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绮夢

第6章 绮夢

當夜回去後,沈葭毫無意外被沈如海訓了一通,罵她任性妄為,非拉着沈茹去後山,惹得興師動衆,驚動一整個道觀的人都上山尋她。

對于父親的訓話,沈葭向來左耳進右耳出,聽得昏昏欲睡。

沈如海大概也知道她朽木難雕,最後放棄了,只是嚴肅地告誡她,少與懷钰往來。

沈葭平時就不将他的話放在心上,這種話更當耳旁風,打着哈欠就回去睡覺了。

這一晚,她躺在床榻上,腦海裏翻來覆去地,全是陳适接住她的那一幕,興奮地差點睡不着。

好不容易入睡後,卻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裏,她趴在一頭大灰狼背上,那灰狼體格高大,背上的毛倒是暖和柔軟,他寬厚的腳掌踩在林間落葉上,帶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另一頭的懷钰,也做了個夢。

夢裏,一只大白貓蜷在房頂上曬太陽,卻不小心掉了下來,他接住了它。

那貓的毛發蓬松柔軟,抱在懷裏沉甸甸的,他将手掌試探性放上去,竟有滑膩的肉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翌日醒來,懷钰呆呆地看着胯間那一灘濕漬,面皮紅得似要滴血。

小厮觀潮推門進來,喊他起床,撞見這一幕,登時了然壞笑:“爺,這是開竅了?”

“滾!”

懷钰抄起一個花瓶砸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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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爛漫,沈園裏百花盛開,香氣襲人。

沈葭被禁足在府中,每天除了吃便是睡,整日無所事事。一日午後,她酣睡後醒來,忽地靈光乍現,想出個驚天地泣鬼神的主意!

既然懷钰可以英雄救美,那她為什麽不可以?當然,她是那個“美”,而陳适則是來救她的英雄。

受那日白雲觀一事的啓發,沈葭至今還在默默回味她倒在陳适懷裏的短短一瞬,當真是美妙無比!

要是再多來幾次的話,陳适肯定就會愛上她了!

沈葭說幹就幹,當即提筆給懷钰寫了封信,讓辛夷送去扶風王府上。

不料此信一送就石沉大海,過了一連五六日都沒回複。

-

乾清宮。

博山爐裏的龍涎香靜靜吐着煙霧,聖上揉揉酸脹的脖頸,從高如山積的奏折中擡起頭。

他是穆宗的兒子,已故扶風王的胞弟,如今年號延和,是為延和帝。

當年先帝有意讓長子承繼大業,然而扶風王生性不喜拘束,竟一口氣跑去邊境打起了鞑子,他只能無奈地替兄長接過江山的重擔。

在坐上龍椅的二十多年裏,延和帝從不敢有絲毫懈怠,他夙興夜寐,就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各部的奏本原本有閣臣們票拟,他只需揀幾本重要的看了,其他的讓司禮監批紅就是,可他卻事必躬親,幾乎本本都親自批閱,有時他實在疲憊,便讓秉筆太監念給他聽,他口述旨意。

他父親穆宗晚年沉迷丹藥方術,二十多年不視朝,他卻自登極以來一日不曾辍朝,寒暑不誤。

也正因勤于政事,延和帝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要老得多,如今不過年滿四十,兩鬓便已添滿白霜。

他的視線穿過堆疊的奏折,打量禦案前立着的人,眼周雖然皺紋叢生,卻不折損身上那股帝王銳氣。

“說說罷,上官家的小子又是怎麽惹着你了?”

懷钰已站了近兩個時辰,腿腳發麻,可他依然一言不發,唇瓣緊緊抿着。

延和帝看了有些想笑:“怎麽?連話都不想跟叔父說了?”

懷钰眼神陰郁,終于開口:“他們活該。”

他口中所說的“他們”,是以武清侯世子上官熠為首的一群人,當今皇後便姓上官,上官熠是她兄長的兒子,也就是她的親侄子,也是京城頭一號的纨绔。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懷钰跟這夥人素來互相看不順眼,平時在街上碰見了都要罵聲晦氣的程度,也約着打過幾次群架,雙方各有勝負。

這回是上官熠先動的手,懷钰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教訓。

他領着一幹兄弟,在上官熠必經的路邊酒樓上守着,旁邊預備兩個恭桶,待上官熠大搖大擺路過時,“嘩啦”一下潑下去,上官小侯爺頓時糞水淋頭,那場面真是好不刺激,懷钰生生笑了兩天。

延和帝想到此處,便沉下臉,訓斥懷钰:“越活越回去了,盡使些登不得臺面的小人手段!潑人一頭大糞?虧你也想得出來!”

他不說還好,一說就讓懷钰想起那日上官那副倒黴德行,嘴角一個沒繃住,頓時笑出了聲。

“笑?你還敢笑?”

延和帝抄起一枚白玉鎮紙砸過去。

懷钰身手敏捷,一下就給接住了,他将鎮紙放回禦案,嘴上吊兒郎當:“陛下,少動些氣,叫我來就為了這事兒?”

延和帝瞪他一眼:“不想讓朕動氣,你就少幹些讓朕動氣的事兒!明日去武清侯府上,給人家負荊請罪!”

懷钰想了想,點頭:“成。”

負荊請罪這種事,往少了說他也幹了一百回,心裏沒什麽壓力,去趟武清侯府還能順便損上官熠幾句,他反正不吃虧。

忽聽他皇叔又問道:“你跟沈家的姑娘是怎麽一回事?”

懷钰懶懶反問:“哪個姑娘?他家可有兩個姑娘。”

延和帝龍顏大怒,剛想發火,餘光瞧見身後的太監悄悄沖他比了個“二”,只能強行按捺下胸中火氣,道:“他家的二姑娘,你是不是瞧上了人家?”

“誰?”

懷钰險些懷疑自己聽錯,前些時日做的那個怪夢再次在腦海內浮現,他滿臉漲紅,幾乎要跳起來。

“怎麽可能?就是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絕不會看上沈葭!”

延和帝被他吓了一跳:“看不上就看不上,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懷钰臉紅脖子粗:“我哪裏激動了?”

“你現在就很激動。”

“……”

延和帝又問:“沈家的姑娘看不上,那還有哪家的姑娘你看上了?說給皇叔父聽聽。”

懷钰眼神奇怪地看着他:“您打聽這個做什麽?”

延和帝一噎:“你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該定親的年紀。”

懷钰不耐煩地擺擺手:“再說罷。”

延和帝知道他此刻聽不進去這個,只得大手一揮放人,只不過懷钰臨出門前,他又淡淡提醒一句:“記得去北鎮撫司一趟。”

懷钰跨門檻的腳步一頓,揉揉鼻子。

“知道了。”

他離開後,延和帝靠進龍椅,嘆了聲氣。

身後的太監上前替他按摩太陽穴,延和帝閉目養神:“高順,你說钰兒對沈家那位姑娘,究竟有沒有意?”

高順臉上堆滿笑:“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思,只不過……依小王爺方才的反應來看,就算心中無意,八成與沈二姑娘也是相識的,傳聞未必是空穴來風。”

“當真?”

延和帝倏地睜開雙眼,眸中盡是喜意。

懷钰是他兄長的遺孤,被他自小從西北接來,養在膝下親自教養,他心中已将懷钰視作自己的半個兒子,因此也對他的婚事格外上心。

“不知沈如海的女兒是個什麽品行……”延和帝喃喃說着。

高順聞言便道:“不如奴婢讓東廠的人去查查?”

延和帝沉思片刻,擺手道:“這個不急,你先去查一下上官家的人,钰兒雖脾氣不好,卻不是主動惹是生非的人,去查查他們這回是生了什麽龃龉。”

高順連忙應喏。

-

懷钰在北鎮撫司領了五十軍棍後,一瘸一拐地回了王府。

雖然旁邊有太監盯着,但動手的都是自家兄弟,他們對打板子有一套自己的門路,看上去打得重,其實只觸及皮肉,不會傷筋動骨,配上自制的金瘡藥粉,趴床上養個幾天就好了。

但到底是打脫了一層皮,懷钰還是疼得龇牙咧嘴。

沈葭一早就到了王府裏等着,喝光了一壺茶,見懷钰渾身是血地回來,很是吃驚了一回。

“你這是怎麽了?”

“挨板子了。”

懷钰見到她也不覺得意外,他早已習慣沈葭随意進出他的王府。他父母雙亡,又無侍妾通房,府中除了他就是一些下人,沈葭的到來倒是能替這冷清的扶風王府增添點人氣。

懷钰扶着腰在椅子上坐下,上面沒墊褥子,乍一下與受傷的臀部相貼,仿佛有人在拿着一百根針紮他屁股。

懷钰疼得險些跳起來,礙于沈葭在場,只得強行忍住,憋得臉色發青,提起桌上水壺,發現竟然是空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茶呢?人都是死的?沒見王爺我正渴着麽?”

“來了來了……”

王府的夏總管擦着滿頭大汗進來,将茶壺端下去泡茶了。

他本來是随侍在周圍的,但主子跟沈二姑娘議事時,往往不許他們這些外人在場,所以他剛剛也沒敢進去打擾,等聽到傳喚才敢進去。

在等茶泡好的間隙裏,沈葭不依不饒地追問:“誰打的你?”

“普天之下,還有誰敢打我的板子?”

“是聖上?”沈葭隐約猜到了原因,“聖上為什麽打你?是為了你潑上官小侯爺一腦袋糞那件事麽?”

懷钰有些驚奇:“你居然都知道了?”

沈葭撇撇嘴:“這事滿京城還有誰不知道麽?懷钰,不是我說,這頓板子你挨得真值,你這事做得太缺德。”

懷钰氣憤地一拍桌子:“你怎麽不說他們缺德?”

沈葭奇道:“他們做什麽了?這我倒是沒聽說。”

懷钰抿了抿唇,先前在乾清宮怎麽也不肯交代,在沈葭的注視下,竟莫名其妙脫口而出:“他們罵我娘,嘴裏不幹不淨,我請他們吃頓糞,有什麽錯?”

沈葭張了張唇,一時啞口無言。

懷钰的父親懷瑾出身高貴,是大晉的戰神,國朝沒有一個小孩不是從小聽他的故事長大的,就連沈葭兒時也聽外祖母說過扶風王雪夜破羌兵的故事,那一年他才十六歲,比現在的懷钰還小幾歲,卻已經一戰成名了。

相比起扶風王的無可指摘,王妃唐敏就比較為人诟病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神秘的女人是從哪裏來的,有人說她是扶風王征鞑子時俘獲的戰虜,也有人說,她是江湖上某個門派首領的寡婦,甚至還有人說,她是桃花妖所化,專門下凡來蠱惑男人的。

無論是哪一種說法,她的來歷都不太正經,甚至是二嫁之身。

她就這麽突然出現,拐走了炙手可熱的太子殿下懷瑾,讓他甘願抛下儲君之位,不管不顧地私奔去了關外,害當時的皇後、也就是現在的太後幾乎哭瞎了一雙眼睛,也讓國朝的懷春少女一夜失去了春閨夢裏人。

沈葭到底年紀還小,扶風王的故事對她來說是上一輩的事了,她對唐王妃沒那麽重的怨念,只覺得懷钰做的挺對的,上官熠确實是活該。若有人當着她面罵她娘親不好,她也會報複回去的。

夏總管适時地上了茶,懷钰喝了一口溫茶後,才問沈葭來這有何貴幹。

沈葭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一股腦說了。

像她信中所寫的,四月初八是佛祖釋迦牟尼誕生日,京中會舉行浴佛盛會,她想邀陳适上街游玩。

她的目的是讓懷钰扮演一回惡盜,當街劫個色什麽的,好讓陳适有機會對她“英雄救美”。

懷钰聽完她這番高論,登時嗤笑:“我要劫色也不劫你呀,劫你姐姐不好麽?還‘英雄救美’?你确認姓陳的小白臉屆時能救你這個‘美’?繡花枕頭一個,他不被人救就不錯了。”

沈葭瞪他一眼:“你少瞧不起人了!”

懷钰斜睨她一眼,道:“真不知你看上那小白臉什麽了,除了能作幾首詩,寫幾篇文章,拎不動刀,又舞不了劍的,有什麽好?”

沈葭反唇相譏:“彼此彼此,你的眼光也不如何,居然看上沈茹。”

“沈茹怎麽了,你長姐比你漂亮多了,性格也好。”

“陳公子文采出衆,比你這個大老粗強一萬倍!”

“沈葭,你再說一遍!”

“陳公子文采出……”

“你還真敢說!”

懷钰掐住她的臉,沈葭兩腮肉嘟嘟的,那肉入手溫熱滑膩,像某種西域的香脂。

懷钰想起什麽,臉色古怪地收回了手,指尖不自在地在衣擺上搓了搓。

沈葭的臉嫩,他分明沒使多大力氣,卻被他掐紅一大塊,沈葭揉揉被掐疼的腮幫,抄起案上一杯熱茶潑過去,懷钰眼疾手快,驚險避開。

二人一言不合,隔着茶桌打鬧起來。

-

翌日,懷钰生龍活虎地上武清侯府請罪去了。

他去得不巧,老武清侯上街玩耍去了,上官熠的夫人也回了娘家,只剩他在府中和小厮胡混,懷钰故意沒讓人通傳,一腳踢開房門。

床上的上官熠吓了一跳,急忙扯過一旁錦被,遮住赤身裸.體的自己。

“誰?!”

懷钰看見了他壓在身下那個如花似玉的小厮,哈哈大笑:“上官,天還沒黑呢,屁股就癢了?”

上官熠雙目噴火:“懷钰!你還敢來!”

懷钰點頭道:“聖上叫我給你賠罪來了!接着!”

他扔來一包物件,上官熠下意識去接,見裏面竟是一袋澡豆和香粉,頓時勃然大怒,不顧身上一絲.不挂,起身就要來揍他。

懷钰哈哈笑着奪門而出,躍上院牆,眨眼就不見了身影。

上官熠赤條條地站在門口,狠力捶了下門框:“小煞星,欺人太甚!”

因為當街被糞澆的一事,他已經躲在府裏半個月沒出門,懷钰居然還敢上門來嘲笑他?

此仇不報非君子!

上官熠摩拳擦掌,要給懷钰一個教訓,他平時愛附庸風雅,在國子監有一堆狐朋狗友,府上也養了群清客相公,此時大家七嘴八舌地給他出主意。

其中一名叫李墉的道:“聽近日傳聞說,懷钰似乎看上了沈閣老家的小姐,咱們不如從此處下手。”

有人提出質疑:“這消息靠不靠譜?”

畢竟懷钰雖鬥雞走狗不學好,花街柳巷卻是很少去,雖然也聽說他扒過寡婦門,翻過閨閣小姐的牆,但到底只是謠傳,不知真假。

那李墉被人懷疑,當即嗆聲道:“當然是真的,這可是聽白雲觀的道長說的。聽說懷钰與那沈家姑娘在後山厮混,被人發現時,那沈姑娘腳上的繡鞋都掉了一只。”

在場衆人紛紛露出了然的淫.笑。

沒想到懷钰這小子,玩兒的倒是挺開嘛,沈家小姐也風騷。

上官熠問:“沈如海有兩個女兒,懷钰看上的是哪一個?”

此話一出,廳上有說是沈大小姐的,有說是沈二姑娘的,不一而同,最終還是李墉力排衆議,一錘定音:“是沈二姑娘,閨名似乎叫……沈葭?”

上官熠一拍桌子:“好!把這個沈葭給我綁了,就挑浴佛節那日動手,這回我要讓小煞星好好見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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