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第 10 章

簡佳對這個家庭的記憶是從一個盛大而悲慘的場面開始的：爸爸手裏舉着粗壯的木棒往前奔，但他被村裏人使勁往後拖，他難行一步，旁邊的奶奶爺爺叫嚣着“打死她”，媽媽和自己的哭喊聲震天動地。那時的簡佳兩三歲，在沒什麽記憶的年齡，但那個場面卻印在簡佳的腦海揮之不去，伴随簡佳一路成長。

分家以後，簡佳和爸爸、媽媽住一個屋檐，爺爺和奶奶住一個屋檐，可是大家住在一個大院子裏。爸爸外出工作的時候，奶奶、爺爺就沖到家裏和媽媽吵架，媽媽實在沒法，都是把大門關着，悄悄帶着簡佳從後門出去，就是為了避免和兩個老人吵架；爸爸工作完在家的時候，奶奶、爺爺對媽媽和簡佳都是好言好語，還叫大家一起吃飯。爺爺、奶奶的虛僞讓媽媽在爸爸面前的訴苦變成無端挑事，然後兩個人也由此争吵不休，大打出手。家庭的不和諧，讓爸爸失意染上賭博，于是整個家庭更加糟糕……

簡佳年少無知，看着大人們争吵，只是痛苦難受，希望他們不要吵，希望一家人和和氣氣，大家都是親人，應該相親相愛，為什麽要把整個家庭鬧得破碎不堪。

媽媽時常對簡佳說，如果她是個男孩，或許一切會好一些，簡佳始終不明白男孩女孩的差別，是大人們愚鈍了，可是簡佳在爺爺、奶奶那裏的确被區別對待了。

爺爺、奶奶以賣菜掙錢為生，他們時常叫簡佳幫忙清菜、洗菜，他們對簡佳說，簡佳幫忙的話，第二天賣了菜換了錢就給簡佳買零食吃，但其實一次都沒買過。簡佳媽媽見兩位老人欺騙簡佳，便阻止簡佳去幫忙，簡佳對媽媽說：“我幫他們只是因為他們是老人，其次是爺爺、奶奶，我的親人，不是為了吃零食。”簡佳的媽媽便由着簡佳了。

每次簡佳的兩個表弟來到爺爺、奶奶家，爺爺、奶奶就會買很多零食回來給他們吃，還會做大魚大肉給他們吃，但從來沒有簡佳的份。有次簡佳突然地很想吃雞蛋，看着兩個表弟吃得香，就跑過去說：“我想吃個雞蛋，給我一個行嗎？”

簡佳的奶奶不僅不給簡佳雞蛋，還辱罵了簡佳一番，要攆簡佳出去。簡佳爺爺見奶奶如此過分，便拿了一個雞蛋給簡佳，讓簡佳離開，簡佳看着手裏的雞蛋難受地走了。

簡佳上學前班了，有次中午放學回家，媽媽不在家，簡佳看見奶奶，便對奶奶說：“奶奶，我餓了想吃飯，我下午還要上學，可以做午飯給我吃嗎？”簡佳奶奶高聲大氣的罵了簡佳一頓，把簡佳吓哭了，難聽的話語讓簡佳哭個不停。

哭聲驚動了背紅薯藤回來的祖母，祖母見奶奶對簡佳罵個不停，就厲聲對奶奶說：“她就是個孩子，你至于這麽罵？”奶奶聽了這話，連着祖母一起罵，祖母對簡佳說：“走，不理她，我們回家，我做飯給你吃。”祖母牽着簡佳的手，安慰着簡佳，讓簡佳不哭了，她說以後要是媽媽不在家，就找她，她做飯給簡佳吃，叫簡佳不要去找奶奶了。

有次下午放學回家，家裏沒有人，幾乎所有的門都緊閉，簡佳見爺爺、奶奶家大廳的門開着，便進去等大人們回來，等着等着，簡佳不小心躺在碗櫃旁邊睡着了，簡佳爺爺奶奶回來見簡佳睡在碗櫃旁，奶奶不分青紅皂白，拿起藤條就狠狠地打在簡佳身上，打得簡佳痛哭不已。

奶奶嘴裏還不停地說：“叫你偷吃我的飯菜，叫你偷吃我的飯菜……”

不明所以的簡佳聽了奶奶的話，十分氣憤，去拖藤條，“我沒有吃過你的飯菜，你為什麽說我偷吃，你自己打開碗櫃看看。”

“你還犟嘴是吧！”簡佳奶奶打得更狠了，簡佳也是哭得不依不饒，非得讓奶奶打開碗櫃證明自己的清白。

爺爺打開碗櫃，說：“她的确沒吃裏面的東西，你讓她回去吧！”

這下簡佳奶奶才住手，讓簡佳走，可簡佳卻不願意了，簡佳非得讓奶奶、爺爺承認錯誤，說冤枉了簡佳，讓他們道歉。

簡佳爺爺一聽，說：“叫你走你還不走，是吧！”說着他也找來一根藤條抽打簡佳，簡佳奶奶見着歡喜，跟着一起打簡佳，打到簡佳服軟為止。

其實也不是簡佳服軟，是簡佳見天色已晚，怕媽媽回家見着這種場景，一家人又吵吵鬧鬧，便主動離開爺爺奶奶家，不再跟他們廢話。

簡佳上一年級了，由于年齡問題報名晚的問題不能在本地學校上學，便到外婆那邊上學去了。簡佳沒有在家裏，便跟爺爺、奶奶沒有過多接觸了。

簡佳在外婆那邊，由于舅母的關系，生活過得也不是特別好，但是外婆和舅舅還是疼愛關心她的，對她的教育也上心，所以只要有暖心的地方，簡佳便覺得好。只是每次簡佳的爸爸、媽媽來看望簡佳又要留下簡佳回家的時候，簡佳哭喊着追趕父母的車，父母一次次下車，然後簡佳媽媽抱着簡佳也是哭得稀裏嘩啦。那種不舍但最後也不得不分離的無奈，還有寄人籬下的飄零，讓簡佳感到特別深刻。

那是周末的一天吧，簡佳在舅舅的門市上，舅舅說要給簡佳理發，簡佳姑婆來了，一把給舅舅跪下（家裏死人了見客的禮節），把舅舅和簡佳吓了一跳。姑婆說簡佳的奶奶去世了，來接簡佳回家。簡佳很是錯愕，奶奶死了，活生生的一個人沒有了，那時的簡佳對死亡的理解，只是以後再也見不到這麽一個人了而已。

簡佳回到家，見到一副冰冷的、不言不語的身體躺在大廳，是有點怕的，大概就是自然地對死亡的敬畏。簡佳從大人口裏聽到了很多關于她奶奶的傳言。大家都在說，簡佳的奶奶瘋了，她是自殺的。大概就是簡佳離家讀書後不久，她的奶奶便時常做噩夢，夢見很多鬼神找她要她的命，然後她被逼瘋了，精神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去見菩薩（鄉村算命理很準的人），菩薩說她作惡太多，幫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悔過改正才能救自己，然後奶奶在忏悔和變本加厲中變換精神，加上噩夢的不斷纏繞，徹底瘋了，自殺了幾次，被救了幾次，終于自殺成功，完全解脫了。

簡佳記得在送喪的隊伍裏，簡佳哭得很傷心，因為一個生命的逝去，那個生命還是自己的親人，哪怕那個生命從來不曾善待簡佳，可簡佳卻想對那個生命溫柔一些。

奶奶走了，爺爺就搬來和爸爸、媽媽、簡佳一同居住，本來簡佳的爸媽是不同意的，說以後每個月按照鄉村最高贍養标準給爺爺生活費糧食，讓他還是住自己的家，但是幾個親戚相勸，爺爺也不答應，然後簡佳的家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很多年以後，簡佳長大了，在簡佳爺爺和簡佳爸爸鬧的很僵的時候，簡佳爺爺在簡佳面前說過往，挑簡佳媽媽的錯，簡佳只是說了一句：“我有記憶，我能分辨是非。你和我們住一起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清楚。在你和我父母發生矛盾的時候，我一直偏向你，只是因為你是比我奶奶有良心的老人。村裏老人那麽多，看看別人的兒子媳婦，再來看看你的，你自己不想安享晚年的話，我也沒辦法。你老了，不要去插手兒孫的事，多過幾年舒心的日子，走得時候能如祖母般安然沒有痛苦便是有福!”簡佳爺爺先是一愣，随即說：“好，我們就不再提過往，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

生活的磨砺，讓長大的簡佳明白一個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所以長大的簡佳是尖銳而溫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