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影子【短篇】

影子【短篇】

“喂——”

女孩端着一盤發好的豆芽兒,敲了敲衣櫃門,聽見櫃裏傳出窸窸窣窣的響動,把手恰在腰上。

衣櫃門輕輕扯開一條細縫,露出一只黑乎乎的大眼睛,瑟縮地巴望着女孩,這家夥看見了女孩手上新鮮發出來的豆芽兒———綠嫩嫩水靈靈的———不禁吞了一口饞水。

女孩嘆氣,道:“黃豆都發出芽兒來了,你還在櫃子裏發着呢?快出來吃,過時不候!”

說罷,無情地扭過頭去。

“唔唔!”那家夥還以為女孩生氣了,瞪大了眼睛,嘩啦一下拉開了櫃門,只見女孩只是在房間門山留下了淺淺的一腳,随即趿拉着粉色的拖鞋,坐在了床沿兒上。

女孩看着它倉皇的神色,狡黠地一笑,上下打量着這家夥,黑色的像動物毛發一樣張牙舞爪的霧氣已經從它的身體上消失了大半,退到了鎖骨以下,個頭高挑、肌膚潔白的家夥就像裹了一件毛絨絨的黑色曳地長裙,裙擺毛筆字撇捺一般長長地拖進地板裏。

反而是女孩細白的小腿悄無聲息地爬上一蔓黑色游絲…………

“怪物,看樣子,你恢複的不錯。”

女孩抱臂環胸,翹起二郎腿。

怪物嚼着豆芽,幾根嫩芽支愣在嘴外,起起伏伏,聽見女孩說這話,動作愣在了半空。

“我……我還沒好呢……”

怪物說,落魄地把嘴裏沒嚼完的豆芽拿了出來,夾在指關節突出的大手縫裏。

女孩嫌棄地一斜眼,又盯回來,仰視它,道:“那你什麽時候好?你總不能在衣櫃裏待一輩子吧?那裏面黑乎乎的悶兮兮的就那麽令你神往?”

“我……我覺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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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低着腦袋,用手指絞了絞身上的黑霧,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切,我就沒覺得有什麽趣味,這種窩在黑暗裏數不着星星的日子,狗都嫌,你倒是挺樂在其中呵。”

怪物看向女孩的眼睛,道:“這多好啊,一個生命體,一個獨立空間,黑乎乎的沒有光,別人就不會透過光的反射看到你身上的任何光景,對你的高低矮胖、美醜黑白、一切一切評頭論足。”

說罷,怪物看向視線下的自己。

突兀的大手掌比女孩的兩個臉都大,長長的兩條腿既不直溜又不細條,刺刺毛毛的像螳螂後腿一樣裹進黑霧裏,胯骨很寬像人類的洗腳盆,贅肉很多像被酵母發過頭的中筋面粉。

怪物從來都是怪物,裏裏外外都不受人待見。起初,它還憤憤不平,思考人類為什麽總要把帶着獵奇諷刺意味的驚嘆和嘲弄淋在它的腦門上,又是當面調侃,又是背後議論。

他們是把它當談資嗎?

無聊生活的一點有聊?

怪物總是能敏銳地覺察到“議論者”話裏那種“事不關己,拎出來,來來來,就你,給你噴點口水”的漫不經心和“我不知道哇?我還不能說說啦?”的“不知者無罪”的傲慢還是傲慢。

就因為,它是怪物,它長得比所有的人類都高大,都怪異,然而,偏偏它又長了一張“人臉”。

“臉皮”是三界的“界證”,比如,分類不同身份有身份證,分類不同學生有學生證,分類不同“界”用的便是一張不同于其他界的“臉皮”。

人、神、妖三界,便是三種不同的“臉皮”。

妖界是青面獠牙,裏骨峥嵘,帶着各種肉口,神界則是聖光粉面,生着各種祥瑞圖騰,龍角鳳翎,雍容華貴,優雅迷人,而人類只是光溜溜的一張皮往白花花的骨頭上扔擦腳布一樣随便一丢,再一收緊,完成。

怪物它便是如此,不過它的“擦腳布”沒有扔在人骨上,反而扔到峥嵘誇張的妖骨上了,但依舊是滑溜溜,便被分進了“人界”,成了不人不妖的“怪物”。

“所以……你喜歡鎖在衣櫃裏,是因為怕人評論你?你也太廢物了吧?這不就是一句話嘛,幾個字符連一起,怎麽劃拉在你腦殼上還能比大刀大棒疼是麽?”

“我…………”

“你?”女孩目光一寸不錯地望着怪物,讓怪物覺得不說上兩句話就會被她一記眼刀秒殺。

“我覺得我不配待在人類的世界……我的存在,只會激起人類的消極情緒,憤怒、嗔啐、責怪,讓他們價值觀扭曲,充滿罪惡……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足夠符合大流的審美,合大衆的口味,就不會出現指指點點、陰陽怪氣的人群了……如果沒有我……”

女孩:“你為什麽這麽覺得?靠‘臉皮’定三界生靈的規矩從古到今便有,你既然有人類的臉皮,你又怎麽會不配待在人間呢?”

怪物不由苦笑道:“上天也有犯錯的時候,不是嘛?祂需要搭那麽多臉皮,保不準會有失手的時候,當然,對于祂,這種失誤是小概率事件,但是,我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小概率事件造成的‘謬誤’……”

女孩掏掏耳朵,感覺耳道起了很厚的一層磨繭,她不耐煩道:“活在人堆裏還想這麽多,你不累誰累?你知不知道一個現象,同一束光源下沒有交叉的影子……”

怪物:“我平時沒有注意這個…………”

“呵呵,就你這點理解程度,還想被‘黑霧’吞噬呢?少給我面對困難面對不起就‘跳槽’逃避了。”

怪物:“…………”

“意思就是,同一個白熾燈下形成的影子,都是各有各的朝向和角度的,受制于主體的不同,每一個影子高矮胖瘦、扁圓長寬各異,但是它們依舊在一個光源下相安無事、和平共處,為什麽?因為他們‘心定’,主體定,則投射在外面的影子定。”

怪物:“這和我所面對的有什麽關系呢?”

“你太在意了。”

女孩接着說:“影子世界是沒有語言的,它們個自不同,靜默不語,相互守望,人類世界也處處有差異,但人類發明的語言将他們的心連在了一起,心是情緒的,怦怦怦,直接而有力,一旦和別人的心網連在一起,你必然會被一群心扯着拉起又落下,此起彼伏,你方唱罷我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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