麽我覺得都不奇怪,就算跟我說“喂,我是閻王爺派來收你屍的,準備挑個什麽黃道吉日歸西”又或者是“我是□□,你已經被我們控制了,你逃不掉的,現在給我準備一個航天飛船”,可他偏偏提到了我最熟悉的東西,最常去的地方,那種詭異的聯系交織在一起,站在線外的人看不到線,站在線裏的人看不到盡頭。

“我不明白,如果你有目的的話,你是不是謀劃錯人了?”扶梯緩緩下降,周圍是嘈雜的人群,我的左耳一陣耳鳴,我低頭去堵住耳朵,看着腳下的階梯合攏變平,跨下扶梯的那一刻,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個信封,上面印着……

一瞬間我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那是我見過的字體,在箱子上,在“運”他來的箱子上,都是這種奇怪的字。

紅色的印刷體在右下角,左上角沒有郵編號,上面寫的東西我看不懂,只是紅字上方的118相當矚目,看來這個奇怪的文字不包含數字。信封有明顯的褶皺,右側開口參差不齊是被胡亂撕開的,裏面能看的出有幾張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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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眼前晃了晃信封,我回過神,意識到是讓我打開,我倒出裏面的東西,兩張綠色的跟糧票似的紙片已經泛黃的能不能再黃了,甚至感覺一碰就要碎了,但拿到手上看其實不然,只是時間太久又被彎折過多次皺皺巴巴的,上面還是一些條條框框和奇怪的文字,那張白紙顯然有點格格不入。

我翻開對折的白紙,裏面掉出兩張燙金的卡片,上面印刷着中文和英文,一張上面有我的名字,另一張……

“龔徽雨…你叫龔徽雨?”

他點了點頭,一副“這都被你猜到了”的表情。

我的問題太多了,到了嘴邊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低頭看那張白紙。

上面一看就是一個格式化的邀請函,一個叫克勞倫斯號的游輪邀請我…和他?一起參加這次航行旅游活動,活動日期是10月15日。

等等,那豈不是就是明天?!

我又趕緊看向那兩張綠色的紙片,這兩張應該也是什麽票,我在上面看到了我熟悉的數字,10,15,明天,都是明天!

“你這個是什麽意思?”我語氣因為詫異擡高了幾度,周圍人紛紛轉過頭來,我這才發現我還站在商場裏,可是剛才一切的聲音好像被屏蔽了。

“沒什麽意思,這兩套都是綁定的票,”他指了指綠色票的右下角奇怪的符號,又彈了彈那張白紙:“只有我和你同時使用,才有效。”

“所以呢?”我感覺他在答非所問。

“所以,明天我們要選擇一個,我們也只能選擇一個——”

“等等等等一下,”我越來越摸不着頭腦,問題一股腦沖了上來,我的語言系統要崩潰了:“為什麽我要選一個?我不選不行嗎?我不想旅游!你到底要幹什麽?這跟療養院又有什麽關系,你我都沒弄清楚哪蹦出來的你還想帶我走哪去?!”

我說完這一堆感覺都要缺氧了。

“戚白雪,關于你的母親,你的父親,和平路118號,平河療養院,就憑這些,你也必須得選一個。”他盯着我的眼睛,還是沒有任何情緒,我輕搖着頭,嘴裏念叨着“不”字,感覺要被這一雙黑色的眸子催眠了。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在開玩笑吧!”我扯出牽強的笑試圖安慰我自己,他說什麽我都不奇怪,可他又提起來我的家人,我一瞬間有點不知所措了:“你知道,你知道你告訴我啊!”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麽,”他從我手裏拿回信封和那幾張紙,把耳邊的碎發撥到耳後:“你想知道的,你得自己去找。”

我說不出話,短短十幾分鐘,信息量太大了,這對于我一個不看長文章一年多的人來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喪失處理信息的能力了。

我只好繼續走,下扶梯,轉彎,再下扶梯,開車,交停車費,最後倒回街面的車位的那一刻,看到傍晚落日的陽光直直照射到眼睛裏的那一刻,才算回了神。

一路無話,我打開超市門,他進來,我又鎖上,我把他拉進了角落的裏屋。

一張沙發床,一個桌子,一把椅子,刺眼的節能燈和吃了一半的鮮花餅。

“你就住這兒。”他拿起桌上不知道放了幾天的水,看也沒看就喝了。

“電費能拖,房租拖不了。”我自嘲地笑了笑,給他拉了把椅子過來,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柔軟的被子和陽光曬過被單的味道包圍了我,我有點困了。

但我還是強撐着起來,從床頭上夠過來一盒煙,吸了一口仿佛麻痹了身上所有的東西,就好像這一上午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我看他皺了皺眉頭,感覺他好像挺讨厭煙味,我嘆了口氣還是把煙給搭在煙灰缸邊上了,也不便宜,等他出去了再抽。

我說:“我,好吧應該是我們,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去一個?”

“我不知道。”他搖了搖頭,真誠得不像在開玩笑。

“你剛才說的頭頭是道,現在你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剛才是什麽,你的第二人格?”我承認我又急了。

“這個,”他舉起那兩張有奇怪字符的綠色票:“這個是兩張火車票,上車地點在這,”他指了指日期上面的一行,顯然只是走了走流程,讓我相信他沒編故事:“這個地方在平河區永安街108號,你知道這是哪嗎?”

見鬼,我怎麽會知道,我又不是導航。

我搖了搖頭。

“平河療養院。”他說。

“什麽?你的意思是平河療養院那有個火車站?別開玩笑了,我去過那麽多次,那怎麽可能……”

是啊,那怎麽可能,可是現在這麽多不可能已經發生了。

我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只是盯着他手裏的車票,我還是不懂。

“倒不如說,它可以是一個車站,也就是,如果你需要的話。”

“那內個呢?”我怒了努嘴,說得是那兩張看起來就高級的游輪票。

“這表示現在我們站在一個岔路口,選了一,就不能選二,可是你也看到了,這兩個呈現出來的東西明顯是天差地別的,所以以後的經歷,放棄了其中一個,想再去經歷另一個就難了。”他無奈的笑了笑:“但這一切中蘊含的不為人知的東西,都可能與你,與我,與我們密切相關,也就是說,我們知道了其中一些,就必須得放棄另一些。”

“所以,還是我說的,想知道的,你得自己去找。”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票綁定的是我們,為什麽做選擇的不是你,而是我?”

天殺的,這讓我一個選擇困難症怎麽辦,去吃酸菜魚我都得提前糾結一個小時吃番茄味的還是藤椒味的,現在讓我選這些,簡直是要我的命!

“是啊,那我來選吧”說着他把兩張綠色車票單拎出來,其他的推到一邊:“就這個吧。”

“為什麽!這一看就神神叨叨的,這字兒你認識,你是什麽□□組織的?游輪肯定有航線,那個什麽火車站一聽就慎得慌!你繞了一大圈,還是想害我?我可沒財!”我都快拍桌子了,他還是一副穩重得不能再穩重的樣子,我倒是像一個闖了禍還理直氣壯的小學生。

“是嗎,你也可以去查查,查查我們的游輪旅行都有什麽缤紛多彩的項目,要欣賞什麽美麗的風景。”他又笑了,我覺得這種情況很不妙。

我當然搞不懂怎麽查這種東西,搜了半天沒搜到,托了一個大學的室友,把各種趁現在邀請函中的信息一個也沒放過,天都黑了,電話裏等來對方一句:

“戚白雪,你耍我呢,你不會覺得咱倆不在一個市我就打不到你吧,哪有這游輪啊,近期的都在這了,你搞什麽飛機?”

我扣上手機,呼吸聲在狹小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我的心髒忍不住跳的快,甚至不用直接能聽到跳動的聲音,一天的疲憊和大腦超負荷的工作在這一刻終于要敗下陣來,我揉了揉眉心:

“你跟我交個底兒,咱們到底要去幹什麽?”

我知道,這也很好想象,我雖然怕鬼,但我也不信真的有鬼。這是一個局,一個巨大的,人為編織的網,我原本的平靜只是因為這張網還是一條條線,現在我進退兩難,這張精密的網,應該也沒有差池了——這是一個為我量身定制的網。

“抱歉,我沒有耍你,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夾起我剛才抽了一口的煙,放到嘴邊,走向窗旁。天已經完全黑了,吐出的煙模糊了他的側臉,我的後腦如針紮一般疼痛,最終我将那兩張滿是古怪文字的車票拍到桌面上:

“明天去療養院。”

說完我便往後倒向被子裏,柔軟的被子撫平了我一天的緊張情緒,入睡前我模模糊糊看到他嘴裏吊着煙,雙手捋着後面的長發,倒也是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沒有來得及多想,便沉沉睡去了。

醒來的時候太陽都挂天上了,龔徽雨還站在窗戶邊上,只不過現在端着一個冒熱氣的杯子,不然我都懷疑他在窗戶邊站了一晚上。

“幾點了…”我揉了揉眼睛,拿起梳子開始梳頭。頭頂的頭發都長到鼻梁了,我只能把它往後倒倒,這幾天忙前忙後的,早都忘了要剪頭發這事兒。

“該走了。”他裝過身來,背光站着,在陽光下翻動的灰塵裏像個剪影,有種不真實感。

我一看時間,十點半。

我問他要不要帶什麽,他說随便,旅游帶什麽就帶什麽吧,于是我翻出了個行李箱,塞了點衣服,突然發現不對,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色沖鋒衣我沒見過啊。

“你這衣服哪來的?”這件也不是我的啊。

“買的。”他放下水杯靠在牆上看着我。

“你有錢啊?”那還讓我買單。

“沒有啊,”他歪了歪頭:“刷的你的卡。”

“什麽!我卡裏哪有錢啊?”

“三十多萬你都不付四千多的電費,你留着跑路當路費呢。”他扔過來那個貼在門口的繳費單的紙折成的一個小千紙鶴。

“什麽三十萬?我卡裏就剩六塊六了,你不會是搶的吧?”我一個大驚失色,我感覺這個人越來越莫名其妙了。

他也沒說話,去拿我手邊的手機,對着我的臉掃開鎖後,調出了一張銀行卡餘額的天。

我嘞個乖乖,二十九萬八千七百五十二塊六毛!

我反複核對卡號,這踏馬真是我的卡!

我一下抓住他的手腕:“你給我借高利貸了啊?”

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錢,這麽多好好呆在卡裏的錢。

他又拿過手機,給我看一個短信界面,

“卡裏打了30萬。戚白雪,跟他走。”

真成“跑路費”了。

這個電話我不認識,可是他指名道姓,看起來就像知道我的所有動向一樣。

壞了,我被什麽組織盯上了,而且逃不掉的那種。

“這這這這誰啊?”我實在摸不清楚狀況:“他知道你,你認識他?”

“我不認識,”他看了看挂在牆上的表:“走吧,該走了。”

他收齊那個信封,只是把我們不需要的兩張票壓在桌上,我關了燈,最後看向這個屋子,有種說不出的平靜。

一切,就此開始了。

開出租的大哥看起來挺健談,但我我沒心思琢磨唠他這點兒嗑,滿腦子都被疑問充斥。

我拖着箱子來到療養院前,這裏的一切都如常,母親的去世也不過是兩周前的事。

“我們怎麽進去?”我問他。

“之前怎麽進,現在就怎麽進。”

雖然我跟門衛不算陌生,可是母親不在這裏了,我也沒理由再來啊,總不能說我受打擊了我也要住進來。

“王師傅,好久不見啊!”我堆出滿臉笑意,走向保安亭。

王師傅正在吃他媳份兒做的紅燒肉,一看我來眼角都笑出皺紋了:“呦,您咋來了?”

“啊…之前收拾的太匆忙,落了點東西回來取一下,我跟白醫生說好了!”這還是我今年第一次編瞎話不打草稿。

“好好好,你趕緊去吧,白醫生剛來,一會兒該忙啦!”說着便打開大門。

我趕緊道謝拉着龔徽雨進去,我對這還算熟悉,直接拐進側邊樓的連廊裏,邊上種的全是樹,我們站在這裏,沒人會注意。

“火車站呢?”我小聲問他:“這也沒變啊,時候未到?”

他看白癡一樣看我:“你以為這是什麽暗□□故事嗎,半夜十二點療養院變火車站。”

這話我不懂了,難不成這火車站真在這?

他啧了一聲,拉着我貼着連廊的牆走,快到中間圍着鐵栅欄的操場後拐進了樓的背面,那是一條貼着外牆牆體預留的縫隙,一個只容納一人寬的小道,他讓我進去,我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牆上長滿了雜草,地上也是草,我深一腳淺一腳,只覺得路在變窄,到最後我只能側身挪動,他比我瘦點,走起來還算從容。

走到盡頭,我擡頭一看,是患者最常呆的那個樓,他和牆體之間只有很窄的縫隙,過耗子還行,人就有點地獄了。

這時他拍了拍我肩膀:“看你腳下!”

我這才發現我踩在一個類似井蓋的東西上,井蓋呈現銅黃色,我艱難的用腳勾住上面的把手一提,便打開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我把井蓋踢到一邊,低下相當寬敞,但沒有樓梯,只在側邊挂的那種爬煙囪的挂壁梯子,好在我看底下不算深,等我搓着牆壁,沖鋒衣的摩擦在安靜的環境中發出的聲響顯得愈發的大,尤其是低下還要去回音,我踩着梯子爬下去,上面都生滿了鏽,幸好我經常騎電動車,有裝着手套的習慣。

站穩了我四處看去,我看見在我的前方是一個巨大的,無邊的地下通道,像一個吃人的洞穴。

龔徽雨把箱子送了下來,自己也爬了下來。

不用他說,我便拉着箱子往前走,滾輪和地面發出的聲音在這顯得更吵了,我真想把這箱子扔這。

走了不知道多久,要不是擱一百米會有一個數字标識,我都以為是鬼打牆了。

八百米,我們停下了。

那是一扇常見的應急逃生門,只是右側有一個閘機,好像已經壞掉了,是那種三個棍橫着擋着的樣式,門上的玻璃能映射出我們的臉,好像不是因為放了面鏡子,而是本能透光的後面被黑色塑料布擋起來,才會這樣。

“就是這裏了?”開口才發現我的聲音有點顫抖,我是真的害怕,誰知道這扇門後面有什麽妖魔鬼怪。

我分明看到那種奇怪的文字用毛筆寫在對聯的紙上,貼在門框上,因為時間太久,早已經落滿灰塵,顏色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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