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愛情如此,友情亦如此。◎

聞言, 晚棠偏頭看商時序:“真的都輸完了?”

他沒說話,垂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不言而喻。

徐知律無奈地看她, “我都說了,你怎麽還不相信。況且, 你剛才不是都在這看着麽,局勢如何,心裏還不清楚?”

周沉術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別說了, 好也沒好到哪裏去。”

“就是。”晚棠點點頭, “你現在也就剩下三瓜兩棗的,大哥不說二哥,懂不懂?”

“得嘞。”他起身,“我可不是諸葛亮, 舌戰不了群儒, 說不過你們,撤了。”

“下次有機會, 再約着來, 我肯定把你打趴,讓你輸得一分不剩。”晚棠說。

徐知律:“行, 我等着。”

“你打算去做什麽?”周沉術問她。

“我待會要和商時序一起去商家宅子那邊。”她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桌沿。

看着在湖面靜靜嬉戲的鴨子, 紅掌撥清波,可愛極了。

半晌, 轉過頭,對上周沉術不解的目光, 才續上剛才未說完的話, “本來過來就不是看你們打牌的。”

“哦。”

“不是說好了, 不用着急的嗎?”商時序将桌前的紙牌推到正中央,屈着指骨抵在圓凳的邊緣,“等下次空閑了,再回去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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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奶奶讓我們回去的。”

她睇他一眼,“剛才你們都到這邊來了,留我一人在那。奶奶說了,今晚不會留我們住宿的,讓我們去你家那邊。”

“倘若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過去問。”

“小婉,怎麽說話呢?”周沉術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你啊,就是在家放肆慣了。”

商時序捏了捏眉心:“沒有不相信。”

“看到了嗎?”徐知律添油加醋,“在家就是這樣的。”

“徐知律!”

“好了好了,聽見了。”他笑了下,對商時序說,“是不是有時候氣呼呼的,還挺可愛的。”

“話多的時候,就像一只小蜜蜂,在你耳邊不停地嗡嗡嗡。”

“說我壞話,居然還敢當着我的面。”周晚棠咬牙切齒地望着徐知律。

“我走了。”

臨走,還不忘回頭瞪一眼,“咱倆下次見面,沒完。”

商時序見她離開,便從圓凳上起身,朝兩人颔首,“我先離開了。”

岸邊,鴨子一頭栽進清澈的湖水,翹起圓滾滾的屁股在外,鴨蹼不斷往後撥動水面,濺起水花。

他追上晚棠的步伐。

在這座連接湖心的橋面上走着,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

風過,晚棠看着楊柳枝條擺動,劃過鴨子翹起的pp,驚得它趕忙探出腦袋查看。

“噗呲——”沒忍住笑出聲,“商時序,你快看啊!”

她扭頭,伸手指着湖面。

“看見了。”

*

兩人和周家的長輩拜別,驅車前往商家祖宅。和周家宅子比起來,難免便顯得寥落冷清。

周晚棠看着眼前這一幕,這大概是十多年後,除開上次的兩家聯合舉辦的聚會,第一次來到這,心境多少都有點不同了。

宅子很大,當沒有人聲煙火氣的時候,便顯得空曠許多。

和商時序并肩而行,餘晖的光快要沒入天際線裏,溫和的光線從瓦檐傾瀉,照在入門前的那個水池裏。

波紋漣漪,魚兒躍出水面。

正屋前的房檐下靠着一個手腳架,房頂上站着兩個人,正在拆瓦片,換上新的琉璃瓦。

分工合作、有條不紊。

大概是注意力都在手頭的活兒上,誰也沒注意到兩人走了進來。

步伐走得很慢,在繞過這處地兒的時候,周晚棠擡眼又仔細瞥了眼。

曾經聽張曉溪說過,故宮裏從前是有古建築修繕隊伍的。只可惜,2010年的時候,這支延續了半個多世紀的隊伍解散了。

以前偶爾還能看見李師傅在太和殿忙上忙下的身影,只是體制機制的問題,2015年的時候,幾乎叫停了所有工程。

這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周晚棠慢慢收回目光,跟在商時序後頭走着。園子裏空曠,冷清清。

她問:“你們家,周末一般都沒有人回來的嗎?”

商時序:“宅裏人丁單薄。晚輩中,雅雅在上高中,兩周放一次假,恰逢這次是單周,所以她應該不在家。商文晟,每周假期都會回來,至于是周六還是周日,時間不定。”

晚棠表示明白的點點頭,“那其他人呢?比如,叔叔伯伯他們?”

他:“他們一般都有自己的事情處理,若非有什麽重要場合,祖母讓他們回來,他們才會出現。”

和她家比起來,這聽起來,多少有點落寞冷清了,也不好再多問些什麽。

“祖母這個點,應該在休息。”商時序低斂眼睫,“祖父身體欠恙,前段時間才恢複。最近外面天冷,一般不會在外面吹風,多半是去山房裏寫字去了。”

“那我們待會過去吧。”

周晚棠提議,“上次我到這來,險些迷路。正好這個時候,去附近轉轉,熟悉熟悉環境。”

她仰頭征詢他的意見,“你覺得怎麽樣?”

“自然是極好的。”商時序順着她說,眼睛含笑。

不過晚棠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妥:“還是先去媽那吧,過會再去附近轉轉。”

“沒關系的。”

商時序往前走着,知道她心裏的顧忌:“他們不會在意這些的。”

“如果你覺得實在不妥,那我們邊走邊看。”他提議,“過去需要費上一段時間,沿途可以四周轉轉。”

“好。”

宅子裏平日沒什麽人氣,因此家裏的傭人,這個時候也不忙,沒必要守着一塊地,可以做點自己的事情。

曲水流觞,匠人們的工藝巧奪天工。回廊連接,曲徑通幽。

宅裏的每座院落的落成,都是獨一無二的。

盡管外觀看上去大差不差,但沒一處細節,都是經歷過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這不是瑾之嚒。怎麽,回來了也不去老太太跟前轉轉?”

在亭子的拐角回廊下,周晚棠聽見這麽一聲。

來人是位西裝革履,面容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

晚棠對他沒有印象,陌生的。

商時序唇線弧度上揚,“二叔,您怎麽過來了?”

“人生總有些參悟不透的哲理,特地過來取取經。”商岑感慨地嘆了句。

目光落到他身旁站着的女生時,詫異道:“這位是小婉吧?”

“二叔好。”

周晚棠禮貌地問好,從稱呼中了解到了,此人是商時序的二叔。

看兩人說話的語氣,關系還是比較熟稔的。

商岑笑吟吟:“前陣子,我還問瑾之,你們婚事訂在何時。到時候可要給我一張喜帖,吃上一杯酒。”

園子的落葉紛飛,他的聲音難免寥落:“有時間就多回來看看,你們這些孩子不在,家裏是冷清得很。”

“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

在園子裏轉的時候,恰好撞見老太太躺在搖椅上,家庭醫生正在給她測量血壓。

旁邊是一株桂花樹,已有幾十年了,枝繁葉茂的,只可惜現在已經過了桂花盛開的時節。

花瓣幹枯泛黑地懸在枝頭,空氣中沒什麽香味。

反倒是旁邊的草坪裏,董裏正在拿着除草機,清理草坪中豐茂的綠草。

他直起腰杆的空檔,餘光中瞥見倆人走過來的身影,“時序和晚棠回來了。”

只可惜,機器的轟鳴聲太大,聲音被掩蓋住了。

孫醫生取下老太太手腕上戴着的測壓儀,将儀器收拾好放進醫療箱裏,叮囑了些話,便告辭了。

經過兩人身側,商時序攔下了他,問:“祖母的身體健康狀況如何?”

“老太太身體無恙。今早的時候多睡了會,才把每日的例行檢查推遲到了下午。”

孫醫生笑笑,“老人家,每天保持愉悅的心情,對健康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我知道了。”

孫海看了眼晚棠,“這次一起回來看老太太?”

“嗯。”

“還沒祝你們新婚快樂。”

周晚棠沖他點點頭,“謝謝。”

孫海:“我還要去給老爺子檢查身體,就先走了。你們待會過去的時候,記得注意老太太的心情。人年紀大了,最忌諱情緒的大起大落,一下太過高興也不是件好事。”

“好。”

搖椅“咯吱”,輕晃。日頭落山前的最後那點餘溫,浮動在空氣中。

那種光,并不刺眼,也不耀眼。溫和地曬在臉頰上,仿佛能熨燙到心底裏兒去。

草地上的草已經除了大半,放眼望去,呈現兩種分明的綠。

草莖被刀片齊根切斷,湧動的風中,裹挾着青草的氣味。

清新、卻又凜冽。

白牆黛瓦,秋葉缤紛。院子後是成片成片的草木,一茬茬、一叢叢。

董裏将除草機停下,轟鳴聲消失。耳朵有一瞬間的鳴聲,周圍靜得不可思議。

他笑着嚷道:“老太太,他們回來了。”

“董叔好。”商時序颔首打了招呼。

老太太閉着目,聽見聲。緩慢睜開布滿皺紋的眼皮,支着身慢慢坐直。

“瑾之、小婉回來啦!”她笑眼看向兩人,“怎麽也不提前招呼兒聲。”

周晚棠走上前,喊了聲:“奶奶。”

“嗳!”

“小婉說想回來見見您。”

“哦?”老太太感嘆一聲,目光望向晚棠,又随即轉回他的身上,“感情只有小婉想我,你這孩子就沒那意思是麽?”

“他嘴笨。”晚棠适時說,“我們就不要管他了。”

董裏将收割機暫緩擱在一旁,擦了擦額頭上粘着的青草碎茬,踏出草坪,走了過來。

商時序問:“怎麽就您一個人忙活,多少個人分擔一下,也輕松點。”

“就是最近太輕松悠閑了,好不容易有事做,少不得得忙活起來。”董裏笑說,“忙起來了,日子就充沛了。”

“坐下吧,說會話。”老太太撐着自己的腦袋,“我聽春花說你二叔今日也回來了,我方才在小憩,你見着他了麽?”

商時序:“剛才碰上面了。”

“有時間,多去看看你二叔。”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心口,“那孩子也是個可憐人。”

當年故事還有未講完的後半截:

商道明東山再起後,女子和戀人成了親,拜了天地,可婚後的日子并沒有想象中的幸福美滿。

男人吃喝嫖賭,樣樣不少,對她也是不複往昔的溫柔小意。

婚後,僞裝全部破裂,對她也是動辄打罵。

就連當初來找她,也是看中了商道明豐厚的家底,沒想到這臭婆娘一樣都沒拿,淨身出戶。

債主追上門,為了維持那已經岌岌可危的婚姻,女人不得不重操舊業。

可時代的更疊,美色侍人,色衰而愛馳。年輕貌美的女子,如城中的花,花開萬朵,各美一方。

曾經的上海灘“夜玫瑰”,如今只剩下唏噓。

人自始至終都是有着自己的傲氣,她再沒了臉面去找商道明。

有人說,女人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日子,懸梁自盡于卧房。

故事真真假假,唯一真實的是,那女子給商道明留下了一個男孩。

便是商岑。

只可惜,商道明在他面前,除了耳提面命的教誨,向來都是橫眉冷對,從未有過好臉色。

因此,當時還是孩童的商岑,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行,才會惹得父親如此厭煩。

好在,商時序的祖母實在看不下去了,将他帶回了自己家中。

日子就像指縫中的水,說不清什麽時候就溜走了。

不知不覺中,一晃幾十年過去。

受家庭、父親影響,商岑至今未婚無子。

“不說這些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晚棠,“小婉,最近工作上的事情還好嗎?”

“還好。”

“今晚在這住,晚點的時候,該量量尺寸,着手定制婚服了。”

“婚禮雖說是在明年上半年,但很多東西都要提早準備。婚禮古代的一套,現代的一套,該開始準備了。”

晚棠問:“會不會太繁冗了?”

老太太:“怎麽會呢?傻孩子,盡說些瞎話。”

“祖母,婚禮的流程我和小婉會再商量的。”商時序開口,“畢竟,婚姻是大事,我不想讓她留下遺憾。”

“祖母!”

一道陌生的聲音,隔着一池魚塘傳了過來。

他走了過來,沖晚棠點點頭:“嫂嫂好。”

周晚棠聽着這個稱呼,又仔細瞧了瞧站在眼前的人,總覺得面孔有點熟悉。

試探着問了句:“你就是文晟了吧?”

“是。”

知道之後,她的心裏開始揣着事了。想着如何尋到機會,單獨對他說書儀給自己交代的任務。

好在,商文晟看出了她的心事,和老太太尋了個由頭到一處去了。

商時序是知道晚棠有話要對他說的,因為上次沈書儀過來,多半是對她說了點什麽。

他一向都清楚,她和文晟走得比較近,所以這個事情多半是與這個相關,主動遞了臺階,說有事要先過去一趟。

*

兩人走在被光照亮的地兒,商文晟見她不說話,主動開口:“其實是書儀讓你來找我的吧?”

“是。”

兩人都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周晚棠手肘撐在白玉石欄上,側眼看他。

商文晟的模樣和學生時代相比,并沒有多大的改變,青澀的面容逐漸變得成熟。

如果單看外貌,她知道,這是書儀會心動、喜歡的類型。

從小到大,兩個人就是一對歡喜冤家。

如果說對方在彼此心中,不占點分量。這話,她是一點都不相信的。

在自己看來,若是他們兩個處起來,說不定也是極好的。

至于書儀仰慕的那個男神,對她就是若即若離的态度。

當你覺得他好像不喜歡你,對你沒有感覺的時候,準備放棄時,他會做一些對你好的事情,釋放一種對你有意思的錯覺信號。

讓你覺得,自己的努力好像并不是沒有效果的。如果再努力一點,說不定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下一次,當你滿心歡喜去找他的時候,他又開始高冷地疏離你。

看你一顆心全吊他身上,忙上忙下的模樣而覺着有成就感。

偏偏你還甘之如饴,絲毫不懷疑。

對待別的女生也是,不拒絕但是也不主動。

你知道兩個人現在沒有什麽關系,盡管在你看來,好像是還處在暧昧期,可你不敢去管他的事,怕影響自己在其心目的形象。

一句:我們什麽關系,你未免也管得太寬了。

最終,受傷的還是自己。

這在晚棠看來,那人除了一副還過得去的皮囊,好像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能讓人目光長久放在他身上的本事。

商文晟見她久久不說話,心中便有了答案。

盡管這個答案,從一開始得知她的意圖時,便形成了。

“你讓她不用擔心,以後不會了。”他擡頭看了看天,橙黃的日色,光線柔和。

雲淡風輕地說:“下個月,我就要去常青藤了。”

“真要去了?”她詫異,用着調侃的語氣,“中國胃适應得了白人飯嗎?”

他抿唇笑:“嫂嫂,你也學會開玩笑了。”

“哪有。”晚棠說,“我表妹,她在美國那邊待了幾年。回來給我第一個吐槽的,就是那邊的飯有多難吃,這幾年瘦下來了多少斤。”

“沒關系,我覺得自己應該能堅持住。”商文晟繼續道,“實在不行,就自己做飯。或許不好吃,但也填飽肚子就行。”

她的笑慢慢收回,語氣也沉了幾分:

“書儀她知道嗎?”

商文晟笑着搖搖頭,看着夕陽一點點沉進湖面,只剩半個橙紅的圓點。

最近天冷了,大部分鳥群要遷徙到南方或更遠的地方過冬去。

耳邊是一茬一茬的鳥鳴聲。

很近,就在頭上空。

“告訴她做什麽呢?這麽些年跟在她的屁股後面,誰都能看出我喜歡她,但她自己就是不知道。”他問晚棠,“嫂嫂,你覺得她是不想知道,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我不知道。”

她搖搖頭,問:“要是她不想讓你走呢?”

“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的。”商文晟目光落在躍出池面的鯉魚上,“申請已經通過了。”

“麻煩你替我轉告她,”他收回手,“以後我不會再來煩她了。”

周晚棠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不知道是該為沈書儀高興,還是難過呢。

即便沒有感情,那也是十多年的朋友。

說割舍,哪能真的就割舍下來,感情這種東西,是無法用東西來衡量的。

愛情如此,友情亦是如此。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下一章,周五晚九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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