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處境

處境

電閃雷鳴間反複被照亮的醫院大樓多了幾分陰森的感覺,烏雲來的太快,整個醫院都被籠罩在黑暗之中,我下意識去找配電箱,在一樓繞了一大圈都沒看到,又一陣雷聲翻湧而來,突然發現龔徽雨不見了,擡頭才看到他已經爬到樓梯的一半,快要上到二樓了。

我也不管什麽配電箱了,掏出兜裏他剛才給我的強光手電,追了上去。木質結構的樓梯剛踩上去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我随即放慢腳步,在強光的照射下,我環顧四周,沒什麽特別的,看不出一點端倪,醫院裏同樣用着那種怪異的文字。

我控制着腳下的步子,不敢太重,來到二樓才發覺醫院大門兩側的牆壁用的是玻璃,直直頂到天花板,大雨在沒有亮光的城市傾瀉而下,身處其中,相當震撼。

大概看了十幾秒,記不清楚了,總之看着那無邊的黑暗,好像裏面有什麽魔力,吸引着我向裏走去,回過神來,發現龔徽雨又不見了。

再這樣空曠的地方叫人太容易了,可是我現在突然升起一種恐懼——大聲的呼喊和回聲的連綿過後,我等不到一聲回應。

想到這些配上這的白噪音氛圍,我打了個寒顫,趕緊朝病房那邊走去,保不齊他是進了哪個房間看去了。

順次推開房門,裏面是鋪的整齊卻落滿灰塵的病床和冰冷的手術儀器,編號從14開始,右手起第一間是014號房間。

我連續推開了幾扇門都沒發現龔徽雨,不免有些着急,明明是他一步步引導我到這的,怎麽現在還消失了,不會是打算躲在暗處謀我狗命吧?

第5間,我扭動把手,阻力感随之而來,我又使勁扭了幾下,打不開,門外只有鎖孔,這扇門被反鎖了。

“喂!你在裏面嗎?”我拍着門大聲喊道,回聲從後邊的連廊裹挾而來。

隔了幾秒,我聽到兩聲從門裏傳來的敲擊聲,大概是他。

“你別着急,我想辦法打開啊!”其實我也想不到辦法,我身上就一個手電,醫院又不會備着撬棍。

于是我匡匡兩腳,白色的木門連着門框都震了幾震,灰塵落下來在手電光下跟下雪似的。

“一天天使不完的勁兒,去找鐵絲捅開。”龔徽雨的聲音從門裏傳來,我醍醐灌頂,鐵絲這東西肯定好找。

這門也太結實了,快趕上防盜門的水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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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這層有沒有醫生辦公室或者值班室之類的,總之我第一反應是找曲別針。

我往連廊那邊跑,很奇怪,怎麽住院樓的一層會沒有護士站。突然一個反光晃了我眼睛一下,我挪開一些手電,發現角落的地上有一塊小鐵片,走近一看是一個胸牌一樣的東西,字也看不懂,我翻到背面看到別針的時候欣喜了片刻,但願這個管用。

別針比一般的長,我覺得開鎖開始綽綽有餘,但我也沒實踐過,只能瞎捅捅試試了。

我擺正把手,把別針插入鎖孔,換了幾個角度,終于咔噠一聲,門向裏緩慢開了一條縫,我推開門,屋內漆黑一片,龔徽雨坐在鋪的平整的病床上,手裏夾着煙,煙盒被扔在床邊,是我之前抽了一半的那盒。

“你拿着什麽?”在黑暗中,他身體往前湊。

我舉起胸牌,特意将有字的那面給他看,順手把後面變形的卡頭窩了回去,他皺了皺眉,接過去便随手扔進床頭櫃邊上的塑料垃圾桶裏:“這兒的東西最好別碰,髒。”

我心說這還不是為了救你出來,不然我至于在都團了毛團兒的灰裏撿垃圾嗎。

雨小了,透過半開的窗戶只有淅淅瀝瀝的聲音,天完全黑了。

我站在窗前,月光隐藏在烏雲裏若隐若現,像這個怪異的城市。

“喝水。”龔徽雨突然扔過來一瓶水,我接到措手不及,礦泉水瓶滾落到地上,沾了一層灰。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擰瓶蓋時才發現他已經擰開過了,我一口氣灌了半瓶。

“這從哪來的?”我問。

“走的時候從你店裏順手拿的,”他撥弄着手裏的打火機,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在黑暗中尤為明顯,那個打火機我認識,那是我放在收銀臺備用的:“這兒沒水沒電,明天得看看附近都有什麽,不然……”

後面的話他沒說我也知道,但他既然看起來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樣子,總不會讓自己交代在這兒吧,我越來越想不明白了,反正他也不會說清楚,我懶得揪着問了。

病房都是單人間,我靠在冰冷的床頭,疲憊感如潮水襲來,我漸漸合眼睡去。

坐在suv爆改的警車上的時候,我還沒從睡夢中反應過來,路本來平整,但總有碎石和樹枝,我坐在副駕駛拽着扶手,被颠的一愣一愣的。

“你從哪弄得這車?”我大聲問道,窗戶沒關,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卷走了我的聲音。

“說來話長。”他回了我一句就不說話了。

也不是不想關窗戶,主要是四個窗戶都碎了,想關也關不上。

“你當時騙我啊,你明明會開車!”我自顧自的發着牢騷。

沒有完美的倒車入庫,反而是他一腳急剎沒剎住,我們連人帶車直接撞碎了玻璃門沖進了一個挂着牌子大樓,碎玻璃從車窗撒了進來,車連撞了幾個貨架才停下,我感到手背上有股熱流流下,大概是被玻璃渣子劃破手了。

這是一個面積相當大的倉儲超市,貨架上擺滿了花花綠綠的商品,除了被我們撞得連鎖反應的幾排貨架,其他都整整齊齊。

“你這是要跟我同歸于盡啊!”我捂着手背上的傷口絕望的大喊。

“失算了,只試了能不能開,沒想到開快了剎車不好使。”龔徽雨倒是沒被玻璃劃着,左半拉玻璃門是打開的,他進門的時候打了右急轉,只有貨架上的幾個薯片桶似的東西滾進車裏來。

龔徽雨把它們從窗戶扔了出去,又探身到後座拽上來已經在車裏亂竄最後卡在後座下頭的黑色背包。

我看他拽出來一卷紗布,還有碘伏、棉球什麽的。

他拽着我冒血的手背看了半天,說出一句:“我可只會消毒,要是裏面有玻璃渣子,你就多擔待吧,下輩子和它好好相處。”

話音剛落就把那一瓶碘伏澆下去半瓶,控制臺灑的都是褐色的碘伏,我差點疼得從窗戶跳出去,愣是都叫不出來了。

奶奶的,連消毒都不會!

在我怨恨的眼神下他以拙劣的技術裹上了紗布,我也不知道這個包紮順序對不對,總之血是止住了,就是開始牙疼了——剛才疼得一咬牙差點沒把後槽牙幹碎了。

無獨有偶,超市也是蒙了一層灰,果蔬區的水果和菜葉子都已經縮水幹枯成标本了。

身後叮了咣當幾聲巨響,龔徽雨推着上貨的手推車從被我們撞亂的貨架後面走出來,推車上拉了幾箱水。

我嘴角抽動了幾下,牙縫裏擠出一句:“這百年陳釀還能喝嗎……”

“那你別喝。”他打開後備箱,把水搬了進去。

好像也沒得選,我不說話了,走向那邊的貨架,這的商品印的也是他們自己的文字,我看不懂,只能靠包裝設計亂猜。

我正拿着一盒牙膏盒樣的東西琢磨,龔徽雨從我身後繞過來,抽走了我手裏的東西放回貨架上說:“有什麽想不開的跟我說,別吃蟑螂藥。”

……好吧,我還是回那破車裏坐着算了。

于是在我的注視下,龔徽雨一趟一趟拉着不同的東西在車和貨架間往返,突然有個從我腦袋裏蹦出來:既然這又沒人,住這不行嗎?

我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還是沒有信號,這手機用了兩年,現在一晚上已經掉将近一半的電了,我知道這裏沒電,也沒信號,有手機也沒用,不過還是開了省電模式,揣回兜裏了。

這時龔徽雨已經搬完東西了,後座上滿是大包小包的吃的,要不是窗戶碎了,我覺得他能給塞滿。

一個極其艱難的倒車,車門蹭着碎了玻璃的金屬門框發出尖銳的剮蹭聲,再次回到主路上我感覺到空氣無比清新。

“我們去哪?”我把座位調到一個舒服的位置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哈欠。

“随便轉轉。”他盯着前面的路回答。

“咱們為什麽不幹脆住那個超市得了,上面不是還有好幾層嗎,估計有員工宿舍吧。”窗外的風景飛馳而過,我在空中筆畫着房屋錯落的線條。

“那裏不行。”他瞥了我一眼,繼續專注開車:“不安全。”

“什麽意思,”這我倒是來了興趣,一個起身直接坐直了:“這有野生動物,有怪獸,有鬼?”

他翻了個白眼:“有的時候,這些東西遠沒有人可怕。”

“這裏除了我們還有別人?”我好像發現了盲點。

“你要是不累就下去追着車跑。”顯然他不想告訴我更多的東西,我雙臂一抱,靠在座椅上閉了眼,感受風吹過臉頰翻動頭發的感覺,真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輕松和平靜,果然人煙稀少的地方就是在無形中能讓人身心愉悅,怪不得古人都喜歡歸隐山林呢。

就在我迷迷瞪瞪半夢半醒之際,我感覺車速慢了下來,突然車頭好像撞上什麽東西,慣性下直接讓我坐起來了,梅開二度,撞牆上了。

“你覺得這種剎車辦法很好用是嗎?”我無奈的推開車門。

這堵牆不是樓的,是一個圍牆,往回走就能看到刷着白漆的鐵栅欄門,四棟樓外牆分別刷的綠粉藍黃,都是淡淡的顏色。是個學校。

“幹你老本行吧。”龔徽雨從駕駛室走了下來,扔過來一個東西。

我猛地一接,才發現是昨天我撿的那個胸牌,這東西不是被他扔垃圾桶了嗎。

“什麽話,弄過一次就成老本行了,你這是造謠。”我走近栅欄門,上面挂的就是普通的鐵鏈子鎖,鎖孔比昨天大了一圈,不知道還行不行。

随着鎖鏈的解開,軸承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我推開門,裏面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果然全世界學校都一個樣,突然想起被月考支配的恐懼了。

我随處溜達,龔徽雨把車開了進來,停在了操場中央。

要是說這個學校,那就有意思了,它叫平河學校,這就不免聯想到平河療養院,說來也正常,療養院下有着通往這裏的入口,那千絲萬縷的關系用腳後跟兒也能想到。

那你肯定要問了,我怎麽會知道這個學校,這就更有意思了。我站在板報欄前,在我看到的這裏普遍的文字下方,印着一排相同大小不同顏色的簡體字,簡體字更淺一些,顯然這裏用着那種奇怪的文字,卻還是教授着隧道外的東西,他們不會永遠呆在裏面,他們也會出去,那這簡直就是一個人造的“異世界”。

不過他們造這樣一個地方的意義何在,憑雨夜我在醫院玻璃向外望去看不到邊的事實來說,這地方并不小,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它是怎麽建起來的,是本來就存在,還是有不可言說的真相。

這時龔徽雨也走了過來,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一擰便說:“你這人還怪細心的,還先擰開瓶蓋。”

他呵呵了一聲沒說別的,跟我一塊站在紅色背景的公告欄前。

“你認識這字兒,這不會是你母校吧。”我已經擁有接受一切驚掉大牙的事實的心态了。

“不是,”龔徽雨擺了擺手,朝那棟綠色教學樓走去,我趕緊跟上他,他又說:“這個字不是你想的那種,從小學起的,我說認識,也只是認識簡單的常見的。”

說着他從背包的外側拉鏈裏翻出一個暗紅色的皮面筆記本,封面已經破損起皮,內頁也泛着嚴重的黃色,外面套了pvc套,顯然是後加上去的。

我小心翼翼翻開筆記本,生怕把這脆弱的紙弄碎了。巴掌大的筆記本記得密密麻麻,是當地這種文字的構字原理和對應的簡體字,這個成字方式看起來有點像韓語,我對語言文字不敏感,只是看了個大概就還給他了。

“這是從哪來的?”我問他。

“有人寄給我的,我花了些時間,勉強記住了些簡單的筆畫。”他把本子塞回書包,我們推開教學樓的門走了進去。

“合着你之前又騙我!”

他慫了聳肩,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前面。

學校的教室都大相徑庭,四棟樓依次是幼兒園、小學和初中,可能高中在別的地方吧,也是頭一次見到把幼兒園和中小學放在一起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在這看空教室有什麽意思,轉了半天又回到了幼兒園這棟樓。因為這有他們之前午睡的床,我把兩張床拼到一起,躺了上去,這幾天總是走走走,感覺睡一年都睡不夠。至于龔徽雨好像一直在找什麽,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本來是想眯一會兒,結果睜開眼都月亮當空照了,龔徽雨還是沒人影兒,我這下也不困了,只好摸出來手電走了出去。

空曠的操場籠罩在月光之下,樹葉都變成黑色的剪影了,多了幾分陰森的感覺,讓我想起一些校園鬼故事。

兜兜轉轉繞進了初中樓,上樓梯腳下放出的聲響都有回音,爬到四樓我看到和下面格局不一樣,一照才看到這層是計算機教室和聽力練習的機房,我順着樓道走了一圈,路過一間機房教室的時候,突然感覺不對勁。

怎麽有東西亮着,龔徽雨進去玩手機了?我也沒見過他拿手機啊。

機房裏鋪的是亮面的瓷磚,和樓道的不太一樣,我瞧瞧走近才發現亮着的是電腦屏幕,心髒一下子就漏跳了一拍,不知道有沒有人懂那種從後背開始包裹住你整個身體的那種涼意,我瞬間心跳速度翻了一倍。

在“這裏有電”和“這裏有鬼”中,我選擇相信“這裏有鬼”。

但身體的動作還是下意識湊到了電腦前,幸好屏幕上不是什麽下滑圖片,最後你終于不耐煩翻到底了是一個恐怖的鬼臉。

這個界面我很熟悉,就是英語聽力考試練習的界面,屏幕上的英文變了一下,我意識到這是這臺機器在考試中,旁邊的耳機接收器上的紅色亮點有頻率的閃爍,我退了兩步磕到了凳子上,顧不上疼就跑去門口按燈的按鈕。

咔噠,沒亮,咔噠,又沒亮。

我又去按其他電腦的開關鍵,沒有反應。

這下懸着的心又懸了起來。

我改不了一到關鍵時候就手抖的毛病,我去拿放在一旁的耳機,等我戴上且聽力已經播放到聽短文并轉述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我已經把耳機給戴上了,真是莫名其妙,好像我的靈魂被操控了一樣,在一個月黑風高且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個人在靜靜做聽英語聽力,突然沒那麽可怕倒是有點好笑了。

我剛把手放到耳機兩側要摘下來,突然一聲輕微的電流聲閃過,接下來發生的事,要不是我身體素質還行,我真怕我一下心髒驟停,駕鶴西去了。

“聽衆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聽今天的天氣預報,今天夜間到明天白天,我市有中到大雨,最低氣溫7攝氏度,此外,我市受北部冷空氣影響,預計未來幾天寒潮來襲,也提醒大家出門時做好防寒保暖工作……”

一遍。

兩遍。

三遍。

我看着屏幕上的試題已經從填詞跳轉到根據短文內容進行轉述且開始錄音了,耳機好像跟電腦吵架了一樣,一直在播放這條天氣預報。

我感覺我要被洗腦了。頭戴式耳機最好的一點就是隔音且聲音呈現得更立體,我感覺我兩只眼睛已經失焦了,屏幕上的字開始變得模糊,我沒摘下耳機,因為我在聽。

我在聽聲音的背後,有另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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