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沒事的
沒事的
昝文溪其人,混混沌沌,十七年傻子當過了,這會兒看着李娥的門鎖,心裏忽然就有點憋悶,覺得一件事沒辦好,自己沒用。
那時昝文溪也并不知曉這世界的草臺班子本質,以為聰明人都走在正軌上嚴絲合縫地運轉着,只有傻子亂竄,後來才知道大家都亂竄,假裝不是傻子而已。
她也不知道怎麽辦好,跑回去看奶奶覺得丢臉,索性盤着腿坐在門口等李娥回來。
她向來不缺乏耐心,看蟲子一看一下午,和刷手機失去耐心的聰明人相比,有一種珍貴的專注。沒有手表,拿着錢等到後半夜,李娥才回來,踉跄着步行着,眼睛裏帶着點亮晶晶的喜悅。
李娥驚訝着,一邊從手提包拿鑰匙開門,一邊說:“都半夜一點了,你怎麽不回家?”
“我有事。”
昝文溪知道是一點了,奶奶保準睡着了。
她表明來意把錢遞過去,李娥正在脫外套,外套上有一股酒氣。
李娥拿出手機,坐在炕上開始買,打開一個橙色小方塊,然後猛地擡起頭,把手機扣下了:“那個藥其實不行。”
“不能買?”昝文溪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老人家不懂,這種藥也不治标不治本,有時間你還是得領着她去醫院看看。”
連李娥忽然也開始托付她重要的事情了,昝文溪很不适應,把收回來的一百塊端詳了好一會兒說:“我不會。”
“什麽?”
“我沒去過……”
她缺乏生活常識,也不好說自己的死而複生,李娥愣了下,還是說:“那我把這個藥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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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說,這個藥不好。”
“也有點作用。”
“你剛說的。”
昝文溪能夠讀出來李娥不知道怎麽回答自己的為難,于是她說:“我去醫院問問,藥,先麻煩你買吧。”
李娥把手機翻過來折過去,抽出一張紙,給她畫起圖來了。
一個小方塊,裏面寫挂號處,寫到一半,李娥問她認不認得,昝文溪看着這幾個字拼在一起就不太認識,但還是努力指着挂說認得,李娥就給她讀明白了,她回味了一下,懂了。
幾個小箭頭,李娥教她去醫院怎麽挂號怎麽交費怎麽找醫生,昝文溪千恩萬謝,拿着紙條走了。
她還是想問問李娥為什麽這麽晚回來,但她知道李娥可能不喜歡別人問得太緊了,奶奶問,是長輩關心,鄰居處得好,自己這傻子忽然變聰明了,誰看誰地方,要是王六女在,一定先請個大仙問問自己是不是撞見髒東西了。
她又睡下了,早上攔住奶奶的車說要帶她去醫院看看腿。奶奶反而生氣了,說不要她管這事,就買點疼立停就行,昝文溪跟在後頭,心裏有點不高興,當她是昝文溪的時候,奶奶不會對她這樣生氣,但她是丹丹,奶奶就會拜托她做事,又對她發火,奶奶是不喜歡她女兒丹丹?
她想不通,從家裏拿了奶奶撿來的一些骨頭館啃剩的骨頭,站在狗窩上,從牆扔過去給狼狗甜甜,甜甜虎視眈眈地盯着她,一口也不吃。
李娥從窗戶看見她,走出來問她做什麽。
“我奶奶不去醫院,麻煩你買藥吧……錢,我去取。”
李娥點點頭:“是呢,之前說帶她去,她也不去。我以為你能領着勸勸。”
之前李娥還主動提出帶奶奶去醫院看病?昝文溪真恨自己從前是傻子,揉揉歪眼,跳回去拿錢,李娥端着一碟涼菜正在吃早飯,稀飯和包子。
涼菜她沒吃過,像黃瓜又很爽脆,一點香油一點鹽,多夾了一點放在咬開的包子上,李娥說你多吃點,從冰櫃裏拿包子——滿滿當當的包子像一座山。
昝文溪努力張嘴,吃得很香,李娥說涼菜是西瓜皮,昝文溪不信,又品嘗了一筷子,李娥給她舀了稀飯。
昝文溪心裏由衷地感激李娥還給自己吃飯,李娥在手機上點了點,說買了,等到了就讓她去取快遞。
“快遞?”
“嗯,到時候送驿站,我告訴你在哪兒。”
昝文溪揣測着快遞的意思,想着痛立停會以一種什麽方式過來,心裏對這個世界産生了更多的疑問,但她按捺住了,她以為聰明人知道所有的事。
但是關于李娥的事,并不見得所有人都關心,她吃完了拿起碗筷去洗,她幹活手腳麻利,李娥還沒來得及阻攔,她就已經開始做了,李娥剛走過來,她就快洗完了。
她問李娥說:“昨天,你怎麽回來那麽晚?”
吊眼睛和缺手指讓她顯得很兇,天知道,在傻子眼裏,問句只有字面的意思。
李娥臉色又變了變,忽然笑了聲:“自從知道你不是個傻子,我就發現了,你天天來打聽我幹什麽?總不能是哎,看上我了吧?我不告訴你,你們這些人,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
昝文溪不知道自己怎麽被歸為“你們這些人”,也不知道是哪些人,把錢疊了疊放在李娥的桌子上,把李娥的句子拆分開,一個一個回答:
“我不是打聽,你不喜歡就不回答,早飯店沒了,我跟蹤趙斌,他打了老婆,沒有幹別的事,要是他不好,我就弄死他。
“沒有看上你,我是女的,你也是女的,我沒有壞的意思。
“我們這些人,我跟奶奶說起你,奶奶關心你,我也不想你不高興。”
昝文溪說完了,覺得這樣坦誠很好,又點點頭,好像給自己的話蓋了個戳。
李娥愣了下,沒說什麽,昝文溪轉頭走了,李娥沖出來說:“一瓶藥就四十五,我找你十塊!”
昝文溪就站在院子裏等找錢,狼狗甜甜盯着她扔過來的骨頭流口水。
李娥說吃吧,甜甜就把骨頭抱在懷裏啃。
李娥把錢給她,想說什麽,昝文溪卻覺得話說完了,沒有體會到李娥的欲言又止。
追出大門,李娥警告她:“別去追着趙斌了!跟他沒關系!你別殺人!”
昝文溪笑了下:“我是傻子,我殺人不判刑。”
李娥猛地跺腳:“別亂來你聽見沒有!”
昝文溪不知道李娥怎麽臉白成這樣,她只是陳述事實,并沒有威脅誰的意思,她就放大了笑容的弧度,想讓李娥心安:“沒事的。”
她剛回家,李娥就追上門來,撲了個空,奶奶不在。
小狗淘淘追着李娥的褲腿繞圈圈,李娥坐在杏樹下等奶奶回來,也不知道是想告狀還是想說別的,一句話也不和昝文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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