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變故 (三)

第19章 變故 (三)

何建右手殘疾,岑雪身上的繩索應該是李氏綁的。因此,那些麻繩捆得并不算緊,岑雪用頭撞木柱,使發釵掉落下來後,便一直攥着發釵,試圖戳開綁在手腕上的繩結。

原本是嘗試,不敢寄以全部希望,沒承想,待和李氏交談完後,手腕上的麻繩半松半斷,岑雪手極細,悄悄一掙,竟然便掙脫開了。

成功抓住婉婉後,岑雪心跳劇烈,一則是怕驚動外面的何建,二則是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做過用孩童的性命威脅旁人的事,鉚足一口氣狠力撐着,才不至于手足無措。

李氏顯然也無比吃驚,驚愕後便是惱怒,可她畢竟不敢聲張,便壓着那哭啞的喉嚨叱道:“少夫人……我一心要救你,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想是先前哭得太厲害,又或是平日裏哭太多,李氏的臉像一塊被暴曬後的樹皮,幹巴巴的細紋裏撐滿驚恐和怨憤,令她看起來面目猙獰。

“我也曾一心要救你,你卻是如何待我的?”岑雪手裏的發釵緊抵着婉婉,聲音低顫,但不失狠勁。

“你……”李氏啞口,看着那根戳在婉婉脖子上的尖利釵杆,膽戰心驚,“不要……我沒有騙你,你快放開婉婉,你究竟要做什麽?”

“危家寨走水,危懷風第一個懷疑的便是你們。你若照我說的做,獲救以後,我可以保你們平安富貴,否則,我便讓你的女兒給我陪葬!”

李氏遽然擡頭,驚見岑雪那雙秋波潺潺、柔和水亮的眼睛裏滿是狠戾,全然不似平日裏那個嬌美溫柔的人,剎那間,她後背不住發寒,似被利刃抵住一般。

“好,你說,你要我怎麽做……”

“你先把火熄掉,就對何建說,危懷風發現我失蹤後,一定會來找人。廟裏有火,會被他發現的。”

岑雪壓低聲音交代。何建在這裏燃火,多半是先前和裴大磊約定的暗號,有火光,固然也方便危懷風尋來,但不利于自己稍後逃跑。

她必須跑,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危懷風身上,否則裴大磊的人一來,她就徹底完了!

“好。”李氏答應,左右看看,正要用腳踢散火堆,再找東西來滅火,岑雪又道:“等等。”

李氏擡頭。

岑雪臉色越發冷靜:“你再跟他說,你發現我身上的香囊掉了,怕就是掉在這附近,讓他趕緊去找,否則被危家寨的人撿到,這地方多半就要暴露了。”

李氏似懂非懂,點頭後,匆匆把火堆滅了。

破廟雖然破舊,到底是有些大的,本來就微弱的火光一滅,整片斷壁殘垣徹底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裏。何建發現蹊跷,在廟門外問道:“怎麽回事?!”

“你千萬不可以傷害婉婉。”李氏顫着聲音叮囑。

岑雪承諾:“你放心,我絕不食言。”

李氏含淚,在何建的問斥聲裏匆匆忙忙往外:“官人別惱,我怕裏面燃着火,會被大當家瞧見,所以滅了……”

何建沒說話。

李氏想起岑雪交代的事情,又支吾道:“還有,我剛剛發現少夫人身上的香囊不見了,你說,是不是要去外面找找?萬一落在這附近,被……被大當家撿到,他會不會找過來?”

何建起先色變,認為李氏所言在理,轉念又一想,向來蠢笨的李氏何時有過這樣細的心思?想起先前李氏和岑雪在裏頭的竊竊私語聲,何建心中生疑,踅身往廟裏走。

李氏一驚,抓住何建胳膊。何建惱道:“你幹什麽?”

李氏緊張不已:“官……官人不去找找少夫人丢的香囊嗎?”

何建疑心更重,沉着臉撂開李氏,沖進廟內一看,黑黢黢的破廟裏僅剩幾根熄滅的柴火散發着微弱火光。他趕緊拿出火折子,吹開亮光後,見一人抱膝坐在殘缺的牆根底下,正是婉婉,木柱旁散落着一堆麻繩,四下已無岑雪的身影。

“婉婉!”李氏心慌地跟進來,撲過去要抱女兒,被何建一腳踹在地上。

“誰讓你放走她的?!”何建怒吼。

“我沒有要放走她,是她挾持了婉婉,要我照她所說的去做,否則就……”

“你這蠢貨!”

何建怒目切齒,已然猜到李氏被岑雪所騙,又在李氏身上狠踹了一腳發洩,這才沖出廟外追人。

陰雲低壓,山裏半點月光都沒有,遠處的群山像一把把插入天幕的劍戟,岑雪奔跑在及膝高的荒草叢裏,不多時,便聽得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那聲音極快,像蟒蛇從草叢裏蹿來,岑雪回頭一看,果然見黑森森的夜幕裏映出一張兇惡的臉。

是何建!

岑雪毛發悚然,竭力往前奔逃,可她身形嬌小,縱使全力以赴,又哪裏是何建這樣的七尺男兒的對手?不出一射遠,身後那腳步聲迫至耳根,岑雪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擒住。

“賤人!”

何建抓住人後,反手就是一巴掌,岑雪吃痛,滾倒在草叢裏,臉頰辣如火燒,不及回神,脖頸猛地被掐住。

“還想跑?”何建壓在岑雪身上,惡臭的灼熱氣息噴在岑雪臉龐。岑雪奮力掙紮,扭開頭,嫣唇因要呼吸而張開,何建惡狠狠盯着,驀然生出一股歹念!

裙琚突然被人掀開,岑雪不寒而栗,拼命掙紮,被何建用右手胳膊壓住肩胛。疼痛和恐懼似洪流湮沒口鼻,岑雪萬念欲灰,從懷裏揣出一物。

何建拽開岑雪裙琚,正要侵犯,胸腹突然一痛,低頭看時,竟見身上插着一把寶光閃爍的匕首。

岑雪握着鴛鴦刀,雙手抖似篩糠。

“你……”何建瞪視岑雪,怒火燃燒在眼眸裏,他拽開岑雪的手,便要掐斷那截脖頸,岑雪卯足力氣,又刺來一刀!

熱血噴濺而出,何建震驚地捂住肩側,不及反擊,身下的人突然發瘋一般,爆發出無比強大的力量,那把匕首更猛似飛矢,一刀又一刀地刺在他身上!

何建聲音哽咽,上身似被剝開殼的馬蜂窩,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他目瞪口呆,舞動着兩只不一樣長的手,一時竟不知道要捂住哪個窟窿。

底下人又一刀捅來,正中胸口,何建渾身震顫,終于癱倒下去。

有風刮過,“呼呼”地吹動草叢,岑雪劫後餘生,瞪着漆黑的夜空,劇烈地喘着粗氣。

不知多久後,風聲驟止,岑雪逐漸回神,由求生本能帶來的勇氣則一下消失,她觸電一樣扔開手裏的鴛鴦刀,抖着兩只血淋淋的手,再一摸被濺滿鮮血的臉,膽寒發豎。

何建的屍體匍匐在草叢一側,臉龐蒼白,直瞪瞪地看着她,岑雪驚恐地往後退,看着一地血泊,大腦裏一片空白。

她……殺人了?!

岑雪呆看着何建陰鸷的臉,再回想起先前被鉗制的那一幕,心有餘悸。便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岑雪擡頭,辨認出那正是破廟的方向。

莫非……是裴大磊一行人來了?!

岑雪心頭劇震,慌忙收拾衣裳,從草叢裏撿起鴛鴦刀,掉頭往樹林裏跑。遠處那陣蹄聲似有感應,消停一陣後,掉頭朝這邊趕來。

岑雪不敢回頭,在樹林裏發足狂奔,猛地慘叫一聲,摔倒在黑魆魆的灌木叢裏,手掌被尖利的石頭劃破。她顧不得痛,想要爬起來再跑,身上卻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

搏鬥後的疲憊裹挾着疼痛襲滿全身,岑雪心知已沒有體力再跑,爬入樹後的灌木叢躲藏起來,期盼能夠逃過一劫。

馬蹄聲由遠及近,似在草叢裏逗留了一會兒,接着毫不遲疑地沖進樹林。岑雪屏住呼吸,埋首抱膝,聽見那馬蹄聲從身後馳過,便要松一口氣,那聲音又去而複返。

“籲”一聲,有人從馬上跳下來,靜默數息後,幾乎是看破岑雪所藏身形一般,徑直朝着樹後走來。

岑雪倒吸一口冷氣,攥緊手裏的鴛鴦刀,待那腳步聲抵達後,扭身一刀刺出,手腕卻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握住,來人沉聲道:“是我!”

岑雪擡頭,看見一張英俊堅毅的臉,燦似星辰一樣的眼睛灼灼地看着她,滿是憂心焦急。

“危……危懷風?”岑雪聲音顫抖,鼻頭莫名發酸,淚落下來時,人已撲進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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